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乐忱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放任自己沉入梦中。
……
这一晚姜乐忱睡得并不安稳,半梦半醒,噩梦美梦轮番而来,从骨头缝里透出一股酸意。吃下去的退烧药确实起了一些效果,这一晚上他出了不少汗,全黏在身上,被子沉沉压着他,他提不起力气,想翻身都翻不动。
隐隐约约的,好像有晨光从窗帘缝隙里透了进来。
紧接着,是一阵脚步声。
姜乐忱的眼皮黏在了一起,耳朵里像是蒙了一层“空气薄膜”,他可以听到声音,但声音忽强忽弱,听得并不真切,有稍许的变声。
“我让你照顾他,你就是这么照顾的?”一道严肃的声音响起。
姜乐忱耳朵不舒服,只能隐约听出来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刚开始只是小感冒,小姜哥说他吃了药就没事了……”一道嗫嚅着的女声回答道。她是姜乐忱的生活助理。
男声:“他烧了一整晚?现在多少度了?”
小助理赶忙拿出电子体温计,汇报道:“现在是38度整,已经降下来一些了。”
沉重的脚步声靠近床铺。男人应该是刚从外面赶来,身上还带着一阵寒气,他抬手,轻轻抚在姜乐忱的额头。
姜乐忱现在浑身发烫,感受到男人掌心的凉意,没忍住从唇边溢出一声舒适的呻吟。
“……屋里太热了,他身上都是汗,不能这么捂着。”男人吩咐小助理,“你去接盆温水,拿毛巾过来。”
一阵兵荒马乱。
很快,小助理把温水与毛巾送到了姜乐忱的床边。姜乐忱很想说话,但他烧迷糊了,动也不能动,像是被魇住了,只能在被子发出小动物搬的哼哼。
“你走吧,”他听到男人说,“我要给他擦一下身体,你一个女孩子在这里不方便。”
小助理:“好的……”
脚步声逐渐远去,房门咔哒一声关上了。
下一秒,原本围在姜乐忱身上的厚被子掀到了一旁,压得他喘不过来气的热气终于离开了他的身体。
紧接着,那双冰冷的大手轻轻解开了他的睡衣纽扣,一颗又一颗。
湿漉漉地温毛巾贴在了他的身上,先擦净他脖颈上的汗珠,再顺着锁骨往下,慢慢滑向他平坦纤瘦的胸口……姜乐忱若能睁开眼睛看看自己,就会发现他的皮肤都被烧粉了,从脖颈到胸口,全是嫣粉一片,像是刚从枝头上摘下来的还带着水珠的桃子。
那双手的动作十分温柔,毛巾轻轻拂去男孩身上黏腻的汗水。洗涮干净后,又继续擦拭他的腋下、手臂和掌心,格外细心。
迷迷糊糊的,姜乐忱想起自己读小学时,也曾发过一次高烧,那时候姜妈妈衣不解带地守在他床前,也是像现在这样,哄他吃药、为他用湿毛巾擦拭身体排汗。
随着他长大,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会在妈妈怀里撒娇的小朋友了,但当时妈妈对他的温柔照顾,一直藏在他的记忆深处,未曾褪色。
没想到这次生病,居然也会有人对他如此温柔!
可能真是生病催人脆弱吧,姜乐忱只觉得鼻子一酸,一滴泪水从眼角掉落。
“生病有这么难受吗,怎么还哭了。”男人轻声念了一句,洗好的毛巾又贴在了他的脸颊,替他拭去了滑落的泪水。
如此温柔,如此体贴,如此轻声细语……
虽然姜乐忱听不真切他的声音,但整个剧组里,能对他如此周到细致的人,只有那一个——
“谢谢……”床上的姜乐忱虽然睁不开眼睛,但他使出浑身力气,挤出了那几个字,“……林导。”
“………………”
下一秒,湿冷的毛巾“啪”一声贴在了姜乐忱脸上,激得他整个人瞬间清醒。
“姜乐忱,我看你真是烧糊涂了。”顾禹哲身上带着森然冷意,语气阴鸷,“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是哪个冤大头伺候了你这么久。”
第81章
——救命啊!
姜乐忱抱着被子在床上瑟瑟发抖, 不知要如何面对那个坐在他床边的男人。
男人周身气压极低,即使室内空调温度开到了最高,也无法缓解他身上逼人的寒意。
小姜同学实在想不明白, 他昨晚不过是发了个烧, 怎么一睁眼,远在京城的顾禹哲居然会出现在他身边?顾禹哲不仅来了, 还亲自替他擦身体,可他发烧烧到迷迷糊糊的, 错把顾老板当成了林岿然, 叫错了名字……
这个误会如果放在电视剧里,至少够编剧写二十集的,虐在你身痛在我心,两位主角和观众的眼泪不哭干这故事就不能HE。
但同样的桥段放在小长工和地主身上,只剩下打工人悲催修罗场了。姜乐忱还发着烧, 脑袋嗡嗡的疼, 但头疼归头疼, 并不影响他在短短几分钟里把辞职报告的腹稿打好了。
现在不主动辞职, 难道要等着他在公司年会上因为多夹了一筷子肉于是被顾总逐出公司吗?
“——姜乐忱, 我叫了你好几遍,你又在发什么呆?”
顾禹哲的声音忽然在他耳边炸响, 叫回了姜乐忱不知道游离到哪个次元的神智。
姜乐忱一抖:“顾,顾总。”
顾禹哲:“既然醒了, 那就先吃点东西。”
男人脸色晦涩不明, 他手里把玩着一支小刀,锋利的刀尖反射着寒光, 那小刀灵活地在他指尖穿梭, 然后唰的一声落下——
“——咯嘣”
一声闷响, 原本密闭的水果罐头的盖子被刀尖挑开了。顾禹哲用刀尖插了一块黄桃,递到姜乐忱嘴边,沉着脸说:“张嘴。”
“……”姜乐忱看看刀尖上的黄桃,再看看脸色不愉的顾禹哲,试探性地伸出两根手指想要拿过那块黄桃。
顾禹哲:“别用手,你的手还没洗。就这么直接吃。”
姜乐忱心想,这桃子可插在刀上啊,不会他刚把脑袋伸过去,顾禹哲就直接用刀把他的脑袋捅一下吧!
但顾老板积威尤重,小姜同学理亏在先,只能颤颤巍巍张开嘴,小心地叼住那块黄桃。
黄桃应该刚从冰箱里拿出来,冰凉可口,几乎不用怎么咀嚼就滑进了喉咙里,一口下去,直接从舌尖凉进了心里,恰好驱散了姜乐忱满身的闷热。
姜乐忱:“咦……(嚼嚼嚼)老板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嚼嚼嚼)吃黄桃罐头?(又被喂了一块)不对,你怎么在这儿?”
顾禹哲:“我为什么在这里?”男人又用刀插了一块黄桃,塞进姜乐忱嘴里,“杀青探班,你是发烧烧了,全忘光了吗?”
“我记得啊(嚼嚼嚼),可那不是二十五号吗,您怎么提前来了?”
顾禹哲冷哼一声:“我是老板还是你是老板,我提前来还需要向你汇报?”
顾禹哲的语气非常糟糕,他没有告诉姜乐忱,昨夜他在得知姜乐忱发高烧后,他立刻暂停手头的工作,提前两天飞来了川省。
明知道姜乐忱是个成年人了,明知道他身边并不缺人照顾,明知道这是拍戏过程中正常的伤病……可顾禹哲的理智依旧没战胜他的感性,让他放下一切赶到了这里。
落地后,他马不停蹄地换车来到县城,终于见到了病中的姜乐忱。
两个月前,是他做主把姜乐忱送进剧组,那时候的小姜活蹦乱跳,说他能去月亮上摘桃子都会有人信;可是现在,男孩整个人蜷缩在被子里,烧得嘴唇泛白,头发都被汗水打湿。
可是这份心疼与心软还没存留多久,就被姜乐忱睡梦中的一句“林导”撕得粉碎。
顾禹哲气到肝痛。
他想发火,但是看着姜乐忱那副蔫哒哒的样子,再大的火气也发不出来了。他只能又插了一块黄桃,递到了姜乐忱的嘴边。
姜乐忱腮帮子都撑圆了,左右各一块黄桃,噎的他直翻白眼。等他好不容易咽下去了,顾禹哲新的一块再次喂过来了。
“停!”姜乐忱在胸口比出达咩手势,“我吃不下了,我不想吃了!”
顾禹哲见他确实不想吃,便把水果罐头放下了。
昨夜出了一身汗,姜乐忱现在浑身黏兮兮的,虽然顾禹哲帮他擦了汗,但他还是想冲个澡。
“这里的浴室没有暖气,要是洗完澡后再着凉怎么办?”顾禹哲直接否决了他的要求,“先忍忍,吃点东西垫垫胃,然后赶快吃药,闭上眼再睡一觉。”
姜乐忱:“昨天睡了一晚上了,哪还睡得着?”
“睡不着那是因为你总是玩手机,”顾禹哲冷笑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前几天你在凌晨一点多发了条微博,又去群里和粉丝聊天。剧组拍戏还不够你忙吗,半夜不睡觉熬夜上网?”
小姜被他骂的抬不起头来,嘴里嘀嘀咕咕着什么。
顾禹哲:“想说什么,你大点声说。”
小姜:“我要是大声说了,我怕你生气。”
“看在你是病人的份上,我不生气。”
小姜这才诚恳地说了实话:“老板,上一个会把我生病怪罪于我熬夜和玩手机的人,是我妈。”
他在剧组里已经有一个小妈了,没想到顾老板来了,他又多了一个大妈。
顾禹哲:“……”
小姜紧张道:“你刚才可答应我了,我说实话不生气的!”
他抱着被子靠在床头,一张脸烧得红扑扑的,鼻子皱着,仿佛顾禹哲要是生气,那就是给了他天大的委屈受。
顾禹哲看破了他的小计谋:“姜乐忱,你不要仗着你是病人,就口无遮拦胡说八道。”
“怎么会呢,”姜乐忱眨眨眼,“我就算没生病,我也是口无遮拦胡说八道呀。”
顾禹哲心想,姜乐忱发烧烧到三十八度,怎么没直接把他烧成哑巴啊。
……
姜乐忱吃了生活助理送来的早饭和药,被哄着又躺下了。顾禹哲没收了他的手机,他瞪着两只眼睛实在睡不着觉,只能望着天花板上斑驳的墙皮。
顾禹哲顺着他视线的方向看去,语带不满:“制片是穷疯了吗,让你们住这么差的宾馆,我一会儿让小冯查一下合同。”
剧组和演员签订的合同上条目众多,从住什么等级的酒店、到工作餐几个菜、再到出行坐什么车,都会落实到文字上。只是签约归签约,等到实际拍摄时,往往会根据实际情况有所变动。
姜乐忱懒洋洋:“都快杀青了,可别折腾冯姐了。这小县城的宾馆都差不多,而且不光是我住这里,整个剧组都住这里。两位主演老师就住我对面,林导住我旁边,我们离得近,平时晚上还能讨论一下剧本,还挺方便的。”
“怎么,林岿然经常和你在晚上讨论剧本?”
“您听人说话只听后面两个逗号是吗?”小姜哼唧,“我们好多人一起开会呢。林导可大方了,经常叫夜宵外卖,你别看这里偏僻,往前走两个路口,好多夜宵摊子,什么炒饼炒面烤串砂锅米线,可齐全了,打个电话就能送过来。”
顾禹哲眉头都打结了:“这种小县城能有什么干净摊子?你就是吃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才会生病的。”
“……”姜乐忱纳闷了,“顾总,您不会真是我妈吧,刚才念我熬夜玩手机,现在念我吃外卖,这话术都和我妈一样一样的。您说实话,您是不是私下偷偷订阅养生堂的公众号,每天看《年轻人这样做,精神充沛》《中年人这样吃,不长白发》?”
顾禹哲气得把他的被子拉起来,盖住他叭叭个不停的嘴巴:“姜乐忱,我是不是太久没扣你工资,你忘了我是你老板了?”
真是奇怪,明明昨天这小混蛋都烧得头重脚轻神志不清了,怎么今天就能如此精力十足?若不是体温计不会骗人,顾禹哲都要怀疑他是装病了。
到了这一刻,顾禹哲开始后悔昨夜乘飞机赶来的冲动了。姜乐忱生病不会病死,但顾禹哲很有可能被他气死。
姜乐忱一听说顾禹哲要扣他工资,终于老实下来,两只手老老实实攥着被子边缘,下半张脸都藏在被子下面,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