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秋白自己。
雷劫会为渡劫者洗筋伐髓,虽然有人会扛不住那雷劫的洗礼,然而秋白却相信,步惊川定是能够抗过去。
他丝毫不怀疑这一点。
然而,雷劫过后,洗筋伐髓的身体,甚至不再会是先前的身体。这雷劫是东泽经历的,而非步惊川,也就是说,雷劫过后的躯壳,只会完全属于东泽。
秋白光是想到这一点,便心如刀绞。
他直直地望向天际的劫雷,恨不得那劫雷再落下得再晚一点。
劫雷滚滚,向此方凝聚。雷电之力刚烈无比,叫此处的魔气都被洗涤得一干二净。
天色暗沉下来,昭示着雷劫即将到来。
便在这时,原本应当全神贯注渡劫的东泽却忽然回头望向他,“衍秋,你可还记得,你同我先前有三个约定?”
秋白一愣,登时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心中升起一阵不好的预感,“你想做什么?”
而东泽只是冲他笑了笑,“我记得我还剩两次机会,你该履行你的约定了。”
他这话一出口,叫秋白浑身冰凉,几乎连护身的灵力都维系不住,周身灵力震颤,而这灵力的异动,自然是被东泽看在了眼里。
东泽面上的笑容淡去了,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那不是我同你的约定,东泽。”秋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然而仍是想垂死挣扎一番,他颤抖着开口,“那是步惊川与秋白的约定,不是东泽与衍秋之间的。”
这是步惊川经历的第一场亦是最后一场雷劫,他还想在此处看着。雷劫需要靠自身的实力、不借外物而渡,若是借了些法宝或是外力,那么雷劫的威力甚至会更上一层楼。
他还留在此处,并不是想要直接出手帮忙,而是想看看,那个陪伴了自己四年的青年,经历雷劫的模样。他一直在告诫着自己,他只看着便好。
他只是想同步惊川在这九天劫雷之下,好好地道一个别。
然而这些想法,他自然不会同东泽明说。东泽似乎从来都没有在意过他的想法,东泽若是想要他去做什么,他从来都没有反驳的余地。
东泽只淡淡地看着他,“秋白,听话。”
“别这么叫我!”然而正是这一声轻唤,让秋白彻底爆发了,“步惊川已经不在了,你不是步惊川,你凭什么让我履行约定?!”
他从未对步惊川说过重话,这一刻,他所有埋藏的尖锐,小心翼翼地收起的暴躁,都在此刻,对着那个人,对着步惊川躯壳之中的东泽爆发了。
他亦未对东泽发过这般大的火气,他在东泽跟前,向来都不会这般直接。然而他这回却将自己的情感,一股脑地倾泻到了东泽身上。
他头一回知晓,原来这般不管不顾地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竟然是这般的舒爽,他有一瞬间的畅快,然而那畅快却维系不了多久,便被心中的怅然掩盖。
东泽如今用的是步惊川的躯壳。步惊川此刻还是青年模样,与千年前东泽的模样虽像,却不是完全一样。他无法对着这张脸,如此毫无负担地倾泻自己的情绪。
这张脸在他眼中,却还是他的步惊川。
这倒像是他在凶步惊川。
东泽极其缓慢地眨了下眼睛,秋白几乎在对方脸上看出了可以称之为茫然的情绪。然而他又很快回过神来,站在他对面的是东泽,那个人从来不会露出那等脆弱的表情。
可正是这认知,叫他心中被揪紧了。他此刻再一次无比清晰地认知到,属于他的步惊川,已经不在了。
“谁说我不是步惊川了?”东泽笑了笑,那笑容却很冷,笑意达不到眼底,“衍秋,我是不是对你太过纵容了?”
同样的脸,同样的笑容,笑起来给人的感觉却是截然不同。
秋白再一次清楚地意识到,步惊川与东泽是不同的。
尽管他还会因为步惊川的面容而恍惚,然而他却还是能够察觉,自己眼前站着的这个,是东泽。
已经不是那个会在闲暇时刻小心翼翼看向他、查探他情绪的步惊川了。
秋白深吸了一口气,再开口时却不自觉带了几分服软的意味,“我不想他出事,你让我看着……”
尽管他清楚若是自己忍不住出手相助,那么劫雷的威力恐怕会翻倍落于他二人身上,然而他却仍是想看着这场雷劫。
他总觉得,自己即使帮不上忙,却多少能够在步惊川出现危险的时候,帮上一把。
可东泽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你应当知晓,我若是在此处渡劫,你帮不上什么忙罢?”东泽说话向来直接,似乎从不知晓什么叫委婉,“你与我有言在先……”
“若是你说与我有言在先,”秋白忽然不知道从何处而来的勇气,直直盯着东泽,“那么你应当记得,你先前在那蓝荧花花海时,对我说了什么。”
见东泽不语,秋白继续道:“我当时便让你想好了,可你……你如今却是想食言。”
“你若是想让我履行当初的诺言,那么,你自己答应我的事,你自是不能反悔。”秋白说着,声音却又在不自觉地颤抖着,他头一次如此直接地忤逆东泽的决定,又是头一次这般与东泽据理力争。
此刻他甚至有一种错觉,自己不再是在争取,而是在与东泽谈判。
他心中自知此事很没意思。他若是能够以此事要挟东泽,东泽即便眼下迫于形式答应了,可事后,东泽又不会变回那个步惊川。
他不过是在做无用功罢了。
然而秋白却不愿退让半点,他心头梗着一口气,心中清楚,哪怕东泽勉强答应了他的要求,二人的关系是始终回不到从前那般模样的。
东泽与衍秋、步惊川与秋白,都将是过去。
他向来都是个固执的人,恰巧,东泽也是。
东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过了短短的一瞬。
终于,他在秋白的目光中微微点头,“那便如你所愿。”
第194章 苍生之祸·二二·金丹雷劫
听得东泽答应,秋白心中却没有轻松半分。
这是他逼来的结果,虽然如愿,却始终不能让他满意。
“这可是你说的。”他直直盯着东泽的眼睛,道,“东泽,说话算话。”
东泽只是微微颔首,不见应答。
秋白还是头一次在东泽跟前如此咄咄逼人,因此心中也有些拿不准此刻东泽心中的想法。
他如今只能拿捏着东泽守信这一点了。
“去长衍宗。”东泽没有回应秋白的话语,反倒是开始同他吩咐接下来的打算,“此处魔气过盛,稍后恐怕还会有劫雷余波,你去护着长衍宗。”
虽说秋白并不擅长守护,然而仅仅是这种程度的魔气与劫雷余波,他应对起来还算得绰绰有余。
二人交谈用不了多少时间,而那边阮尤身侧由魔气卷起的风已经平息,俨然是阮尤将所有魔气收了回去。阮尤在劫雷之下隐匿着自己的气息,生怕被那劫雷波及。
东泽见状,不再多言,转过身去面对着阮尤。
秋白知晓,这是让自己离开的意思。他也不管东泽有没有看到,微微点了点头,依言转身朝着长衍宗而去。
秋白本来不想回头的。
然而在听到身后的劫雷炸响后,他却还是忍不住顿住了脚步,回过头去朝东泽所在的地方望了一眼。
这是最后一眼了,他这么同自己说着,心安理得地停住了脚步。
灵力所铸的屏障自他所在之处升起,依东泽所言,将那些由劫雷与魔气碰撞的余波挡下。
在那灵力屏障之后,是安然无恙的长衍宗。
而那万千道劫雷之中,东泽坦然地望向了立于自己跟前的阮尤。
他对阮尤的情绪格外复杂,同为阵修,在这阵道没落的当下,自然有几分惺惺相惜的情绪在里头。只是二人道不同不相为谋,他对对方的赏识,仅限于阵道一途。
然而二人思维相悖,立场相对,自然不会有多深的交情,而在这千年之后,大浪淘沙,许多过往消散如云烟,然而有些事物,却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减淡——
“当年对北斗星城下手的,是你。”没有疑问,东泽此刻是肯定的语气。
东泽如今再提起此事,已然没有了初初发现此事时的悲切。千年时光已逝,那些情绪经历过千年,已然不如初时那般浓烈,只是,他当初向北斗星城众人的许诺,自然要兑现。
“是又如何。”阮尤从不避忌谈及此事,“道魔相争,你还指望我会手下留情?”
道魔相争,伤亡最惨烈的,并非是身处其中的修士与魔修,而是魔族与人族之中,没有修为的那一批。
他们在道魔双方眼中,渺小如蝼蚁,不过是每次相争碰撞之时,飞扬出去的一点尘沙。
这些道理东泽自然清楚,因此他需要讨的并非是公道,而是结果。血债血偿,天经地义。
他不能容忍阮尤对他庇佑之下的人下手,北斗星城是他曾许诺过要守护的地方,北斗星城之下,是事关整个道门安危的星斗大阵——然而北斗星城却被阮尤所破,叫星斗大阵岌岌可危。
他布下了数个阵法去护佑北斗星城,然而这都被阮尤一一破解,最终使得七城居民以性命祭城,才护佑住北斗星城之下的星斗大阵。
劫雷轰然而落。
那带着天威的劫雷流经东泽全身,就连向他靠近的阮尤也差点被卷入这雷劫之中。阮尤猛地止住了自己的冲势,避免被那劫雷波及,却不得已沾染了些许的劫雷。
这九天劫雷最为刚正,正是他这等以浊气为根基修炼的魔修的克星,因此那劫雷尽管只是细小的一缕落在他身上,威力也比落在一般修士的身上大许多。
此刻他只能庆幸,还好这只是金丹雷劫,金丹雷劫乃是阵修所需要经历的第一回 雷劫,因而在数种雷劫之中,威力最小,对他的影响也是最小的。若是换作威力更甚的元婴雷劫,他恐怕不能如此自如。
阮尤心中暗骂一声。无论是魔修还是道修,经历雷劫的时候,都是最为脆弱的时候。东泽敢在历金丹雷劫的时候支开秋白,并非是艺高人胆大,而是摆明了要用这金丹雷劫来对付他。
在历劫之人附近,自然会受到这劫雷的影响,东泽恐怕也是因为这一点而支开秋白。
而这金丹劫雷,则是遇强则强。如今东泽不要命地开始驱动那灵脉之中的力量,叫天际汇集的劫云更加强盛。
眼前的是一个难啃的骨头,若非逼不得已,阮尤当真不想招惹。
然而正是因为这份力量,才叫他不得不招惹。
阮尤退开些许,只想着静观其变,然而东泽却忽地上前。他只见到东泽迈出了一步,顷刻间却来到了他面前,耳边又是雷鸣阵阵,第二道劫雷恐怕马上又要下来了。
雷劫本就会一道比一道更强烈,而在东泽全力催动灵脉之下,这第二道劫雷的威势却远超第一道劫雷。
阮尤疾退开来,怒骂一声,“你不想活了?!”
东泽还是那般淡淡的表情。
千年之前东泽便是这般的死人脸,如今顶着步惊川的脸露出这样的表情,倒是叫阮尤开了眼。然而阮尤却无心欣赏,嘴上怒骂不休。
阮尤这回躲得早,没有受到第二道劫雷的波及,因而更能分出些神,去注意东泽此时的神态。
他忽然见到东泽的嘴角淌下一丝红线,那鲜血压抑不住,从最开始的一丝,到最后落在了东泽的衣襟上。
东泽胸前的衣衫本就因为先前的打斗而浸透了鲜血,如今旧的血迹稍干,随后又添了新的血迹,甚是惹眼。
阮尤心中一喜。看来东泽全力驱动灵脉,对他自身亦是有影响。这副躯壳毕竟还是只有心动期的修为,承受不住东泽这般作践。
可这点喜意却又极快被一丝担忧替代。灵脉之中的灵力便是修复能力极为强悍的灵力,这点儿伤势对于东泽来说,或许算不得什么。
阮尤恶从胆边生,一直压抑收敛着的魔气忽然暴涨起来,“渡劫之际还敢与我对上,我看你是太久未与我交手,狂妄过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