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琦的脸色微变,好在吴导并没有分什么关注度给他, 而是让身边的人把一个深蓝哑光的礼盒递给傅星徽,笑道:“小孩儿,送给你的。”
油腻的中年男人最喜欢把什么“小朋友”、“小孩儿”用在年轻人的身上,以彰显自己的老资历, 可宋琦听着却有点犯恶心,倒是傅星徽还算神色如常。
他双手把盒子接过来,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 对吴导道:“多谢您了。”
于是吴导又望向宋琦,带着几分语焉不详的暧昧, “这孩子真不错,是个人才。”
宋琦赶紧跟着赔笑, “都是您抬举,还劳烦您还亲自送他出来。”
吴导显然对他的态度十分满意, 点了点头, 又笑着对傅星徽道:“以后想要什么, 就告诉我。”
“他能有什么想要的呀,”宋琦的姿态摆得很低,也只能摆得低,“能有机会和您吃饭就是他的荣幸了。”
“哈哈哈,”吴导爽朗地笑了一声,拿手指了指傅星徽,对宋琦道,“你太谦虚了,我和你说,你手底下这个艺人可不简单啊。”
他说完睨了傅星徽一眼,“跟我透个底,刚刚让你发牌的时候,你是不是动手脚了,看不出来啊,你还挺会玩牌的?”
宋琦听得一头雾水,就听吴导解释道:“我们一桌几个朋友,刚玩了几把轮盘,让你家这个小明星发牌,他可是让我赚得盆满钵满,一晚上捞了不少钱呢。”
“胆子真大,那么多鬼精的人看着,也敢动手脚,你也不怕漏了陷,让那帮输红了眼的拿你泄愤?”吴导捏了捏傅星徽的肩,“不过你手法是不错,连我都没看出来问题,你在哪儿练的?”
傅星徽没动,只是笑着回答道:“没有的事,是您运气好,我是沾了您的光。”
他们这儿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笑,倒是宋琦身上的冷汗唰唰就下来了。他看了傅星徽一眼,忽然觉得眼前的少年让他有些陌生。
“不止会玩牌呢,说话也好听,”吴导松开手,对着宋琦道,“你怎么不早点让我知道他呢。”
“看您说的,”宋琦的苹果肌都有些笑僵了,“星徽就是一小明星,全仰仗您帮衬呢。”
吴导笑了一下,“行了,回吧,回去的路上,记得早点把礼物拆了。”
他意有所指地点了点傅星徽手里的盒子,转身又走回了大堂。
随着吴导和他身边的人离开,傅星徽脸上的笑容也一点点淡下来,宋琦一边拉着他往车里走,一边拍了一下他的背,“你怎么敢的啊?在这帮老赌鬼眼前玩手段。”
“不是没人看出来吗?”傅星徽脸上没什么表情,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沓厚厚的小费数起来,“而且我看吴导赢得挺高兴的。”
“谁教你出千的?”
“丁宇哥。”
听到这个名字,宋琦沉默了。
两人走到车里,傅星徽把钱收起来,问他:“有吃的吗?”
“终于愿意吃东西了?”宋琦松了一口气。
傅星徽没有出声,他空腹喝了很多酒,刚刚在席间的时候胃就痛得厉害,这会儿不用再微笑,他蜷缩在副驾驶上,紧紧地贴着靠背,嘴里却一直没停下。
直到腮帮子被塞得鼓鼓囊囊,他才用力地擦了擦沾上油的嘴。
“秦总送了你什么?”宋琦没急着开车,他看了一眼被傅星徽随手丢在前座的礼盒,“你不看看?”
他比傅星徽更熟悉娱乐圈背地里那点腌臜,直觉告诉他,这并不是一个普通的礼盒。
傅星徽闻言从宋琦手里接过礼盒拆开,然而这一拆,他的手突然就顿住了。
一套黑色蕾丝花边的女士内衣上边,静静地摆放着一张酒店的房卡,像是恶魔的信笺。
傅星徽抬起头,对上了宋琦的目光。
车里的灯光很暗,却聚焦在傅星徽头顶,衬得那双眼睛犹如浓墨点漆,格外招人心疼。
宋琦看了一眼傅星徽手里的东西,拉开车门,换到了轿车后排,坐到傅星徽身边,他拿起那张房卡,看了一眼地址,然后无声地望向傅星徽。
娱乐圈的繁花似锦是由两样东西堆叠而成的,一个是钱,一个是欲。
宋琦说:“他看上你了。”
简短的一句,足以让傅星徽听出宋琦的欣喜和兴奋。
在他充满期待的注视下,傅星徽摇头道:“不行。”
宋琦皱了皱眉,“你知道吴导是谁吗?”
“谁能不知道呢?”傅星徽自哂地笑了一声。
拍出过无数享誉国内外的作品,国内数一数二的大导演,捧的明星就没有不红的,不知道带出了多少个影帝影后,一直是醉心艺术的老干部人设,在今天见面前,也算是傅星徽的偶像之一。
“那你还犯什么倔?”
“宋哥,”傅星徽闭了闭眼,“这是我最后的尊严了。”
他的脸上从上车的那一刻起就没有了笑意,更多的是麻木与冷漠,而现在多了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奈。
宋琦叹了一口气,试图说服他,“吴导对情人是出了名的大方,各种资源不要钱似的给,”他说了两个娱乐圈里耳熟能详的明星名字,“那俩现在混的风生水起的,粉丝眼里的‘演技派’代表,当年不也都是靠爬他的床爬起来的,英雄不问出身嘛。”
他说完见傅星徽一句话也没有,忍不住吐槽道:“前段时间觉得纪朗犟,现在我发现你才是真的犟。你想过没有,纪朗他和你不一样,他不在娱乐圈还能去读书,去考大学,当科学家。你呢,你离了这儿,你还能做什么?”
“圈子里谁不知道吴导眼光高,”他道,“能入他的眼比你高考考个七百分还难,我来之前还怕吴导看不上你呢,没想到人吴导没问题,卡在你这儿了。”
傅星徽敏锐地从宋琦的话里听出了一点画外音,“你让我来之前就知道不只是陪酒,是吗?”
“这个……”
“你收了他多少钱?”傅星徽问得直白。
宋琦顿了顿,没瞒他,“如果成了,二十万。”
他说完又忍不住道:“你看吴导都能给我二十万,能给你的就更多了……”
“二十万……”傅星徽轻声复述了一遍。
《盛年》演了三个多月,熬了无数个通宵,付出了无数的精力,片酬也就十来万,而他们接一整年的商演,每个人到手也就几万块钱而已。
傅星徽垂着眼,黑色的瞳仁注视着那套黑色的衣服。
他想起有一年,他去找丁宇,看到少年点了支烟,在昏暗的灯光下数钱。
见他看到那些钱惊讶的眼神,丁宇吐了口烟,忽然问他:“星星……你说,卖笑的明星,和青楼的娼妓,到底有什么区别。”
傅星徽想,娱乐圈的钱实在太不好挣,也太好挣了。
宋琦还在他耳边聒噪,“你如今给他当情人,有一天火了自然有无数漂亮的年轻小明星来给你当情人,床笫私事本来就是风水轮流转,这个圈子谁的情人谁和谁睡过早就理不清了,你不用看的那么重。”
傅星徽打断他:“床伴多难道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吗?”
“想睡什么样的人都能睡到……意味着你所拥有的话语权。你现在不明白,可等你有一天食髓知味,或许巴不得有小姑娘排着队让你睡。”
宋琦自诩苦口婆心地为傅星徽解释着其中利害,却不料傅星徽直接道:“我没有兴趣。”
宋琦的嗓子也有些冒火了,连带着声音都大了,“你现在只是拿到了门票,还轮不到你说什么兴趣不兴趣。我就不明白了,你一个大男人,难道比公司的女明星还矫情吗?这也就是吴导没看上我,他要是能看上我,我一个直男都能洗干净屁股去找他——”
说到这儿,傅星徽忽然看了他一眼。
说来也是奇怪,明明是不到二十岁的男孩,那一眼突然就把宋琦看怔住了,让他把后面的话都忘了。
见他安静下来,傅星徽说:“这很可怕,宋哥。”
“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无数次,直到我对此感到习惯,不再有负罪感,也不再认为它有什么可耻,甚至会觉得用身体来换取资源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
就像混迹娱乐圈多年的宋琦现在跟他说这些事情的时候,似乎丝毫也认识不到,这件事是错的。
这很可怕。
沉下去,傅星徽就会和这个圈子里大部分的饮食男女一样,成为爬床链上的一环。
以身体作为工具,铸造出天底下最冠冕堂皇,最光鲜亮丽的狩猎场。
纵情声色,挥霍钱财,逐乐贪欢,极尽享乐,最后迷失自己。
他唯有守着底线,依靠着最后的的浮木,就像是衣衫褴褛的乞丐紧紧地抓着身上最后一块遮羞布,努力告诉自己,让自己在沉沦的瞬间清醒并想起来——我还是个人。
尽管他的尊严可能早就几乎一.丝.不.挂,听起来更像是苍白的自欺欺人。
黑色的轻纱蕾丝在骨节分明的手里被撕得粉碎,清晰的裂帛声回荡在安静的车里,年轻的Pluto队长把自己的“前程”连同着整张房卡一起掰断,最后缓缓望向宋琦。
“你忘了丁宇哥是怎么死的了吗?”
傅星徽一直是好说话的性格,一副你跟他商量什么他都会答应的模样,这还是宋琦第一次见傅星徽这么强硬的样子。
不知道是因为傅星徽的态度太过于出人意料,还是因为他提起了丁宇,宋琦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对峙片刻,他软下声来,带着安抚地意味轻轻拍了拍傅星徽,换了迂回的口吻,“刚那点东西能吃饱吗?要不我再带你去吃点东西,吃饱了,再做决定。”
傅星徽没回答,而是对宋琦伸手道:“手机借我一下。”
他出来的急,忘了带手机,宋琦把手机递给他,以为他是有什么急事,没想到傅星徽在他的列表里找了一圈,直接拨给了吴导。
“傅星徽!”
傅星徽推开车门,把宋琦甩在后面,大概是刚刚对他们的印象不错,吴导的语气还算温和,“什么事?”
“吴导,”傅星徽稳了稳自己的声音,垂下眼道,“抱歉……”
等宋琦好不容易追到傅星徽的时候,他已经挂断了电话,坐在路边,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
他把手机还给宋琦,后者捂着头懊恼道:“你跟吴导说什么了?”
“说我不想给他当情人。”
“臭小子你——”宋琦骂了句娘,又道:“那他怎么说?”
傅星徽耳边回荡着吴导气急败坏的声音:“傅星徽是吧,我记住你了,你就等着糊一辈子吧。”
他笑了一声,对宋琦道:“他怎么说重要吗?”
傅星徽抬眸望向他,分明是温柔的眼睛,却在这一刻显得强硬又锋利。
“宋哥,”他说:“我还没走到绝路呢。”
宋琦让他眼里倒映的月光晃了晃,忽然有些晃神。
傅星徽坐在水泥地上,脸上的红酒没擦干净,白衬衫上还有斑驳的酒痕和饭店里染上的各色香水味,怎么看怎么狼狈。
可他整个人的气质都不一样了。
他笑着望向他,就好像被踩折的小草,在一场摧枯拉朽的大雨之后,竟然发出新芽了。
那天回到公司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意外的是,他们在公司的门口看见了一个人。
身量颀长的少年穿着白色的短袖卫衣站在门口,大概是夜深了加上刚下过雨,风有些凉,他戴着黑色的鸭舌帽,外面又套了一层卫衣的帽子,站在灯光下时而搓搓手,时而跺跺脚。
“那不是纪朗吗?”宋琦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