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因是纪朗同学的一条举报微博,大概意思是说纪朗打了他,但是学校把这件事压了下去,没有给纪朗任何的处分,同时也举报他翘过几次课,在正常上课时间无故离开了学校。
其实中学时代的男孩子们打个架再常见不过了,加上附中那时候很多出去参加自主招生或者这样那样考核的学生,很多也没有走过具体请假流程,说走就走了。
附中一向不是对学生管理得特别严格的学校,加上都是毕业年级的学生,能和解就和解,能粉饰太平的,就尽量不会给学生添麻烦。
但是网络会放大很多东西。
很多事情一旦闹到网络上,就变得不一样了。
彼时正值高考完出分填志愿,大家都很敏感,尤其在扒出纪朗保送A大之后,这种敏感的情绪到达了顶峰。
于是这条微博很快引起了大量的讨论,随之而来的,是对学校没有按规定给处分、包庇保送生的口诛笔伐。
傅星徽滚动着鼠标的滑轮,借着宋琦的账号越看越着急。
宋琦气喘吁吁地赶回公司,在傅星徽旁边耳提面命道:“你的微博账号我把密码改了,你这段时间都不许登,不许发任何相关的言论,听到没有?”
他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又补充了一句,“这种事情,说得越多越容易出错,你就当根本不知道这件事,反正千万别掺和。”
“我得去找他。”傅星徽放下鼠标望向宋琦,“他会受不了的。”
“不行!”
宋琦拽住他的手腕,“你就给我在这儿好好待着,哪儿都不许去。”
男孩抿了抿唇,“那我给他打电话行吗?”
宋琦看了他两眼,默许了他掏出手机。
傅星徽焦急地给纪朗拨过去,但一连打了无数个电话,对面都是关机。
他一边攥着手机一边掐着眉心,不理解地喃喃道:“他怎么会翘课打架呢……”
“你别想这些了,”宋琦说:“我联系你,就是告诉你别参与这件事,剩下的你不用管,上回我帮你们拿到的那个节目资源很重要,你带着其他人好好准备好表演。”
唇边还残留着西瓜的甜,喉咙里却只剩下深深的苦涩。宋琦怕傅星徽乱跑,一直在房间里守着他,然而没过多久,傅星徽的电话又响了。
没等宋琦同意,傅星徽便蓦地接起电话。
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出现在对面:“是傅星徽吗?”
“我是。”傅星徽看了眼手机,这是个陌生的号码。
他问:“您有什么事吗?”
“不好意思打扰你了,我是纪朗的爸爸。”
毫无预兆地听到纪朗的名字,傅星徽的心重重跳了一下。
那个男人有些欲言又止,“请问你现在有空……去看看他吗?”
在听到这句话的一瞬,傅星徽心里一直喧闹的情绪像是突然炸开了,他的脑袋嗡嗡的,甚至没来得及听纪朗父亲后面的话,就当着宋琦的面冲出了房间。
“傅星徽,你他妈给我站住!”
宋琦在身后追他。
然而一向听话的傅星徽这回全当了耳旁风,宋琦越喊他跑得越快。
年轻的经纪人体能完全比不上天天高强度训练的练习生,他刚刚追出去,就见傅星徽上了出租车。
那天一直省钱的傅星徽破天荒地打了辆车,在拥堵的城市公路上,他从纪朗父亲的口中,得知了纪朗保送资格被取消的消息。
“学校也担心舆论,已经和A大联系了,也给我们透了口风,说是只能这样了。小朗的班主任说,已经通知他了,可是我再给他打电话就打不通了。”
“我和他妈妈现在都在外地出差,刚买了最早的机票,但也得晚上才能赶回去。他昨天和我们说,他班里朋友们大多都跟他报了一个大学,他们准备今天聚餐,我打了他同学的电话,听说他没去。”
“我想这个时候让他的同学们去找他可能会刺激到他,纪朗以前经常跟我们说到你,我就存了你的电话,能不能请你帮帮忙去看看他,实在是麻烦你了,等叔叔阿姨回来请你吃饭好吗?”
纪朗的父亲很客气,语气里夹杂着几分心疼与疲倦,傅星徽不记得自己说了多少个“没问题”,也不记得听见对方说了多少句“谢谢”了。
他的手在抖,心也在抖。
迫于舆论的压力,附中对纪朗的翘课和打架行为发布了迟来的处分。这件事目前还没有被网友们知晓,只通知到了纪朗和他的家人。
夏天燥热得让人心烦意乱,出租车上的空调仿佛摆设,大滴大滴的汗从傅星徽侧颊滚落下来,把他前额的碎发都染湿了。
他下了车就一路狂奔,疯狂拍着纪朗家的门,里面迟迟没有动静,他也顾不上扰民不扰民了,扯着嗓子就开始喊:“纪朗!纪朗——”
门被骤然打开,两人蓦地对上目光,同时怔愣在了原地。
半晌,纪朗先出声了,“哥,你怎么来了?”
他看起来有些憔悴,眼睛里还有红血丝,可看到傅星徽的时候,还是下意识地笑了笑。
傅星徽怔怔地望着他,还没来得及出声,就一个趔趄往前栽了一步。
他之前太紧张,肾上腺素透支得厉害,一路跑过来把体能都耗竭了,几乎是在他放下心来的瞬间,他腿上的力气就被抽干了。
纪朗倏地上前抱住他,因为脱力,傅星徽的手下意识地环着他的后背,攥着他的衣服。
两人在敞着门的家门口拥抱着,许久都没有言语。
纪朗背后是凉风阵阵的空调,身前是傅星徽滚烫的胸口,炎热的夏天在这一刻显得格外火辣,仿佛身边的空气都带上了燥热的水汽。
闷热的暑气让傅星徽的鼻尖冒了一层汗,他安抚地拍着纪朗的背,“别上网了。”
纪朗低下头,把脸埋进他的颈窝,闷闷地点了点头,“好。”
“没事的,”他苍白地安慰纪朗,“咱们还可以再考。”
“嗯,”纪朗松开傅星徽,用力扯出个笑脸,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在意,“小事儿,就算没有保送,我也能考上,不就是再读一年吗,那就读呗。”
没经历过什么挫折的少年人第一次面对这种坎儿,还不太能完全隐藏住情绪,饶是脸上笑着,眼睛里还是苦的。
傅星徽看着他逞强,心里像是泡在柠檬水里,沉甸甸地发酸发涩。
他牵过纪朗的手,有节奏地按着他的虎口,小时候父母教他这样能缓解痛苦,他不知道能不能有用,但至少比什么都不做要强。
“哥……”纪朗注视着自己的手,摇头道:“哥,你别这样。”
不想流露出脆弱情绪的少年顶了顶上颚,强行把酸涩的情绪往回咽。
他抽回手转身从书柜里翻出游戏卡带,打开电视机,把手柄塞到傅星徽手里,“玩游戏吗,玩一会儿就忘了。”
傅星徽接过手柄,看着屏幕里纪朗操作的小人一次又一次被打死,忍不住道:“你休息一下吧。”
他话音落下,纪朗的眼眶忽然泛了红。
他窝在沙发里,握着手柄,偏头望了一眼黑云密布的天,闷沉沉地让人心慌。
夏天的暴雨说来就来,没多大会儿便哗啦啦地降下来。
“我知道这事儿是我错了,哥,我真的没想到会那么严重。”
他按着发疼的眼眶,“那个人说了点关于你的话,话太脏实在听不下去,我没忍住就动手了,翘课也是,我不该骗你的……我就是太想见你了,可我放假的时候,你又总没空。”
“我想着自己保送了,总觉得一切都尘埃落定了,上课也确实不怎么认真了,”纪朗深吸一口气道,“我认错,认罚……我知道我既然成了公众人物就得做个好表率,是我没做好。”
“道理我都明白……”他说:“可是我心里还是难受,特别难受。”
他揪着自己心口的衣服压制着心脏传来的酸涩感,压抑着哽咽,尽量让自己的话听起来平静而清晰。
傅星徽心疼地抱着他,替他抚着后背。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天的雨莫名其妙下了很久,像是想把整座城市都淹了。
他陪着纪朗聊天、打游戏、沉默,然后再聊、再打、再沉默。
一直到凌晨,纪朗的父母才终于赶回来。
和傅星徽预料的不同,纪家父母看起来要比绝大多数的家长都淡定许多,除了看起来有些疲惫之外,还有精力礼貌而客气地再次跟他道了谢。
大概是想到了孩子在家心情不好,顾不上吃东西,他们还买了许多吃食,喊纪朗和傅星徽过去吃。
可惜两人还是没什么胃口,吃得格外潦草。
吃完之后,纪朗的母亲从包里拿了些资料递给纪朗,跟他说了些什么。
纪朗和他父母在家里交谈都是用的粤语,傅星徽听不懂,只看到纪朗不停地摇头,最后像是直接不想和父母说了,略微拔高了声调说了句什么,他父母便没再提了。
晚上傅星徽没回去,就在纪朗家歇了。
大概是受到白天的影响,纪朗像是有些失眠,翻来覆去也睡不着。
就在傅星徽想说两句安慰的话时,纪朗忽然道:“我爸妈让我别复读了,直接申国外的大学。”
高考和竞赛差别很大,纪朗有点偏科,从上高中起走的就是竞赛的路子,而且最擅长的还是高考不涉及的信息竞赛。
而复读意味着失去应届生身份,所有竞赛奖项全部作废,自主招生、降分计划和保送都没有资格,他只能自己考。
加上他保送之后就没怎么正经听过课,裸分考A大对他来说是有一定压力的。
但他SAT和托福成绩都不错,之前也有国外夏校的经历,拿过推荐信,就算直接申本科不顺利,也可以先去读个预科。
纪朗的父母替儿子筹谋得很周全,眼下看来,这也的确是纪朗最好的选择。
可饶是如此,听到纪朗要出国的时候,傅星徽还是怔了怔。
看见他沉默,纪朗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哥,我要是出国,你会想我吗?”
傅星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情感上他想说“会”,可是理性上,他又怕自己的这句“会”会影响纪朗的选择。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纠结出什么,纪朗忽然道:“我不想出国。”
他认真地注视着他道:“因为我肯定会想你的。”
他们两个面对面躺在一张床上,盖着一床被子,距离近在咫尺,甚至能感受到对方的温度,对视上的瞬间,那点聊胜于无的距离好像也消失了。
在纪朗开口的瞬间,他好像短暂地与傅星徽脑海中的时钊重合到了一起,如出一辙的脸,如出一辙的表情,如出一辙的语气,如出一辙直白而坦诚的情绪。
纪朗的眼睛一直望着他,过近的距离甚至让傅星徽能看清他眼中倒映的自己。像是一颗石子落入深潭中,傅星徽平静的心跳突然扑通一声,像是乱了节拍。
空调挂机在上面呼呼的吹着冷风,傅星徽的耳垂却越烧越烫。
他翻了个身,背对着纪朗,避过了他过于专注的眼神。
片刻后,他看着枕头上的印花,终于轻声回答道:“我也会的。”
第40章 龃龉(回忆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