难怪他们进入太云门禁地前的那几日,秋白那般心神不宁……
是了,监兵会跟随他们进入此处,定然也是有预谋的。那幻境造于千年之前,那幻境主人说不定与监兵相识,监兵八成知晓此处幻境之后藏着什么!
先前他二人入得那竹屋幻境,而监兵却迟迟未能跟随他们进入,想来是因为监兵对阵法不甚了解,才被拦在了外面。照这样看来,监兵在阵法一道上的道行,甚至不如秋白。因此,在这些年中,监兵才无法独自进入这处幻境,才需要在这么多年后,借步惊川之手进入这幻境。
监兵方才进入幻境,定是有别的目的,否则,定然不会那般来势汹汹。好在这幻境替他们将监兵拦住,令得监兵不知晓他们后来所见所闻。
而监兵在此时此刻,用不知名的手段幻化出秋白的面容与声音,定是想叫他放松警惕,说出在幻境之中的见闻!
可有什么被他一直忽略的声音,却在此刻悄悄响起。
在他十四岁生辰那年,他分明记得在潭池镇见过监兵。
第一次遇见监兵,监兵先是碰了他腰间的金素剑,惹得当时藏在剑中的秋白异常,随后又在当天夜里,监兵出现在在步惊川房间对面,又不知用了何种手段,令得秋白失控现形。
秋白不是任人宰割的鱼肉,至少在步惊川遇见的大部分修士当中,能够威胁到秋白的人,少之又少。除非监兵的修为境界能够远远在秋白之上,方才能够影响到秋白。
若非是足够的了解,监兵断然做不到这般轻易便能影响秋白。
四年前二人之间的实力差距尚且不清楚,而再四年后,当步惊川从北斗星城出来后,还被陵光拉去替监兵疏导灵力,自然知晓在他出手之前,监兵的情况有多差。
那时候,监兵的气息凌乱,暗伤旧伤在身上重重叠叠,身侧还环绕着血气,一看便知不是短期内留下的伤势。他清楚那时候监兵的状态极差,修为境界差点跌落到察觉不出的地步,半点也比不上当时的秋白。
因此,监兵必然是有特殊的手段,才知晓如何伤及秋白。
而这还是他替监兵疏导过灵力后,监兵第一次出现。
如今监兵的修为境界远比秋白高上许多,不知是不是因为秋白受到血孽影响因而此消彼长的缘故。
这也是他第一次意识到,那似乎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的五位域主,实力高强到何等地步。
对方即便未念旧情,直接对他出手,他却也能够察觉出,监兵有留手,否则,便不会有二人眼下这般安然相谈的局面。他眼下只空有一身灵脉赋予的灵力,若是监兵铁了心要对他动手,他恐怕在监兵手下撑不了太久。
只是他此前多少也算得是帮过监兵一回,他虽不是挟恩图报的人,然而监兵这般半点不顾旧情的模样,还是叫他不禁生出了几分不满。
步惊川思绪飞转,却又一言不发。
监兵轻笑一声,似是看穿了他心中所想,“他醒来后便一直维持着魂体的状态,当务之急,便是要寻到自己的躯壳,你以为我不知道?”
步惊川淡淡看了一眼监兵,“所以,你也很急?”
监兵轻笑一声,“那是自然。”
步惊川心中登时警铃大作。
他早便知道,能在此时此地出现,定然是敌非友,然而,却从未料到,他需要站在监兵的对立面。
监兵也是冲着秋白的躯壳来的,并且监兵知晓的内情似乎不少,恐怕装傻是难以糊弄过去的。
步惊川咬了咬牙。既然监兵知晓秋白的躯壳,那么是否也知晓血孽?
于是他试探着道:“早在周途城见到你那时,我见你身上蒙着血光,你可知那是何物?”
“那可不是什么血光,”监兵倒是忽然有了与他交谈的闲心,轻笑一声,“那是血孽。”
果然。步惊川心中暗道,监兵果然知晓血孽。
这么想着,他继续问道:“那你身上有血孽,秋白的躯壳上亦有血孽,你便不怕血孽加重么?”
他也不打算再瞒下去了。监兵显然是知晓内情的,而他才更像是被蒙在鼓里的人。既然如此,不若坦诚些,或许,还能知道些什么。
“那原本便是我的血孽。”监兵不以为意,微微眯了眯眼,“你现在或许不知道罢……血孽的出现,正是因为亡者对某一人有念。这亡者的念,只会随着那个人,换言之便是,血孽是无法转移给他人的。”
血孽……无法转移给他人?可秋白与监兵之间又是怎么一回事?为何监兵会说秋白躯壳上的血孽原本便是他的?
步惊川现在脑子里乱得很,监兵说的每一个字,他都认得,可当这些字连起来了,他又无法理解监兵的意思了。
“血孽诞生,算不得容易。”监兵道,“当年我因为太过锋芒毕露,才被人设计,导致血孽缠身。你说,秋白遇见你时身上干干净净,与你相处这四年间,连人都未伤过几个,那么,他身上的血孽是从何而来呢?”
步惊川隐约想起,在玄里城养伤那时,曾隐陵光提到过,那时监兵的状况似乎不好。更何况,那次与监兵在周途城分别时,监兵还因为伤势过重未曾清醒,情况不容乐观。
他忽然之间想起,那时候他们刚从北斗星城中出来,便与守在外面的魔修战作一团。其实一开始的时候,监兵的意识还是清醒的,至少,他还能自己站立。然而,在与魔修争斗的后期,监兵却忽然出现了状况,再后来便昏迷不醒,需要陵光来寻他帮忙。
那时候,可是监兵身上的血孽发作?可监兵自北斗星城出来后,状态一直很差,也未投入到战斗之中,为何血孽会忽然发作?
分明……那时候顶住大批魔修进攻的,只有秋白。
见步惊川神色恍然,监兵轻笑一声,稍稍靠近了些许,几乎是附在了他耳边低声道:“五位域主应天上星宿而生,却是由这凡世孕育,体内自会蕴有天地之力。一半为天,一半为地,一半为神,一半为人。”
步惊川愣愣地看着他,心中想起的,却是自己曾在周途城时,曾经问过陵光,五位域主的身份。
修士为人,吐纳灵气,虽能幻化兽形,幻化终归不是真实的躯体,因此,人不会有真实的兽形。妖修为妖,吐纳妖气,虽有真实的兽形,却不能使用灵力。
这二道在同一人或是一妖体内,只能存其一,二道亦不能相融。
五位域主据陵光所言,既不是人修又不是妖修,那为何他们能够化出兽形,又能够使用灵力?
这似乎是独属于五位域主的能力。
而秋白……也有这个能力。
监兵的话语说得含糊,步惊川却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什么。一股巨大的惶恐登时漫上他的心头。
“换言之便是,”监兵却丝毫不顾他神色之中的抗拒,强硬地说了下去,“五位域主,皆是一半人魂,一半兽魂。”
“不,不可能。”步惊川的声音中含着几分压抑不住的颤抖,“你在骗我……你肯定是在骗我。”
“陵光与孟章同他有约,便顾忌着不能在你面前提起此事。”监兵自顾自地说着,“可我没有。东泽,你迟早都要归位的,有些事,你我都无法避过。”
监兵说这话的时候口气缓和了些许,带了些循循善诱的意思。仿佛他们此前认识了很久,此回只是友人之间的促膝长谈。
监兵的态度却叫步惊川如坠冰窟,他不知监兵有何目的,放缓语气是否是骗取他信任的手段,监兵的话,步惊川连半句都不敢信了。
眼下他只急切地想听到秋白的回答,唯有秋白的回答能让他安心些许,哪怕……只是骗他。
对了,秋白……秋白现在又在何处?
“秋白呢?你将他弄到何处去了?!”步惊川眼下已然剩不了多少理智,秋白的答复是唯一支撑着他理智的支柱。
监兵的话他怎会领会不了,正是因为领会到监兵的意思,他才格外地害怕自己听懂监兵的话。
他不能细想,不敢细想,亦不愿细想。
哪怕答案便在他跟前,触手可及。他与真相只隔了一层薄薄的窗户纸,他却失去了捅破那窗户纸、去窥见真相的勇气。
他支离破碎的理智,迫切需要秋白的安抚。然而,秋白却迟迟未能出现,惶然还是不可避免地漫上了他的眼底。
他的神色变化,被监兵尽数收入眼底。
“你还想寻他?”监兵冷笑一声,“你分明猜到了答案。”
“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不会相信。”步惊川咬牙道,“事实如何,你让秋白同我说。”
监兵怒极反笑,“事已至此,你还要装傻不成?”
“谁知道这是不是你挑拨离间的话术?”步惊川厉声道,他看上去似乎格外强硬,然而在场两人心中都知晓,他如今不过是色厉内荏,“我只要秋白同我解释。”
“你如今这般模样,未免窝囊。”在良久的沉默过后,监兵冷冷地道,“这根本不是你该有的模样,东泽。”
作者有话说:
无奖竞猜,秋白和监兵到底什么关系(doge
没存稿了主要是QAQ明天的更新争取十二点之前完成!
第172章 翰墨之境·二十
不像……他?
步惊川先是想反驳,可话到了嘴边,却又忽然反应过来。
监兵同他,就连话都说不上几句,又是从何处知道的他到底像不像?
况且,看监兵那副模样,似乎在说的,并不是他。仿佛是……另一个东泽。
这种感觉十分微妙,心中不知从何而来的恐惧,叫步惊川声音都不自觉带了几分颤抖:“……别这么叫我。”
这是独属于他亲友的称呼,监兵这般是敌非友的关系,不配用这个亲密的称呼。
监兵忽地轻笑了一声,似乎是在透过他,对着谁说话,“这不就是你的名字吗,东泽?”
步惊川不想与监兵在这些毫无意义的事上多费口舌,强自镇定道:“我不管你有什么目的……”
“目的?”监兵挑了挑眉,打断他的话道,“我的目的从始至终只有一个,那便是寻到他的躯壳,收回兽魂。”
步惊川微微皱眉,“你为何需要秋白的躯壳?”
“兽魂之力依托于躯壳,他的神魂于我来说无用。”监兵道,“星斗大阵近年来波动越来越多,魔修蠢蠢欲动,我须得恢复实力,方能守住白虎域。”
……但监兵口中无用的人,对步惊川来说,却是最重要的人。步惊川心中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可为了秋白,他又不得不硬着头皮问下去,“若是躯壳被你收回,又会如何?”
监兵也没打算骗他,回答得简单明了,“白虎归位,这世间,只会有一位白虎。”
虽然这世上,白虎千千万万。可二人都清楚,监兵口中所说的白虎,并非普通的白虎,而是世间仅有一位的、四象之中的白虎。
监兵的话,恐怕意味着,秋白与监兵的意识,恐怕……二者只能存其一。以五位域主的关系,若是秋白被带走,毫无疑问便要成为被舍弃的一方。
那这是否说明了……若是秋白的躯壳被监兵带走,那秋白是否便会永远地不存在于这个世上了?
步惊川几乎不敢想象那等场面,光是想想,若是失去了属于他的秋白,他心口便一阵闷痛,“……那不能留下神魂么?”
秋白的躯壳再重要,也抵不过秋白的神魂。他所倾慕的,是秋白本人,而非躯壳。若是防不住监兵,抵不住五位域主共同施压,大不了他同秋白商量商量,将躯壳给监兵便是了。这大千世界,能人异士数不胜数,还有无数办法,只要能够留得秋白的神魂,他又不是不能同秋白去寻重塑躯壳的办法。
怎料,监兵听闻他的话,却像是猜到了他所想那般,只不屑冷笑一声,“若我收回兽魂躯壳,定当拔除一切阻碍我融合兽魂的影响,可没有你想象中的那等好事。”
意识到此事并无转圜余地,步惊川的心也沉了下来。看样子,秋白的躯壳绝不能落到监兵手中,否则,秋白的存在与意识,将会被彻底抹杀……他绝不允许这样的事上演。
监兵死死地盯着他,语气之中多了几分自嘲,“又是摆出这样的脸色。你现在,定然又是在想绝对不能将兽魂交到我手上。”
被点破心中所想,步惊川也没有太过惊讶。他觉得奇怪的是,监兵分明知晓自己心中倾向秋白,却将自己的打算托盘而出,这不是明摆着让自己防备?
莫不是这之后还有更大的骗局?步惊川想得出神,一时没注意让自己防备的神色浮在了面上。
他的神色变化都被监兵看在眼里,令得监兵神色都黯然了几分。
“我对你隐瞒也好,坦诚也罢。”监兵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语气中却是掩不住的落寞,“你从未想过我。”
步惊川心中莫名,在此刻终于抓住了一丝飘忽不定的怪异感。听监兵的口气,仿佛他二人此前便认识很久似的。然而步惊川自己心中清楚,他与监兵不过几面之缘,谈不上熟识。
可他此刻又不想与监兵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上多费口舌,只生硬道:“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叫你伤到秋白的一丝一毫。”
监兵面上的神色有一瞬间的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