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手中有粮才能心里不慌, 庄户人家田里不种一颗粮, 实在是让人心中没底。虽然卖生丝的钱能买更多的粮, 可一下多出那么多生丝, 到时真能顺利出手吗?价格不会被压吗?
最后, 约有一半的人家不仅没多种桑苗,反而减少桑苗的占比,多种了粮食。因此, 后来村里受到后土教煽动加入叛乱的人不算太多。
而现在, 那些查明没有在城中行凶,只是被裹挟的村民, 都已经被放了回来。但到了冬季, 他们还得去给官府做一段时间苦力活, 以示惩罚。
可就算家中余粮多一些, 今年不下种也是万万不行的。眼看着天不下雨,村民们可愁坏了。低田还能设法引水灌溉,众多高田顶多挑水上去浇一浇,可没那个人力都弄成水田。
就在这时,太子和楚溪侯祭祀求来耐旱良种的消息传来,成了村子唯一的希望。
不过,一开始大多数村民并不相信,只当又是官府唬弄人的把戏。但没多久,县衙就来人通知断粮的人家可去衙门贷粮,又说有一种好用的新式犁,官府可帮低价改犁头,并指点村民改换犁臂。
有人将信将疑地去了,回来将犁改好一试,果然好用不少。村中其他人亲眼见到效果,这才跟上,不少还能凑得出余钱的人家都赶着换犁。
有了事情做,村民们心中也安定了些,生出点信心来,天天盼着府官发良种。
到了轮到青禾村领良种的这天,村长一大早便组织村中青壮推上车往县城去,其余人也焦急地在村头等待。
日头越升越高,众人心中越等越急。终于,几个爬上山张望的孩子冲下山来,一边往村口跑一边喊:“来了来了,村长爷爷回来了!车上都堆满了麻袋!”
随着车队越来越近,村民们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大——竟然真领回了满满的良种!
待得村长等人到了村口,立刻被一拥而上的村民们团团围住。众人七嘴八舌地说话,根本听不清谁说了些什么。
村长不得不拿出个锣哐哐敲响,才让所有人安静下来。
此时,队伍中走出一个儒生打扮的中年人,村民们这才发现,竟是连县丞都来了。这位县丞是本地人,还算颇得民心,想来也是因此才躲得过叛党对原官府的清洗。
县丞清清嗓子,放大音量:“各位别着急,良种都够的,一会儿村长便会按户发放,保管每户今年都能种出粮食来。”
下完保证,他掏出一本小册子:“这是种植良种的一些要领,由太子与楚溪侯整理印发。方才村长和这些儿郎们已经在县里听过一回讲解,这一本也会留给村长,各位有什么疑问,都可向村长问询。”
却是有人等不得,当即就问:“现下四月中,育苗还得一个月,今年还能有收获吗?”
县丞也没恼,耐心地道:“这良种只需三月便能成熟,八月底之前就能有收成。”
村民们顿时哗然:“三个月?竟是比我们原来的稻种少近两月时间!”
县丞抬手压一压:“具体的,大家多研究那册子,若是看不明白,也可到县衙来问人。”
村民们的信心更足了些,纷纷目光热切地看向车上麻袋。
却也有人小心翼翼地问:“这良种要收钱吗?”
听得这一问,众人的心顿时又提起来。
县丞笑道:“不收钱。不过有了收成后,除了交足税,还得照数交回种子。”
村民们这才安心。只要当下不收钱就行,有了收成一切好说。
县丞又道:“我再多说一件事。去年年底的时候,楚溪侯给县里慈幼院捐过一批冬衣冬被,是木棉填充的。应该不少人都知道?”
村民们点点头。这年头新鲜事少,那事传开之后就有些好事的人专程去看了,回来将那冬衣冬被说得多好多好,引得不少人还挺羡慕。
县丞继续说:“如今楚溪侯想在咱们这里推广木棉,这个不占良田,就平常种麻的地便能种。若有人愿意种的,可以到县衙登记领种,也会发一本这样的小册子指导种植。”
众人开始交头接耳,嘀嘀咕咕地商量。
县丞提高声音道:“木棉不仅能填冬衣冬被,还能织布。不知大家有没有在布商那里见过棉布,可比刮皮肤的麻布舒服得多。而且,楚溪侯还说了,只要大家能种出木棉,自家不想留的,有多少他收多少。而且,现下就先预给钱!”
惊呼声立刻四起。“什么?先给钱?”“怎么给,给多少?”“这不是直接送钱吗?楚溪侯真是菩萨下凡!”
县丞等众人惊过一阵,才将具体种多少能领多少钱细细说了,再续道:“这是要在县衙订契的,到了秋天交不足契约上的木棉数量,差额的钱得还回去。若是想自留木棉,也得把钱还回去。总之,大家要根据自己家的情况考虑清楚,再去领种。”
说完该说的,他向村长拱拱手,独自打转回县城。县衙人手有限,这些天所有人都不断往下方村子跑,他既完成任务,就得早些回去。
村长组织着人按户发种,一边还要应付种种问题。
当有人问他种不种木棉,村长干脆地道:“我家是肯定要种的,而且会把种麻的地全种上。去年要不是楚溪侯推广治腹痛的方子,我家三个小孙孙都活不下来。就算是报恩,我家也会支持楚溪侯。”
又有人问:“村长,你不怕一点都种不出来啊?”
村长:“领种子就有钱拿,种不出来只是还钱,顶多就是损失一年的麻。一年没新布,少这份进项,我家还能凑和。”
村民们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又议论起来。
“那我家也种一点吧。余粮不多了,先拿到钱买粮撑到秋天再说。”
“我也觉得可以种。先给钱这事就没听说过!楚溪侯既然敢这样,总不至于拿种不出来的东西哄我们玩。”
“呸呸,说什么呢!楚溪侯那么菩萨心肠的人,怎么会耍我们!我反正决定腾一半地出来种,去年我就好生羡慕慈幼院的冬衣冬被。”
“对哦,你去看过……是真有传言中那么好?”
“真的!和那富人穿的丝绵衣服一个样!”
“诶,我听说,祭祀时出现的祥瑞是直奔楚溪侯去的呢。他要不是善心感天,哪里能得神仙赠医书,又得白鹿送嘉禾。”
“说起来,如果没有上天指示,谁敢轻易换稻种呀。能得这指示,也得感谢楚溪侯!”
“听说楚溪侯和太子如今正到各处村子查看,也不知会不会到咱们这来,我好想见见大善人和那祥瑞。”
众人议论一阵,领了良种回去忙活起育苗。没过几天,又三三两两地结伴上县衙去领木棉种子。
不仅青禾村如此,同样的事几乎发生在两浙路的每个村子当中。
祭祀结束后,白殊和谢煐开始带着白鹿在两浙各地巡回。
谢煐是带人下各县各村督导工作,尤其重视那些许多人参与过叛乱的地方。白殊和白鹿则是去当个吉祥物,给百姓们换稻种增强信心。
这一圈转下来,两人在民间的声望空前高涨,白殊也对当地的具体情况有了不少了解。
他奇怪地问:“两浙这么多高田,怎么配套的水利设施那么少?如果都搭配上引水灌溉的设施,凭江南的丰富水资源,不至于不下雨就会闹饥荒。”
谢煐和他细说:“江南人口是从太宗朝后期开始快速增加,各处高田则是在文宗朝渐渐形成,当时江南气候一直是湿润多雨。到文宗朝后期,气候慢慢出现变化,朝中也开始讨论如何建造灌溉设施。待我爹继位,就开始挑地方试点建造。可惜……”
可惜先帝英年早逝,换上对民生不闻不问的当今皇帝,那些工作自然也就停下了。
白殊伸手拍拍谢煐手背:“先帝的诸多遗志,还等殿下去继承。”
谢煐反手抓住他的手:“不过托你的福,高田换了耐旱稻种,大规模的抽水设施倒是可以先省下。”
白殊失笑:“怎么是托我的福,该谢贺兰先生。”
谢煐眼中柔光一片:“是你先拿出曲辕犁,又提议让贺兰先生随令表兄去岭南,先生这才注意到良种,再发散到可推广于江南。归根结底,一切还是由你开始。”
白殊眨眨眼:“殿下,你这是越来越来有不讲理的苗头了。”
谢煐的确不想讲理,只将他搂进怀中亲吻。
东宫队伍花了近一个月的时间走完两浙,再次回到临余城。
这段日子几乎天天不是骑马颠着就是坐车颠着,白殊嘴里不说,谢煐也知他必然疲惫。晚上吃过饭,就催着他泡个澡赶紧休息。
结果白殊泡着澡都直接睡着,还是小黑叫了谢煐过去给他擦身穿衣,再抱回房中。
白殊这一觉睡得很沉,足有五个多时辰,才迷迷糊糊地醒过来。
此时已经是五月头,天气开始闷热,房间里开着窗透气,不过下着帘子遮光。
白殊调出系统面板,发现桌面时钟指向快八点的位置。再点开定位,看到小黑在院子里,大概和平常那样正和小鹿一同玩。
他缓缓呼出口气,侧过身子,看向旁边还在睡的谢煐。
江南湿气大,如今感觉比六月的青州还热。谢煐却不敢用冰盆,生怕白殊疲惫之下容易着凉,因此晚间便除了上衣入睡,多少能舒适些。
白殊难得看到他这样子,忍不住伸手轻轻戳了戳搂着自己的那条手臂,再一路往上戳到肩膀、胸口。
谢煐的眉头几不可察地抖动一下。
白殊见他还不肯睁眼,心中好笑,干脆凑上去亲住那微抿的唇。
果然,没一会儿谢煐就翻个身,压着白殊狠狠地吻了一回。
良久,两人才稍稍分开,谢煐的眼里没有一点惺忪。
他用指尖细细描绘白殊眉眼,哑着声道:“还让我多带油膏,却是一次都未用上。”
声音里竟是带着几分隐隐的委屈。
白殊轻笑出声,哄道:“那现在用一回?”
谢煐有些犹豫:“怕累着你……”
白殊伸手拉下他,在他耳畔轻吹着气:“睡饱了,还行,反正又不是我花力气。”
谢煐的眼眸瞬间变得深沉。
最后,两人快到午时才终于出了房间。
倒也没人来催,直到吃过饭,翁夫人打听着两人起了,才寻过来说话。
“淮南西路已经全部收复,江南东路也已收复一半,朝廷同样在往那边调稻种。曹中丞前些日子带了些人赶去淮南西,让我和你们说一声,三郎那些木棉种子已经全部发放出去了。”
白殊有些吃惊:“全部?我原本还想着,能发出去一半就算不错的了。”
翁夫人笑道:“你都不知道自己现在两浙民间的声望有多高,据说亲眼见过你和白鹿的那些村子,村民们为抢种子都要打起来了。”
白殊也笑着回:“顺利就好。等今年秋天有了收获,明年再继续往旁边几路推广就会容易许多。”
翁夫人:“但秋天推广织机还要花费一大笔钱。唉,本来这该是朝廷干的事。”
白殊却道:“织机可以联合布商来推广。今年各村都紧着种粮,没有生丝,丝绸数量就骤减,正合适棉布进入市场。”
翁夫人想了想,叹服:“三郎考虑得周到。”
白殊又问谢煐:“我们是不是也要到淮南西路和江南东路去?”
谢煐:“先休息几日再看。不过最多也就是去淮南西路,等到月底,两浙田中的秧苗稳了,天子估计就会招我们回京。”
白殊点点头。反正这些事不用他多操心,他只可惜一直没能抓到伏龙教的尾巴。
两人在临余好好休息了五六天,正准备搭船往淮南西路去,江南东路却突然传来消息——禁军竟然吃了个大败仗!
作者有话要说:
第97章 假龙
赶在谢煐、白殊和贺兰父子登车之时, 翁夫人匆匆送来前线消息。
后土教顶层一批权力人物,和最忠诚最拼命的教众,都集中在江南东路。因此禁军在江南东路的几座重要城池遭到较为顽强的抵抗, 但也只是多耗些时日而已,薛元承曾去信询问是否需要支援,还被那边拒绝了。
如今却在最后的围剿阶段吃个大败仗?这听着可够稀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