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裴先生…小沈,李大哥,你俩趁早干,保不准下雨。”王二牛背上背着一筐,手里提着一筐,“我先走了哈,还得洗泥。”
“好。”
沈琢也没管裴长渊,和李修一个萝卜一个坑。白萝卜出土时,身上沾着泥,就像雪和石头交杂混合。
裴长渊坐在路旁的石墩上,打开书细细看起来。
除去王二牛,他们仨来的也算早,将近收完萝卜时,人才变多起来。沈琢来时的箩筐已经装满,还好李修赶了板车过来。
“这……”
“怎么,先生嫌弃?”沈琢挑眉,嘴角隐隐有些笑意,“咳——先生还没做过板车吧,试试?”
“没有。”裴长渊跃了上去,随后调整姿势,笔直的坐着。
“先生没事,跟普通轿子就差个盖儿!你当坐轿子了,驾——!”
李修打了下牛屁。股,车一下子往前滚,惹得裴长渊一个没注意往身后倒,还好及时扶住了扶手。
“哈哈哈哈……”沈琢笑了两声,眼角弯弯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很多东西不是看书就能体会到的,先生,你说是吧?”
裴长渊稳住身体,瞥了一眼幸灾乐祸的沈琢:“从相遇到如今,我还是鲜少见你笑的如此开怀。”
“嗯哼。”沈琢双手向后撑,看着蔚蓝的天,山林风来,好不惬意。吸多了尘埃雾霾,恍然间来到这里,总感觉像是在做梦。不过,这里也不失为一个修身养性的佳地。他微眯着眼道,“心情好,有些事想通了,自然要笑着过日子。”
“不错,”裴长渊顿了顿,“不过,”
“不过什么?”
“我还是劝你,先把这四天的功课补上再笑。”
沈琢突然就笑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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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呀——”
来福客栈的门打开,一个身着桃红袄子的女人手持团扇打了个哈欠。女人垂髻半偏,腰若柳枝,睡眼惺忪的倚在门边。
路过的人见到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女人浅笑:“瞧什么?小心你家婆娘剜了你的眼。”
“四娘,你这话说的…大清早美人站门口,谁不看啊!”
“嘴挺甜,有空来吃饭啊~”余四娘扭着腰进门,小二连忙倒了杯热茶,“老板,李哥来了,在后厨等您呢。”
“嗯,知道了。”余四娘不急不缓的抿了一口,方才觉得热乎起来,“你在这招呼着,我去瞧瞧。”
“好嘞。”
外衫单薄,宽松得时不时滑落下来,露出香肩。余四娘却没有管,这种天气也冻不到她,再说,她讨厌裹着束缚着的东西,如此穿着轻松为妙。
“这坛子是干什么用的?”“这个啊,是四娘用完的腌菜坛子,这几日说要去丢了来着,我给忘了。”
“李大哥,打个商量,可否将坛子给我?”
厨房在客栈后院的左侧,她刚到门口,便听见里面的窃窃私语。余四娘拢好衣衫,推门脆声道:“这腌菜坛子虽说要丢,可你要了去却还是得先问过我吧?”
“四娘。”李厨子叫了一声,随即拍拍沈琢的后背,“这是来福客栈的老板,余四娘。”
“四娘好。”沈琢道,“反正都是要丢,老板娘可否送与我?”
余四娘打量两眼沈琢,忽的用团扇挑了下沈琢的下巴,嗤笑两声:“叫什么老板娘,跟着李厨子叫我四娘便可。”
“这瓦罐坛子我这多得是,我就是同你开个玩笑,你想要要去便是…长的真是俊,以前若是没傻,早该带来给四娘瞧瞧。”
“多谢四娘。”
“四娘。”李修见余四娘心情不错,便出声提醒,“他今日是来试试午工的。”
“我知道,怎么这么没眼力见,让我多看两眼不行么?”余四娘啧声,随意的拉了张木凳坐下,“会做什么菜?听说你阮姨是江南人,那江南菜你都会喽?”
“大致都会。”
“行,”余四娘摇了摇团扇,思索片刻道,“照着我家菜谱做也没什么意思,你随意便好。”
沈琢看了眼面前的食材,将围衣系好,把整只鸭子处理干净后,将鸭锁骨剪断,随后用小刀小心翼翼的将其余的骨架剔除。听着简单,可做起来却不易。剔骨这道程序,若没有长年累月的练习,新手恐怕得磨上好几个时辰。
余四娘看着下意识的紧张起来,生怕沈琢一个手抖将鸭皮划破。约莫一刻钟,一张完整的外皮躺在案板上,旁边是七零八落的鸭骨。
洗净的糯米放入蒸笼上蒸,随后寻来砂锅,用剔出的鸭骨煲汤,再用葱姜蒜酒等腌制鸭皮。其实糯米提前泡好口感方会更好,只是沈琢并不知道他今日会做这道菜。
沈琢又在菜筐里寻了八种辅菜,木耳切碎,玉米青豆成粒,蕈菇、瘦肉、火腿、鲜笋、萝卜分别切丁,混合着蒸好的糯米再加入辅料搅和均匀,从鸭皮开口处塞进去,随后扎口塑形。表面抹上一层蜂蜜,放入油锅炸,随后上砂锅鸭骨汤中煮,再入蒸笼,熟后取出放入盘中,浇上勾芡汁,此菜便成。
“这是…八宝葫芦鸭?”余四娘不确定的问,看见沈琢点头,她才发出一声惊叹,“这菜我只听过,如今居然能亲眼见到。”
李修拿刀将鼓囊的鸭子切成薄片,嘴里还念道:“我原还以为能在旁边学上两分,看着沈老弟剔骨那劲,我这粗人实在学不会。”
八宝料紧贴鸭肉,切开来散发出阵阵香气。余四娘夹起尝了一口,肉质紧实,软糯弹牙,鸭皮酥脆,唇齿留香。她目光微亮,又送了一筷子到嘴边,闭眼嚼了几下。
“四娘!你们客栈今日做的什么菜啊,这么香?!”
余四娘睁眼,用热茶漱口,看了一眼沈琢,随后站起来忽然一笑,走到门口:“我家新来的午厨,做了一道八宝葫芦鸭,都进来尝一块!”
见余四娘发了话,闻香聚集的人也不客气,推攮着进来。小二在一旁准备了一筒筷子:“一人一块,乡亲们别抢啊!”
大家抽了竹筷,迫不及待的夹起来尝,一时之间称赞声不绝于耳。
余四娘走到沈琢面前:“不错嘛,没想到你小小年纪还有这手艺。”
“手艺粗糙,多谢四娘不嫌弃。”
“你倒是谦虚…午厨月薪是五两。除此之外,宴席工钱全为你所得,可有问题?”
“那我什么时候来接班?”
“不急…等个三五日。”余四娘眼梢弯弯,随后又招来小二,递给沈琢一个食盒,“你不是要回郦水村,曾公订的东西,顺便帮我捎一趟。”
沈琢点头接过,余四娘便已走进食客中聊了起来。李修忙活完,便带着沈琢回村,顺道将坛子搬上板车。
从县城回郦水村的路只有一条,平常也见不到几个人。阴沉的天乌黑黑的往下压,像是一口大锅扣在岑州的顶上。
放晴了几日,沈琢居然忘了现在是冬季。路边稀疏长开的梅树已长了嫩芽花苞,像是期待着这场风雪。
他伸手撩了下,梅枝轻颤,惹得整株梅树微微摇动。沈琢敛色,余光瞥见不远处有商队缓缓向前,四五辆车上装着一人高的货物。其中还有四人身着黑色盔甲,腰间配着大刀,两左两右分别护着队伍。
沈琢好奇:“李大哥,那是什么?”
李修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眼,了然道:“嗷~那是徐老爷给边关将士们送的过冬的物资。咱岑州挨着边关,尤其是岑县,西梁口就在咱们这几百里开外。徐老爷每年都会送什么冬衣腊肉什么的,好让将士们过个好年。”
“那些是边关来的将士?”
“对。关口乱嘛,徐老爷怕自己运,这些货送不到关口,就和那里的一个将军商量了一下,将军每次便派人回来护送。”李修说到这笑了笑,“有许多都是附近村子征兵时候招的,回来的也多数都是这些人,正巧也让他们回家看看。”
“若有人趁机跑了呢?”
“哈哈哈哈!将军这么深明大义,就算跑回家,也会被爹娘打回去的。”李修缓缓停下车,“沈老弟,曾公家到了,我在此等你。”
“好。”
沈琢点头,提着食盒敲响房子的后门。不远处便是骊山,只见灰烟和青绿互相衬托,交融相接。山顶薄雾缥缈,似如人间仙境。
沈琢无意望去,却只见山脚下两个熟悉的身影并肩而行。他定眼一看,发现是裴长渊,身边是寿宴那日带在身边的十五岁少年。
少年似乎听到了什么话,原地蹦起,好不开心。
“沈小儿,怎么是你?”
第16章 来福(四)
沈琢回神,就见曾公开了一条小门缝,他面颊深陷,两鬓全白,双眼却炯炯有神的看着食盒。
“是四娘让我提来的。”
“知道。”曾公动作缓慢的开了门,就着沈琢的手推开食盒,香气顿时充溢在两人周围。
茯苓糕晶莹剔透,还微微冒着热气。曾公夹起来咬了一口,满足道:“不错不错,还是小余靠谱…沈小儿,你在这等着。”
沈琢乖乖在原地等着,见曾公提着食盒挪了进去,方才露出些疑惑。曾家虽不是徐府那般当地显贵,也算是郦水村历史悠久的人家,为何家里一个人都没有,这么大的宅子,只有曾公一人住这。
“算了,你还是进来吧!”里头,曾公扯着嗓子叫唤道,“沈小儿!”
“来了!”
沈琢连忙进去,只见前院中央的石桌上赫然放着两个瓷杯,曾公欣喜的倒满热酒:“既然今日是你来,那便陪老头子喝一杯。”
沈琢看了看酒,又瞥见食盒里茯苓糕上那一层亮黄的糖衣,开口道:“老爷子,你年岁已高,别吃这些。”
“胡说!”曾公不满的睨了他一眼,“我便是每日一两小酒,每五日一份糕点才活得这么久,你个小儿懂什么?!”
“好好好,我错了。”沈琢无奈,怪不得人说越老越小,曾公这脾气倒真像个小孩子,“老爷子,李大哥还在外面等我呢,我不好久留。”
曾公一听这话,气得胡子都歪了:“哼,一天天都不知道着急干嘛去…你把这杯酒喝了,就当陪过我吃,我便放你走。”
沈琢举杯,朝曾公的被子上轻轻撞了一下:“今日有事,下次我再来陪您。”
“诶!说好了,下次来!你可别骗我这个老头子。”曾公满意的笑了笑,随后举杯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两人对酌后,沈琢实在不便再耽误下去,曾公却硬要他吃一块茯苓糕,无奈只得鼓着腮帮子出去。
“沈老弟,你这咋了?”李修看着嚼的满脸通红的沈琢,差点笑出声。
“说来话长…李大哥,别笑话我了,我快噎死了。”沈琢拍了拍牛,两人掉头,往自家方向走。
沈琢将瓦罐搬进厨房,烧了沸水翻来覆去的烫,待没有味道之时倒扣在院子里晾着,随后便将碟子里的茯苓糕几口下肚。临走前曾公硬要再给他塞一块,便寻了个小碟子装着。天气寒冷,过了半个时辰的味道比之之前也没有差多少。
“你在做什么?”
裴长渊一进门就看见七八个黑色大坛子围了一圈朝向门口。
“腌萝卜。”沈琢看了眼裴长渊身后。
“怎么了?”
“……没什么。”
说到底也只是裴长渊的私事,他还是不多问的好。
沈琢背过身进屋:“我看看阮姨做工回来没。”
“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