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这份薪水实在好拿,是雇主给自己上的一份保险,且这份保险有九成九的几率派不上用场,只是买个安心而已。
毕竟亚特伯区第一监狱的安保系统,和“白盾”的安保系统一样,是由瑞腾公司旗下的泰坦公司CTO本部亮亲自设计。
这是第一重保障。
第二重保障是层层守戍的狱警。
再然后才轮到他们。
这样层层分摊下来,他们的压力本来就小,又天天能捡雇主牙缝里掉下来的好处,往往会住到乐不思蜀的地步。
一旦一个雇佣兵消失了很久后又出现,且把自己喂得肥头大耳,大家就都知道,他是去陪人坐牢“享福”去了。
不过,这里也确实让人安心。
迄今为止,亚特伯区第一监狱犯人的越狱率为0,可以说是整个银槌市最安全的地方了。
宁灼顶着张冷脸,貌似发呆地四下打量时,本部武回来了。
唱足了一天的歌,本部武带着一身淡淡的酒味,青白浮肿着一张脸,被一群雇佣兵前呼后拥着,从一扇偏门里走了进来。
进门来的时候,钢管舞娘刚刚脱下了最后一件衣服,露出大片大片的雪白肌肤。
本部武的视线本能地转过去了一瞬,下一秒,视线就锁定住了倚靠在门边的宁灼。
金虎跟在本部武的身后,一步跨了进来,猝不及防地看到了宁灼。
他腮帮子立时一麻,周身的骨头都苏痒起来。
……一半是气的,一半是被揍的肌肉记忆当场恢复。
宁灼的目光只在本部武脸上停留了半秒钟,就聚焦到了金虎脸上。
他略一扬眉,继而微微一笑,一步一步地迎了上去。
金虎的脸都烧起来了,一双钵子大的拳头攥得咯吱咯吱响。
而相应的,本部武直接被他的笑容惹酥了半截。
宁灼和金虎打招呼:“混得还不错?”
金虎的面部肌肉都扭曲了。
按照他的构想,再见到宁灼,他们高低要再决一次胜负。
宁灼已经二十八了,一身伤病,恐怕格斗的黄金期也已经过去了。
他带进来的人里,可正正经经有一个在地下黑拳赛里拔了好几轮头筹的年轻擂主呢。
可是当着自己雇主的面,他不好去报自己的私仇,只好一味把气往肚子里咽,阴阳怪气道:“这不是‘海娜’的宁二当家吗?怎么混着混着,混到这里来了?”
宁灼看起来也没有动武的打算:“都是挣口饭吃而已。”
这话答得模棱两可,金虎正要反唇相讥,就听自己的雇主先生本部武斯斯文文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金虎先是下意识打了个怵,反应过来,又在心里暗暗喝了一声彩。
按照他对宁灼的了解,必然是不肯老实回答的,搞不好一言不合,还要再赏阿武先生一记大耳刮子尝尝。
虽然这样有些对不起本部武先生,只要他得罪了本部武,自己就有充足的理由动手了。
谁想到,事情的发展和金虎脑中构想的大相径庭。
宁灼看了本部武一眼,挺疏离客气地一点头,语调清清淡淡的:“宁灼。”
他并没有和他们长篇大论的打算,和熟人打过招呼后就径直离开。
走前,他又看了一眼本部武。
就连金虎都不得不承认,宁灼从眼角看人的时候,野得实在有趣。
而宁灼刚一转身,就看到单飞白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门边,正静静望着他。
宁灼被他目光里的内容瞧得不很自在,步如流星地走到他身前,按住了他的脑门,把他推进了牢房内:“看什么?瞎了你的眼!”
这话听起来是在骂单飞白,但因为本部武也正不错眼珠地盯着宁灼看,所以也在挨骂之列。
当然,本部武是不觉得自己被骂了的。
他转头问正目瞪口呆的金虎,用赞许的语气道:“宁灼,和刚才跟他在一起的那个人,都不错。”
别说是他的暗示了,金虎差点没听清本部武在说什么:“……”
他之前的确听到了下属的汇报,宁灼是和单飞白一起进监狱的。
可是眼睁睁看着他们走到一起的冲击力,实在是太过强烈了。
……他们两个是怎么混到一起的?!
在金虎因为失去自由、而错过了地下雇佣兵中最近最为热门的劲爆新闻时,宁灼和单飞白正肩并肩地吃晚餐。
菜色不错,宁灼却吃得不很痛快。
他总觉得单飞白那时看他的眼神成分有些复杂,复杂到居然让他产生了一瞬心虚的感觉。
他想不通为什么单飞白要这样看他。
……像极了小时候得知他要被送回家时,那种类似于被抛弃的小动物的眼神。
宁灼对自己情绪中出现的哪怕一丝波动都相当关注,因为这会影响到他的判断。
他的口气依然不善:“刚才你看什么看?”
单飞白那边却好像也负了气,哼了一声:“我知道那是谁。”
“谁?”
单飞白:“金虎。宁哥之前的对家啊。”
说着,单飞白垂下眼睫,神情有些掩饰不住忧郁。
单飞白这辈子,最大的遗憾是想要做“唯一”而不得。
他不是母亲的唯一。
她更在乎自己被辜负的身心。
这不是错,但母亲决然的离开,证明他不值得母亲为他而活。
他那位市侩的父亲自然更不会把他当做唯一。
至于他那唯唯诺诺的后妈和后哥哥,他也不稀罕做他们的唯一。
好不容易,他遇到了宁灼,但鉴于他的经验和聪明,单飞白没有全然把自己的真实情况交代出去。
人心难测。
他不能确定宁灼是不是黑吃黑,更不能确定自己一旦老实交代了身份,“救援”会不会立刻变成另一场绑架。
后来,等他想说实话的时候,却已经把谎撒得太深,无法回头。
单飞白知道,祖母刚去世一年,他的父亲忙于收拢她手头的生意,不会很快来接自己,但他早晚会来。
所以,自从崖边谈话后的每一天,他都是偷来的。
那也是单飞白第一次像个小孩子一样,幼稚地期待着,宁灼会因为在意他,把他留下来,不把他还给那个家了。
……毕竟宁哥有那么酷。
偷来的时光匆匆而逝。
他小小的侥幸没有得逞。
谎言最终换来了宁灼与他的决裂。
单飞白知道,以宁灼的个性,经历了这种事后,是不可能再信任他了。
他也知道,他不可能是宁灼的“唯一”了。
然而,真的不可能吗?
——做不了唯一的朋友,那还可以做唯一的仇敌。
这样的想法,在单飞白心中望风而长,生根发芽,渐渐长成了一棵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
可他还是长大得太慢了。
……宁哥在他之前就有了别的敌人。
虽然,这段短暂的敌对关系以金虎的全面溃退告终,但这还是给单飞白的心里扎了一根细细的刺。
他在乎得咬牙切齿。
听到单飞白这样讲,宁灼捏着筷子,漂亮的碧色眼睛转了一圈:“哦,终于想起来了。”
他低头夹了一筷子菜:“只记得他的脸,忘了他的名字了,谢谢提醒。”
单飞白愣了愣。
下一刻,他的心花小小地怒放了。
“别打岔。”宁灼不想和他纠缠这些事情,“我有事要告诉你。”
单飞白的心情快速地多云转晴了,快乐反问:“什么事?”
宁灼答:“……我们来杀本部武的理由。”
第44章 (四)狱
单飞白竖起耳朵, 老老实实地聆听。
宁灼:“我带你见过小唐。跟你说过他的事情。你觉得哪里不对劲?”
单飞白迅速把思绪拉回正轨,想了想,用勺子比划道:“有。老于就是仿生人, 我知道现在仿生技术的重点是模拟思维, 可以自主产生个性, 可以有一套缜密的思维逻辑,还可以模拟分泌体液的全过程……但是他们只能复刻、没有办法自创完整的生物信息, 那太复杂了。如果泰坦公司能创造出这种技术,那会是划时代……”
他停住了。
“是。”宁灼低着头吃饭,语气带着明显的厌恶和讥刺, “……那会是‘划时代’的创举。”
单飞白放下了筷子。
他睁着半蓝半黑的眼睛, 直望着眼前的饭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