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第一次见面，我不能什么礼物都不拿，这太失礼了。”

　　“没事的。”小姜同学想了个办法，“你这口音一听就是南方人，我就说你是我的南方同学，你想尝尝饺子，我就带你回家尝尝……这不就得了？”

　　林岿然摇头：“我比你大这么多，怎么能说是你同学？”

　　姜乐忱：“我博士师兄还有拖家带口读到四十多岁的呢，你才三十岁，很正常啦。如果我妈问起你的研究方向，那你就叹气，面露忧愁，做出一副延毕三年都没拿到毕业证的样子，我妈保准不问了。”

　　“……”

　　于是如此这般，有了崭新身份的林岿然跟着小姜同学，踏进了姜家的大门。

　　姜乐忱家不算大，八十平米的两室一厅格外温馨。老房子住得久了，装修略显陈旧，东西琐碎又井井有条，到处都是满满的生活气息。

　　林岿然家在港岛，父亲又是知名大导，他从小就住别墅、出入豪宅，就算出国读导演时住的也是学校旁边的720°观景大平层公寓。这种京城普通人家的烟火气，是林岿然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他一步坠入这个温馨而狭小的世界，目光在防盗门上悬挂的中国结上荡了一圈，又落在了玄关的玻璃鱼缸里。

　　他们进屋时，姜爸姜妈正在客厅里忙活，姜爸负责擀皮儿，姜妈负责包饺子，对面墙上的电视正热热闹闹的放着综艺节目。姜乐忱听到熟悉的声音，转头一看，发现他妈妈看的正是《雷霆舞者》，刚才在电视里说话的人居然是闻桂。

　　“爸，妈，我回来了……我还带了同学一起回来吃饺子！”姜乐忱兴冲冲脱下外套，把围巾和大衣挂起来，“你们看的是第几期啊，是最新一期吗，闻桂又在和谁battle呢？”

　　姜妈妈忙得满手都是面粉，见儿子带了个陌生青年回来，惊讶之余很热情地招呼起来：“你是乐乐的同学？快请进快请进。乐乐，你怎么也不提前打个电话啊，你这位同学怎么称呼？”

　　姜乐忱边给林岿然拿拖鞋，边为双方做介绍：“这是林岿然，是我的，呃，师兄。”

　　他又转向客厅，指着家里的几位成员逐一介绍：“林老师——咳，然哥，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个在擀皮儿的中年男子是我爸，这个在包饺子的美丽女人是我妈，旁边那个在看电视的是我妹，叫悠悠。”

　　林岿然先向两位长辈问好，目光转了一圈又落在姜乐忱的妹妹身上，沉默了几秒，说：“……怎么之前没听说，你还有个妹妹。”

　　“嘿嘿，之前当了十八年的独生子，这不是习惯了吗？悠悠今年五岁，我二十三，我还没习惯自己有个跟屁虫呢。”姜乐忱走到沙发旁，拍了拍妹妹的小脑袋，“你怎么一点礼貌都没有？见到人不知道打招呼吗？”

　　他劝了半天，又哄了半天，原本懒散躺在沙发上的妹妹终于坐了起来，跳下了沙发，带着自己的小玩具一步一踱来到了林岿然面前。

　　“汪。”名叫悠悠的比格犬妹妹把小玩具叼到林岿然脚下，很敷衍地摆了摆尾巴，“汪汪汪。”

　　姜乐忱说：“然哥，它在邀请你和它一起玩球呢！”

　　林岿然看看面前这只棕白黑三色花纹的比格犬，再看看脚下那只沾满了狗狗口水的玩具球，迟疑几秒后，还是弯下腰捡起了球。

　　……原来一家人还可以由两种不同的生物构成吗？

第37章

　　悠悠, 大名姜乐悠，英文名UU，雌性（已绝育）, 五岁龄。

　　如你们所见, 它是一只小比。

　　它既不用像小姜同学的表姐一样，每天起早贪黑996, 和甲方斗智斗勇，ppt改了八遍最后却换回第一版, 成为一条苦逼广告狗；也不用像小姜同学的站妈粉一样, 每天被无尽的报销单据淹没，拿着一万块钱的工资却操心着公司数百万的现金流，成为一条悲催财务狗；……因为，它生来就是一条狗了。

　　UU是一条退役的实验犬，和它的同伴们相比, UU运气很好, 除了大耳朵里的化学刺青和肚子上的伤疤以外, 实验并未在它身上留下太多心灵创伤。

　　但是, 它给它的哥哥小姜留下了太多心灵创伤。

　　包括且不限于：在小姜哥哥的卧室里拉屎, 在小姜哥哥的卧室里撕纸，在小姜哥哥的卧室里吃东西还不把地面扫干净。

　　姜乐忱就不明白了, 他只是希望狗学会扫地，又不是要求狗去考清华北大, 这个要求难道很难实现吗？

　　不过, 家庭矛盾归家庭矛盾，在客人面前, 小姜同学还是要努力展现兄妹友爱的样子。

　　姜乐忱为林岿然拿了拖鞋, 招待他去沙发坐下。姜爸姜妈也很热情, 他是姜乐忱读大学以来，第一次带回家的“同学”，他们张罗着给他倒茶、拿水果。

　　和热情的一家三口相比，UU十分镇定地坐在茶几旁，两扇大耳朵垂落在脸旁，尾巴有一搭没一搭的甩着，用眼白拽拽地扫着林岿然。

　　有那么一瞬间，林岿然以为它会口吐人言：“呦，稀客啊，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而且必定是地道京城腔，吞音吞到外地人都听不懂的那种。

　　林岿然一手捧着姜爸爸给他倒的茶，另一只手拿着沾满口水的狗咬球。

　　林岿然想了想，把手里的小球扔出去，UU淡定转过头，看玩具咕噜咕噜滚出去，又淡定地把脑袋转了回来。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姜乐忱一路小跑把扔出去的小球拿回来，说：“然哥，要不你再扔一次试试，刚才UU可能没准备好。”

　　于是林岿然又扔了一次。狗还是没捡，姜乐忱又捡了。

　　如此重复三次。

　　第四次，林岿然不再扔球了，婉转地说：“小朋友，如果你想要和我一起玩球的话，可以直说的，不用借着狗的名义。”

　　姜乐忱：“……”小姜同学羞愤欲死。

　　别人家领养的小狗，乖巧，懂事，黏人，是主人的小小跟屁虫。他家领养的小狗，十五斤的体重却有五十斤的反骨。

　　偏偏这只拽得要死的比格犬，却特别讨姜爸姜妈欢心，现在俩人的微信id已经不叫“姜还是老的辣”和“漂亮姐姐”了，而是改名叫“UU爸爸”和“UU妈妈”。

　　每次姜乐忱和他们在群里说话，都觉得自己才是那个领养来的。

　　见他们两人在聊天，姜妈妈把电视机里的声音调低了一些。她正在看《雷霆舞者》的最新一期，现在节目进程过半，电视里那个叫闻桂的少年样貌最合她眼缘，而且还是儿子的队友，爱屋及乌之下，她当然希望闻桂能拿冠军。

　　她边看电视边包饺子，两不耽误，没一会儿就包了三大托盘。姜乐忱本想帮忙，姜妈妈嫌弃地看了一眼他暖橙色的头发，挥挥手说：“别往我面前凑，你这头发染得和火炬一样，我看着眼晕。”

　　姜爸爸点了点饺子数量，小声念叨着：“这些应该够吃了，我去烧水下饺子。”他又转头叮嘱儿子，“小火炬，你也别傻坐着了，去拿碗筷。”

　　他一起身，UU便摇着尾巴追了上去，一点也没有刚才的拽模样。

　　姜小火炬被爸爸指挥着，先颠颠跑去拿碗筷，又回厨房转了一圈，拿了醋、辣椒油和香油出来。

　　姜家的餐厅是开放式的，和客厅连成一体，他在餐厅忙进忙出，林岿然一侧头便能看到。

　　小姜同学一边往小碗里倒醋，一边问林岿然：“然哥，你碗里要放点辣椒油吗？”语气自然，仿佛是在过日子一样。

　　林岿然：“不用了，我不吃辣。”

　　他是港城人，其实很少吃饺子，更没有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包饺子、煮饺子的经历。他家中有厨师，在他三十年的记忆里，他母亲下厨煲汤的次数都不超过五次。

　　林岿然陷在姜家窄窄的小沙发里，扶手上满是被狗狗咬过的痕迹，脚下的拖鞋有些旧，但又软又暖。他望着姜家人在厨房里出出进进、说说笑笑，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在寒风中长途跋涉了许久终于可以泡进热水池的旅人，他先是被炽热的水流烫了一下，然后才慢慢卸下浑身的防备，放任自己被温暖的热水浸透。

　　“小姜，你家——”林岿然轻声好似吟语，“——很温暖。”

　　“是的呢。”姜乐忱放下手里的醋瓶子，点点头，很骄傲的开口，“我们小区是自供暖，暖气一直给的特别足！”

　　林岿然：“……”

　　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

　　饺子是猪肉白菜馅的，个顶个的大，白白胖胖的。林岿然饮食清淡，晚上向来少食，可耐不住家常饺子确实美味，他不自觉就吃多了。

　　姜妈妈挑出来几个饺子，晾凉了，拿去给比格妹妹吃。小比很挑食，吃饺子只吃肉馅，一口一个，饺子皮全都剩着。

　　姜乐忱掏出手机拍了一段姜妈妈给UU喂食的小视频，发在了自己的微博上。

　　他的微博一直是自己在运营，顾禹哲之前想要让他把微博账号交给运营团队，姜乐忱不同意。现在娱乐圈活人爱豆已经不多了，他小姜肩负重任，不能变成无情的转发机器。

　　只不过，爱豆自己运营微博也有一定的弊端：随着他的粉丝量节节攀升，有喜欢他的人，自然也有看不惯他的人。

　　姜乐忱刚把UU的视频发到微博上，就有人阴阳怪气的留下了评论。

　　小姜同学声情并茂地朗诵恶评：“妈，有人说：‘居然给狗只喂饺子馅儿，不知道你对自己的长辈是不是也这么好’？”

　　姜妈妈头都懒得抬：“怎么有人非要见狗思亲？你回他：‘我妈每天拿着退休金去跳广场舞，没时间和狗争宠’。”

　　小姜同学：“不行啊，不能这么回，这样会吵起来的。”

　　姜爸爸：“你就别回了。你是当爱豆，又不是当皇帝，怎么这天下所有奏折都等着你批复呢？”

　　在桌旁静静听一家三口对话的林岿然：“……”

　　他终于明白小姜同学这利落的嘴皮子是继承自谁了——先排除一个错误答案，肯定不是狗。

　　吃过一顿热气腾腾的饺子，时间不早，林岿然起身告辞。

　　姜乐忱身为主人，当然要把林岿然送到小区门口，顺便还能遛遛狗。小比是有名的拆家狂魔，为了消耗它的精力，姜爸姜妈一天要遛八次狗，夫妻俩人接力遛狗，微信朋友圈的步数每天都是第一名。

　　姜乐忱给UU套上狗链，又给自己戴上帽子、口罩、围巾，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林岿然问他：“天都黑了，你还全副武装，是怕被粉丝认出你吗？”

　　“当然不是。”小姜同学摇头，“我是不想让人家知道，这里有个冤大头居然想不开养小比。”

　　林岿然：“……”

　　别看UU在家很老实，但一踏出家门，立刻开启满地疯跑模式。姜乐忱手里拽着它的缰绳，一不留神差点弹射出去。

　　林岿然眼疾手快地伸出手，和他一起拽住缰绳，两人的手自然而然地覆在了一起。

　　林岿然一怔，先把手松开了。小姜同学恍然未觉，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他们小区养狗的人很多，这个时间正是狗狗们遛弯的高峰期，一路走来，他们遇到五只泰迪、三只比熊、两只柯基和一只拉布拉猪。UU都要玩疯了，伸缩狗链绕着小姜同学缠了一圈又一圈，光是解开狗链就耗费了五分钟。

　　见状，林岿然苦笑道：“我现在觉得，养狗的挑战比我想象中的要大……要不然我还是领养一只猫吧。”

　　姜乐忱见他要反悔，赶忙说：“其实养狗养猫都是一样的，猫也有不听话的。”

　　其实在领养UU之前，姜妈妈更想要一只猫。之前小姜的表姐出差，家里的猫没人照顾，就送来小姜家帮忙照料。那是一只特别漂亮的布偶猫，蓝色的眼睛像海水一般，整只猫养的油光水滑，一看就是个大美人。表姐送来的时候特地叮嘱：“我家猫什么都好，就是不爱喝水，请二姨和二姨夫多多费心。”

　　谁想到猫来了小姜家，居然变得特别爱喝水，三天就把姜爸爸的鱼缸喝空了。而且每次喝水时，都要顺便喝走两位幸运观众。

　　……从此以后，姜爸姜妈就不再提养猫的事情了。

　　林岿然：“照你这么说，养狗和养猫都不适合我。难道这世界上就不存在什么不用操心的宠物了吗？”

　　小姜同学发挥自己的专业能力，仔细思索了一番：“也不是没有——你可以养龟，省心，不叫，血又厚，养好了还能送你走。”

　　林岿然被逗笑了：“我有时候真的很好奇，你的大脑里到底装了多少奇思妙想，怎么说的每一句话都能这么出乎意料。”

　　不过，也就只有小姜这样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人，才能把两种截然不同的身份都经营得刚刚好吧。

　　两人边走边聊，从小姜家到停车位的路其实只有几百米，但两人拖拖拉拉的，居然用了将近半个小时才走完。UU无聊到满地拉屎，姜乐忱带了小塑料袋，跟在它屁股捡屎。

　　昏黄的路灯映照着在少年的头顶，以他为圆心，洒下一个暖黄色的光圈。姜乐忱弯着腰，一手牵着狗绳，另一只手戳着小狗的鼻尖，他教育它要控制体重，不准挑食，以后不能吃饺子不吃皮。现在的夜晚已经很冷了，虽然还没有降到零度，但他开口说话时，还是有隐约的雾气在他唇边扩散。

　　就在他对着小狗唠唠叨叨之际，忽然听到一声快门声——他抬头一看，发现林岿然举着手机，镜头正对着他。

　　姜乐忱茫然：“？”

　　林岿然收起手机：“抱歉，我觉得刚才的画面很有故事感，所以拍了下来。”

　　姜乐忱实在想象不出来自己教训小狗的场景有什么“故事感”的，如果小狗反过来教训他，倒可以说“事故感”。

　　当导演的人，品位都这么独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