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廷一脸平静,把奖杯和奖状放到桌上,在沙发前坐下来。
“金鸡奖啊!这下你国内几个大奖都拿全了!太厉害了哥!”
小张还在激动地呐喊,晏廷却还是神情恹恹的,他又把手机拿了出来,漫无目的地在主屏幕上划来划去。
“周姐给你写了个稿子,我发给你,你自己看看再编辑一下,然后发微博啊。”小张边说边拿出手机,又想到了什么,“对了,哥,你看到徐哥发的微博了吗?”
晏廷手一顿,立马往微博图标上点,嘴上问道:“发什么了?”
“发了个大病众筹,说他哥找到骨髓要动手术……但是我看那个名字,他哥是何穆之啊?是之前那个电影的编剧何穆之吗?”
小张话刚说完,晏廷已经站了起来,他看着徐昀杉发的那条微博,一时间思绪翻涌,连忙给徐昀杉拨了电话过去,收到的却是电话已关机的机械音。
他想也不想,迈步往外走,小张反应过来,上前想拦人,却根本没法拦住。
“哥,哥!”小张在后面急切地喊,“结束的时候还要上台,你要到哪儿去?!”
晏廷没回头,一声不吭地走了。
他往地下停车场去,上车后又给医院打了个电话,他驱车往医院那边赶,电话接通了,那边却告诉他徐昀杉不在医院里。
晏廷在红绿灯前停了下来,盯着红绿灯的倒计时,等到绿灯跳转,他转了个方向,往自己家里开去。
徐昀杉就坐在小花园的秋千椅上。
他不记得自己几点过来的了,那时候天好像还没黑透,现在已经什么也看不见了。
之前还偶尔路过一辆车或几个人,现在整个街道都鸦雀无声。
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下起来,他戴了帽子戴了围巾还戴了手套,坐久了还是冻得浑身发抖。
他有几次都动了进屋子的念头,但屋里有监控,如果晏廷颁奖的时候看到,肯定会被他影响。
他去附近超市里买了点酒,喝完身体稍微热了一些,但没过多久又变得更冷了。
脑子也开始发晕。
一辆车在不远处停下来,车灯照亮了小花园,有人下了车,徐昀杉却迟钝地没反应过来。
直到那人走到面前,他才稍微回了点神,刚想抬脑袋,那人先半蹲下来。
“你傻呀,又不是不知道家里密码,怎么不进去等。”晏廷握住徐昀杉的手,紧紧捏在手心里,“消息也不给我发一个,我要是没回来,你打算在这里等一晚上吗?”
晏廷的声音很温和,徐昀杉感觉自己没那么冷了,他眨了下眼睛,看着晏廷。
“晏廷……”徐昀杉微微低头,将半张脸都埋在围巾里,“你拿奖了吗?”
“拿了。”晏廷随意道,他闻到徐昀杉周身很淡的气味,“你喝酒了吗?”
徐昀杉没回晏廷的话,自顾自地说:“恭喜你……”
喝了酒又挨了半天冻,徐昀杉整个人都晕乎乎的,声音也很虚浮,晏廷看了他一会儿,稍稍起了点身,手也往他身后放,揽住他的腰:“先进去吧,外面太冷了。”
徐昀杉抬手按住晏廷胸口,摇了摇脑袋,晏廷低头看他,他沉默着,却又似乎有话要说,眉头都皱在一起,藏在围巾里的嘴巴也微微发着抖。
“……你能不能再借我一点钱。”徐昀杉低着头,抵在晏廷肩膀上,拼命压着嗓子里的干涩,才能完整地讲话说出来,“我哥可以做手术了,但是我太穷了。”
他的身体忍不住颤抖,眼泪也如决堤河水般溢出来。
那些压在心底的情绪全都涌进了脑子里,有厌恶,有绝望,但也不过浮出表面的冰山一角。
表面之下是源源无尽的委屈。
他不能把自己的情绪传染给别人,从出生开始他一直被这样教导着,然后他学会了隐藏情绪,把所有情绪压进心底,不让任何人看见。
遇见晏廷之前,他很轻松就能做到,只要跟周围的人划清界限,只要保持沉默当一个透明人,只要放空大脑抛开一切想法。
但从遇见晏廷开始,他维持这么多年的方法就全失效了。
在晏廷面前,他好像变得很脆弱,那些一直沉睡的情绪醒了过来,稍稍放松警惕,就会翻涌而出。
他陡然发现,这些情绪里居然全是负面的。
他其实过得很伤心,很难过,很压抑,很痛苦。
他和这种横空出世的变化博弈着,一面拿刀对着晏廷,一面强硬地将它们往身体里压,但他现在已经压不住了,他也不想继续这样下去了。
他想让它们翻涌而出,想把伤口呈现给晏廷,想把脆弱展现给晏廷。
他希望自己伤心难过的时候,有晏廷陪着他安慰他,希望自己绝望无助的时候,有晏廷拽着他保护他。
他想让晏廷知道自己对他的感情。
他想被晏廷爱。
晏廷收紧手臂,有力地抱住徐昀杉:“你哪里穷了,我的钱都是你的。”
徐昀杉还卖力地哭着,压根听不清晏廷说的话。
晏廷听他哭了好一阵子,拍拍他的背:“进屋里再哭好不好?在这儿眼泪都要结冰了。”
“……我什么都没有了。”徐昀杉闭着眼睛,止住了哭声呜咽道,“我怎么这么惨。”
“瞎说,哪有那么惨。”晏廷两手扶住徐昀杉的肩膀,人往后撤了一些,抬起头道,“你有那么爱你的哥哥,有关心你的同事和老板,还有喜欢你的粉丝,你身边有这么多人陪着你呢。”
晏廷说着顿了顿,眼角微弯,柔和又深情地注视着徐昀杉。
“再不济还有我呀。”
第70章
徐昀杉头埋在晏廷颈间, 渐渐平复了心情。
他猛吸了一下鼻子,却因为哭太久鼻腔堵住了, 一点儿气都没吸进去, 只能用嘴巴呼吸。
晏廷在徐昀杉背上顺了两下:“进屋吧,再待会儿要冻感冒了。”
徐昀杉没说话,晏廷已经松开他, 牵着他的手站起身。
徐昀杉迟钝地从秋千椅上下来,结果两条腿都冻僵了,脚刚踩到地面就往地上躺,晏廷连忙扶住他。
晏廷看着徐昀杉湿嗒嗒的睫毛,忍不住亲了亲他的脑袋:“我抱你进去?”
徐昀杉点了点头, 两手自觉地环住晏廷的脖子。
晏廷捞着徐昀杉的腿站直身, 往屋子大门走,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出来丘比的声音。
晏廷打开门,熟练地抱着徐昀杉转了半圈, 挡住丘比扑过来的爪子, 又抬脚对着丘比边上的空气踢了两下, 趁丘比往边上躲时走进屋里。
屋子里暖洋洋的,徐昀杉身体也放松下来, 老实巴交地挂在晏廷身上。
晏廷带他走去客厅,将他放到沙发上, 先替他摘了帽子围巾, 又脱了自己的外套放到一旁。
见徐昀杉也伸手摸拉链,晏廷按住他。
“你待会儿再脱,先等身子暖和点儿。”晏廷说完又问,“手机在哪儿?怎么关机了?”
徐昀杉愣了一下, 摘下手套从兜里掏出手机,拿在手里跟一块冰砖似的。
他试着按开机键,按了半天也没反应,道:“……它太冷了。”
晏廷被他的语气逗笑了:“那你给它暖暖吧。”
晏廷说完,伸手温柔地搓了搓徐昀杉的脸,转身往屋里走,徐昀杉抬头看着,想问他干嘛去,但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回神的时候晏廷已经走远了。
丘比一直跟着他们,但迫于晏廷的威压,他只能在边上坐着,等晏廷一走它就喘着气凑过来,着急地嗅徐昀杉的气味。
它这几天都没见到徐昀杉,表现比平时更激烈,尾巴不停地摇,前脚也扒着徐昀杉的腿,甚至仰着头嚎了两嗓子。
徐昀杉将另一只手套也摘了,绕着丘比的脑袋又揉又挠,前前后后呼噜了一顿,丘比终于冷静了下来。
它乖巧地趴在徐昀杉脚边,徐昀杉又摸了摸它的脑袋,将手机塞到它肚子底下取暖。
晏廷很快从卧室里出来,手里拎着一桶水,桶里呼呼冒着热气,他放到徐昀杉跟前,蹲下来两下脱了徐昀杉的鞋和袜子,顺势抓住徐昀杉的脚踝。
他感觉自己像捏着一个冰柱子,手又收紧了一些:“你这腿冻得,锯下来都能当武器了。”
“……”
徐昀杉没说话,低头看着晏廷的手,晏廷的手很暖和,贴到皮肤上跟暖宝宝似的,他感觉自己的腿瞬间恢复了知觉。
他弯下腰,打算把裤腿卷起来,晏廷又压住他的手:“别卷了,都湿透了,直接脱了吧。”
徐昀杉收回手,老实地脱裤子,之前裤子一直贴着他的腿,吸取他的体温,他都没察觉到湿意,脱掉以后才有明显的感觉。
他将两腿慢慢放进热水桶里,几乎整个小腿都被热水包裹,温暖自脚底蔓延全身,他舒服地闭上眼睛。
晏廷顺势坐在地上,两手捂着徐昀杉的膝盖,替他暖着。
他抬头看徐昀杉,那双闭着的眼睛周围还红扑扑的,眼皮子也肿了。
他之前也看徐昀杉哭过两次,但没有哪次像今天这样撕心裂肺,好像注入了所有积攒的感情,如洪水般倾泻而出。
不过能发泄出来也好,再这么积攒下去,徐昀杉随时可能要崩溃。
看着闭着眼睛的徐昀杉,晏廷抿紧了嘴唇。
当初电影拍摄期间,他因为档期太满,拍摄幼年许帆时几乎不在场,但为了体会成年许帆的心境,他也把剧本翻过很多次,还去请教过何穆之。
因为这剧本是何穆之独自编写的,有些事情并没有亲眼所见,和真实情况有一定的出入。
但光是这种已经美化过的剧情,都让他感到很压抑。
这部电影拍摄期间的种种细节,现在再回想起来,就像在被尖牙利爪的猛兽撕扯他的身体。
他想起最初跟徐昀杉一起看的那一场戏,徐昀杉在他边上反应有些大,他还乐呵呵地调侃,殊不知那些都是徐昀杉每天都在经历的事情。
他想起自己演的第一场戏,何穆之不知道真实情况,打架原因潦草带过,但他很清楚,他说的那些话对徐昀杉造成了多大的打击。
故事里的许寰芝跳楼时,何穆之还在疗养院里,对当时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除了结果以外的一切都是编纂的。
真实的情况是什么样,只有徐昀杉自己知道。
还有之后没有父母的那些年,两人蜗居在狭窄的房子里,度过的一天又一天,还有何穆之病情复发住进医院,徐昀杉四处奔波借钱,困难到吃不起饭的日子。
剧本里的哥哥在那时候走了,但现实没有,之后那四年是什么样子的,晏廷想都不敢想。
徐昀杉身体晃了一下,惊醒般睁开眼,晏廷回过神,迅速调整了表情笑着看他:“你困了吗?”
徐昀杉没说话,他一喝酒就犯晕,现在又在这么舒适的环境下,困意完全抵挡不住。
但他现在不想睡,他还想跟晏廷说会儿话,借着现在的酒意,他好像什么都能说出来了,他怕明天醒了酒又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