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到病床上像尸体一般的许帆,脸沉了下来,大步走到床边。
“为什么打架?”许寰芝质问。
“……”
“在学校就一个人好好呆着,不要招惹其他人,我没有跟你说过吗?”许寰芝道,“你哥哥因为生病,连学校都没办法去,你倒好,在学校净给我添乱!”
“……”
“你还嫌不够乱吗?你爸把公司的钱拿去赌,去养小三!我每天拆东墙补西墙,满城跑着拉关系!我要养你!还要赚钱!你不知道你哥哥治病要花很多钱吗?如果家里没钱了,拿什么给他治病?你告诉我拿什么给他治病!”
“……”
“说话啊!为什么要打架?”许寰芝嘶吼着,她根本不给许帆说话的机会,只是需要一个泄愤的窗口,“你就不能老老实实读书吗?就不能安安分分活着吗?就不能好好当个透明人吗?就不能让我省点心吗……”
许寰芝的嗓子哑了,哽咽着再也发不出声音,她抱着脑袋,身体痛苦而无声地颤抖着,控制不住地哭泣。
许帆呆滞地看着手上的针头,始终没有发出一个音节。
时间囚禁在许寰芝的哭泣里,每一秒都被拉得很长很长。
许寰芝的手机一直在震动,在死寂的病房里,带动着空气悲鸣。
良久,许寰芝抬头了,那张美丽的脸上只剩下沧桑,通红的眼眶、猩红的双眼,衬得眼角的泪珠都泛着红色。
她看着许帆,死气沉沉地说:“你怎么不被打死算了。”
许寰芝抓着手机,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许帆独自一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许帆好像静止一般,呆坐在病床上。
他终于动了动,闭上眼睛,深深呼出一口气,抬起打针的右手。
掌心抵着眼睛,微长的病服袖口挨着眼角,那里不受控制地溢出一滴眼泪,还未滴落就渗进袖子里。
“cut!”吴邱枫喊了一声,鼓起掌来,“太棒了,一遍过。”
晏廷睁开眼睛,眼底带着浓浓的悲伤,还没完全出戏。
他晃了晃脑袋,配合拔了针,状态才好转一些。
秦蓁提前下的场,此时状态已经调整了许多,擦好眼泪和吴邱枫一起走了过来:“辛苦了,你真的很不错,后生可望啊。”
“哪有,是您演的太好了,我才能这么顺利入戏。”晏廷笑笑,谦逊道,“我一句台词都没有,比起您要轻松多了。”
秦蓁摇摇头:“没台词更考验表现力,这次这个角色很难演,台词少表情也少,全靠微小的细节呈现,找你来演太合适了,吴导,你眼光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啊。”
吴邱枫倒是大方接受了夸奖:“我看人一向很准,穆之说起这个角色时,我就想好演员了,不过我也没想到,你的第一幕戏能一遍过,我还以为至少要试几次。”
晏廷笑道:“之前看金汣演过,剧本也翻了很多次,不过那时候感觉不明显,现在自己演要强烈多了。”
吴邱枫问:“什么样的感觉?”
“对生活感到麻木,但是又没放弃希望。”晏廷道,“其实还有点不真实,没想过会有人真的在经历这些。”
他说完就沉默下来,不知是不是因为伤口在鼻子上,他总忍不住把这角色和徐昀杉放到一起,演过之后,甚至性格都有些像。
徐昀杉这么沉默寡言,也跟家里有关系吗?
他也有个哥哥,家里是不是更偏袒哥哥一些呢?
晏廷围着房间看了一圈,没找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徐昀杉呢?”他问吴邱枫。
吴邱枫道:“他应该回化妆室了,你也准备准备,等会儿拍下一场戏。”
晏廷点点头,离开房间往化妆室走去。
徐昀杉是看完拍戏全程才离开的。
手机一直在震动,是康鹏不停打电话过来。
电话打了三个,到第四个时,徐昀杉主动挂断,之后才终于安分了。
他不想接康鹏电话,无非就是催他还钱,再说些没有意义的话。
想到钱,徐昀杉又有些苦恼,截止日马上就要到了,他还找不到半点头绪,确切地说,他根本无能为力。
如果到时候真的要还双倍利息,那他离还完所有钱的时间又远了许多。
徐昀杉趴在桌上,眼睛看着某处走神,不知道以他现在的能力,去银行能贷多少钱,但他还欠着一身债,真的还会有地方愿意借他钱吗?
康鹏也是算准了这一点,才这么肆无忌惮地要挟他吧。
徐昀杉想着想着,竟然有点犯困了,刚闭上眼睛,就听到开门的声音。
徐昀杉瞬间清醒过来,抬起头,晏廷从外面走进来。
“怎么了?”徐昀杉问。
晏廷指着眼角:“这里妆花了,给我补一下。”
徐昀杉顺着晏廷手指看去,那一块的妆脱了,大概是刚刚袖子蹭的。
徐昀杉往边上挪了挪,让晏廷坐过来,拿起化妆品往他脸上擦。
刚拍过哭戏,晏廷眼圈还有点红,睫毛上也是湿润的,补妆之余,徐昀杉又有些愣神,想到刚刚晏廷拍戏的场景,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尽管这场戏的背景变了,许帆打架的理由仅仅是在家压抑太久,又被旁人挑衅,但晏廷却将他诠释了出来,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以为看到了六年前的自己。
他有点好奇,晏廷拍这场戏的时候在想什么?
“干嘛一直盯着我。”晏廷忽然开口,眼睛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他戏谑地看着徐昀杉,“被我的演技迷住了?”
“……为什么哭。”徐昀杉顺嘴问出心中的想法,又察觉这话说得有些突兀,补充道,“剧本里许帆没哭。”
“嗯,我自己加的。”晏廷道,他仰着头,像是在回味刚刚那幕戏,“就是感觉,他应该挺想哭吧,成长在那种环境下,受那么重的伤还只得到一顿骂。”
徐昀杉没说话,补好妆后收起化妆品。
“不过这是我自己的想法,还得看后面吴导怎么剪,不给特写的话也看不出来。”晏廷说完,看着徐昀杉,问,“你呢?那个时候哭了吗?”
徐昀杉一愣,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时候,回道:“没有。”
晏廷撇撇嘴:“也是,气都气的半死了,也不肯说到底为什么。”
“说了又怎么样?”徐昀杉抿抿唇,“过去这么久了,你还纠结什么,扯平不好吗?”
他一点也不想再去回忆那时候的事情,当初也有过一段很痛苦的时间,过去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慢慢淡忘了,却因为晏廷又一点点记了起来。
难道要他现在告诉晏廷,那些话他都听见了,因为被伤了心才动的手,可那些话晏廷自己都忘记了。
如果告诉晏廷之后,得到的是晏廷毫无诚意的道歉,那他情愿谁都不要再提起这些。
而且说不定,连道歉都没有,只有无情地嘲讽和鄙夷。
晏廷看了徐昀杉半天,妥协地叹了口气:“扯平就扯平吧,那你是不是能对我态度好点儿。”
徐昀杉:“我对谁都一样。”
“你对别人顶多是冷淡,对我就像见到仇人似的,以前就是这样。”晏廷语气里带着丝丝委屈和困惑,“我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至于这么讨厌我吗?”
“……”徐昀杉低垂着眼睛,情绪全藏在没有表情的面孔后。
好半天,他才闷声回一句,“知道了。”
之后的几天,剧组一直忙碌不堪,四处跑场地拍戏,剧组成员也累得够呛。
徐昀杉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除开工作,其余时间拼命地画画。
他画了好几年,画功见长,微博号也小有名气,但价位一直没变过。
这次,他抱着忐忑的心情涨了点价,粉丝的反馈竟没什么影响,这让他松了口气。
虽然涨价后赚的钱也远远不够,但好歹画画的动力提升了。
这天早上,徐昀杉收到何穆之发来的消息。
-今晚过来吗?
徐昀杉怔了怔,这才发现已经周五了。
最近工作太忙,他有一段时间没去医院看望何穆之,只在微信上聊过几句。
以往不管多忙,每周五晚上,徐昀杉一定会空出时间去看何穆之。
但今天的戏安排在晚上拍摄,徐昀杉思考了一会儿,回了个消息过去。
-下午来。
吃完午饭,下午短暂收工,徐昀杉跟吴邱枫打了声招呼,往何穆之医院赶去。
第21章
徐昀杉到医院时,何穆之正跟护士聊着天。
相比之前,何穆之又瘦了一些。
因为长期贫血,他的皮肤很苍白,在阳光下几近透明,宽大的病号服穿在身上,露出瘦骨嶙峋的手腕。
见徐昀杉到了,他又跟护士说了两句,护士便离开了房间。
何穆之挪了挪帽子,招呼徐昀杉过来坐,自己则合上电脑放到一边。
有以前的经验,何穆之入院时就把头发剃了,此后每日变着花样戴帽子,光帽子就能堆满一个抽屉。
虽然他说戴帽子是为了保暖,但大家都知道,大热天的哪需要保暖,只是想挽回一下自己的颜值罢了。
徐昀杉坐到床边,看见床头柜上堆着的帽子,有些甚至标签都没剪:“怎么这么多?”
“有个人昨天送来的,这还只是一部分,柜子里还有呢。”何穆之说着,拿起一顶翻看着欣赏,笑道,“这人品味还挺不错,你有没有看中的?随便拿。”
徐昀杉:“……”
何穆之是完全的乐天派,从徐昀杉有记忆开始,就没见他伤心难受过,即使化疗到喝水都吐的时候,也还带着一脸笑。
他看起来心情真的不错,对随手拿的帽子很满意,拿起来换掉了头上的。
“这段时间很忙吧?”何穆之问。
徐昀杉“嗯”了一声,解释道:“这几天剧组安排满,没时间来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