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水一直不明白父母为什么不喜欢他, 明明他和哥哥长得一模一样。
从小他就看着哥哥被爸妈偏爱,尤其是妈妈。
哥哥的衣服永远是最赶潮流的,他的衣服一直是哥哥不想再穿的。
在外面买零食时永远是哥哥选, 虽然他也能跟着吃。
是的, 他们不缺他吃, 不缺他穿,也花钱让他去上学读书, 尽到了父母的基本责任。
可是, 同为双胞胎中的一个,在这样日复一日的偏差对待中, 在每一件小事的不公平对待中, 他内心痛苦而扭曲,看起来也越来越抑郁偏执不讨喜。
林水不是一开始就那么阴沉冷漠不讨喜的,小的时候他尝试过跟爸爸妈妈撒娇。
有一次妈妈来幼儿园接他们放学, 蹲在哥哥身边对他又亲又抱, 然后拉着哥哥的手要走。
那天林水做了好久的心理准备, 握着书包肩带走到她面前, 鼓起勇气抬头看着她,“妈妈你抱抱我好吗?”
妈妈诧异地看着他。
他抿了抿唇又说:“妈妈, 你抱抱我好吗?”
妈妈还是惊讶地看着他, 一动不动。
周围的同学来来往往, 家长牵着小孩的手频频看过来。
他紧紧地攥着书包带, 声音都颤了, “妈妈,你抱抱我, 好吗?”
那天他有记忆以来第一次闹脾气, 哭着喊着非要妈妈抱他, 那天他才知道大人也会闹脾气,他越是哭闹妈妈越是不抱他,最后是幼儿园的老师把他抱上了车。
可能是太小了,他只记得那时候他非常非常伤心,没有崩溃过。
第一次痛苦到崩溃,是他们家买房子。
爸爸妈妈攒了些钱,那钱能买一套大一点的房子,他们却买了两套小两居,楼上一套楼下一套。
一对父母,一对到了需要独立空间的双胞胎,两居室要怎么住?
爸妈的决定是他们和哥哥住楼上那一套,他一个人住楼下那套。
那时候他九岁,歇斯底里地喊:“你们就是想把我撇开,一家三口好生活在一起!”
爸爸说:“怎么会,多少男孩想拥有不被父母打扰的自由,你一个人就有一套房子,同学们不知多羡慕你呢。”
他最后还是搬到楼下那套房里了。
因为买两套房花光了家里的积蓄,楼下那套房没钱装修了,只做了基础水电,没有刷漆的卧室里,只有一张床,一张书桌和一个衣柜。
那栋楼质量不算好,在隔音上体现的尤其明显,他每天晚上都能听到楼上搬动桌椅的声音,人走动的声音,马桶的抽水声,他认真地听着,来猜测他们在做什么。
从那以后他更加阴沉偏执,和活泼热情的哥哥形成鲜明对比。
那年他奶奶重病,在她去世前,他坐在病床前问奶奶:“为什么爸爸妈妈不喜欢我?”
奶奶说:“你是他们的儿子啊,他们怎么可能不喜欢你,他们只是更喜欢你哥哥。”
奶奶苍老的手握住他的,“当有两个以上孩子时,任何人心都会偏一点,感情是不可能做到完全分成相同的两半的,如果可以,那就不是感情了。”
林水问:“那为什么会偏向哥哥?”
奶奶努力睁了睁眼,声音虚弱,她的脸上呈现出一种对生命即将结束的无力和恐慌,即便在这之前她表现得再淡定,“你哥哥出生的非常顺利,到了你时,她差点死掉。”
具体她没有说清楚就永远闭上了眼。
林水坐了好久,才把她的手放回她身侧。
他试图从这模糊地一点理解父母的行为,可之后每一天每一件事,如影随形的漠视,摧毁了他的所有理解,他的变化只有不再歇斯底里,变得更加安静。
他的第二次痛苦崩溃,是在青城出现鬼换身之后。
在某一天,他看到哥哥不在的时候,爸妈痛苦叹气和流泪,他上了心,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当然他知道直接问,他们不会告诉他。
爸爸妈妈常常对外面的人说,他们的小儿子每天阴沉沉的,可能心理有什么问题。
他们可能不知道,他们的小儿子确实有一些可能是心理出了问题的行为,比如每天晚上他都会听着楼上的动静,想知道他们做什么。
慢慢地,只是正常听着已经满足不了他了,他会找梯子贴在房顶听,他会钻了他们发现不了的洞听。
因此只要他想知道,他们什么都瞒不了他。
他知道他哥哥得了血癌,他们痛苦不堪,夜夜以泪洗面,还不敢告诉哥哥,面对日益烦躁地逼问,他们几近崩溃。
不得不承认,第一次听到这件事时,他心里阴暗地生出了一丝开心。他想,这样的话,哥哥死了后,是不是爸妈就会把所有的爱给他了?
这种开心一闪而过,他时常因为爸妈对哥哥的偏爱痛苦,但哥哥对他不比爸妈对他差,即便他面对他时,脸上总有遮不住的高高在上的爽。
他没想到事情是那样发展的。
过了几天的晚上,他听到爸妈说起鬼换身。
妈妈说:“我听说,现在在青城,只要鬼人专局不阻止,鬼换身是一定会发生且成功,越近的人越容易被换身。”
他没有听到爸爸的声音,他紧紧攥着手,浑身紧绷地等待着,过了好久才听到爸爸的声音,他态度不明地问:“你是什么意思?”
妈妈:“别装傻充愣了,你既然这么问了,心里不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爸爸说:“我知道,小山小水有亲密的血缘关系,长得一模一样,鬼换身是一定会成功的,而且有我们掩护,外人也看不出来,这确实是……可是,小水也是我们的儿子啊!”
妈妈:“是!他是!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可是我们现在面对的问题是,如果两个儿子必须死一个,要选谁?你知道的,现在就到了这种时候!”
选了谁,没有声音,但答案很明显。
谈话的最后,他听到妈妈说:“我一直不知道为什么要有小水的存在,现在知道了。”
那天晚上林水一晚上都没合眼。
他浑浑噩噩地上下学,他的身体不是被血肉和骨骼撑起来的,是通体的寒意和恐惧,以及恨。
他能感觉到父母越来越悲伤着急,哥哥越来越暴躁。
爸妈没有把他们的计划告诉哥哥,因为在这一对父母心里,哥哥该是阳光干净,不受任何阴暗的侵蚀,不该背负任何道德压力和愧疚地生活。
十几岁的他就背上一条命和沉重枷锁过一生,这怎么行。
曾经他也觉得这个得意都写在脸上的哥哥,其实是阳光而干净的,直到他在哥哥桌洞里,看到一本关于鬼换身的书。
那几年青城频发鬼换身,这种书很多,看这种书也不奇怪,班上好多人在看。
只是,有一天吃完晚饭,哥哥坐在沙发上翻这本书,出去跟人打电话时,把这本书落在书桌上,打完电话回来也没拿这本书,而是直接回房了,那本书就被同坐在沙发上的妈妈拿去看了。
他回到楼下的房间后,翻来覆去地想哥哥的行为,第二天就去查了这本书。
关于鬼换身的书有不少,不同书有不同鬼换身的推测,这些推测都没被鬼人专局证实,都只是选了个别不知真假的案例来佐证。
哥哥那本书的作者最终的推测是,鬼喜欢跟自己像的,以及自己非常了解的人换身,那个作者举了个例子,如果有一对双胞胎,他们彼此一定是最佳的鬼换身对象。
这就是他干净阳光的哥哥啊。
即便他的父母没有告诉哥哥他的身体怎么样了,他自己一定也察觉出来了,他故意把这样的书落在妈妈面前,是什么意思呢。
那一刻过往很多小事涌上心头,他扯了扯自己的裤子,久久地低头看着。
哥哥特别喜欢追求潮流,衣服买很多换得勤,因而爸妈都觉得他不需要再单独买衣服了,有很多哥哥就穿过几次的衣服可以给他穿。
那些衣服确实哥哥只穿过几次,但并不全是很新很完整,比如说裤子上,最常见的是裤子内侧有很多烟头烫出来的洞,还有看起来很新的衣服,上面却有尿骚气。
他想起有一次开家长会老师说的话,老师说,父母是孩子最好的榜样,孩子会下意识学习父母。
父母果然是最好的榜样啊。
查到这本书内容这天,他在学校看到哥哥跟贝静倩表白。
这个世界上,唯一在他和哥哥之间选择了他的,只有一个人,就是那个叫贝静倩的女孩。
她总是能一眼认出他,即便周一那天他和哥哥都穿着校服,发型也一样时,要知道,偶尔他们爸妈也会看错。
哥哥喜欢她,她却坚定地选择了他,那天不知多少次拒绝了哥哥。
这个场景被他撞见了,哥哥丢脸又愤怒,在贝静倩走后,一把把他推到墙上,“你是不是很得意?你也就只能在这上面得意了,你说如果她知道你活得跟狗一样,还会喜欢你吗?”
林水心里已经没有情绪了,脸上却笑得很灿烂,“对,我可得意了,你在父母面前讨喜算什么,你的女神一点都不喜欢这样的你,她喜欢我,愿意给我一切。”
那天林山气得不行,联通父母各种打压冷暴力他。
那次父母却没有做的很过分,他们甚至为他的十七岁生日特意给他买了一身衣服,虽然那身衣服显然跟哥哥的不是一个档次。
爸爸说:“你们的十七岁生日,我和妈妈决定给你们过得特别点,我们准备了帐篷烧烤架等东西,那天我们一家去山上露营吧。”
林山立即说:“这个主意不错,到时候我可以多请几个同学来。”
这次爸妈却没有满足他,坚持说这是家庭生日活动。
他知道,要来了。
那天晚上他抱着他少有的独属于自己的黑色运动服,去跟哥哥道歉,“我那天不该那么说,哥哥你原谅我吧。”
哥哥看着被他紧紧抱在怀里的衣服,嗤笑了一声。
林水咬着唇说:“哥哥,我想报考X大的精培院,学费有点高,你能不能帮我跟爸妈说说?”
林山更是觉得好笑,“我凭什么帮你?你不是很厉害很得意吗?”
他站在他面前,久久地低着头,几乎把唇要破了,才说:“哥哥,贝静倩说我十七岁生日那天,她想把她的第一次给我。”
林山睁大眼睛,正要大骂时,听到他说:“哥哥,你代我去吧。”
“什、什么意思?”林山猛地从沙发上起来靠近他,紧紧盯着她。
林水说:“我们长得一模一样,身高也一致,只是发型不太一样,这不难,我们这两天准备一下,你就可以是林水,我生日那天会把贝静倩叫来,在野外……”
“真的?”林山咽了口口水,激动地摸了一把裤子。
林水不先答应他,而是问:“哥哥确定能让爸妈送我去X大吗?”
“能能能!爸妈什么都听我的,这有什么难的?”林山说:“不就是钱的事吗,你要是能考上,到时候就算爸妈真不愿意,我也能想办法给你。”
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
接下来两天他们一直在练习要怎么扮演对方。
林水说为了不让贝静倩心生怀疑半路回去,他们那天从学校就要开始互换角色,并且过生日时,也要瞒着爸妈。
他们换好了衣服,哥哥穿上了爸妈给他买的便宜黑色运动服,而他换上了哥哥质地良好的白色运动服。
一切如他预料。
林山太兴奋了,他喜欢贝静倩那么久,却一直在她面前碰壁,这次怎么能不让他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