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敬书呆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又看向谢煐,见他虽然依旧沉着脸,却没有先前在车上那种怒色,才慢慢爬起身站好。
白殊刚想继续说话,却感觉到谢煐伸过手来,隔着袖子握住自己手腕,又顺着往下,盖在自己手上。
谢煐的手本就暖,今晚喝了酒,温度又更高些。在凉意已起的秋日夜间,这只手立刻就给白殊微凉的手带来舒适的热气。
两人椅子挨着椅子,白殊的手随意地垂在扶手上,只被身前案几遮住少许。若是此时有人看向他们,但凡心思细些,必然能看到谢煐的动作。
白殊转头看过去,却发现谢煐没有看自己。不过,从耳朵到脖子全泛起一层薄红。
对于喝酒都不上脸的谢煐而言,这可是难得一见的情形。
谢煐听着耳边几不可闻的低笑,尽量无视耳朵上的烫意,绷着脸继续沉声问:“你想让楚溪侯怎么救?看你也是读书之人,身处京中,莫不是不知他的处境!”
“啊?”吴敬书再次一呆,脸上露出迷茫之色。
白殊暗暗转过手,轻轻回握谢煐,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只温声道:“太子在此,你要求也该求太子才是。”
吴敬书目光在他们两人脸上来回扫,呆愣愣地道:“我、学生……听闻太子脾气不好……”
谢煐握着白殊的手,心情愈发地好,也不再吓人,只道:“你先说说,想让楚溪侯怎么救人。”
吴敬书回过神,赶忙道:“我想自卖自身,给楚溪侯为奴,只求能带舍妹入府。宁王他总不至于能到这里来抢人吧!”
又是一句出乎意料的话。
白殊向谢煐偏过头:“看着的确是个书呆子,想法简单得很。不过,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只要进来了,他们总能躲得过宁王一时。”
谢煐听他这话,便知他已是同意救人,只叮嘱道:“还不能排除是专程来接近你的可能,我会让子山查查他们兄妹。”
白殊目光看过去,眼里含着笑,小指在谢煐掌心轻刮:“殿下费心了。”
谢煐只觉得掌心那股麻痒沿着手臂一路传到心脏,激得心跳都在一下下加快,耳朵也似乎更烫了。
白殊很快移开视线,对吴敬书道:“你回去吧,明日带上你妹妹——最好给她扮个男装,一同从角门进来,我会派人在那里候着。若碰到人问,便说见到我小厮才知是亲戚,过来投奔。”
吴敬书顿时面露喜意,连连躬身再三道谢,才跟着东宫卫离去。
他一走,殿内值守的执戟东宫卫也退到殿外。
白殊松开谢煐的手,抱着小黑站起身:“殿下喝了酒,该早些休息,明日一早还要上朝。”
谢煐手指微动,空握几下,心头生起股失落感。
下一刻,却有一道阴影罩下来。
谢煐抬首,只觉有什么东西在眉心擦过,很柔软,又带着点舒服的凉。
阴影很快退开,白殊笑着道声“好梦”,便领着知雨、孟大等人离去。
谢煐目送着他身影消失,抬手轻抚过眉心,唇角不由自主地扬起。
站在他身后的冯万川垂着头,心中却在考虑该不该催一下自己干儿子,早点把该准备的东西准备好。
可是殿下又说楚溪侯的身子要再休养一段时日,那到底是需要啊还是暂时不需要……冯总管很是苦恼。
翌日,白殊才吃过早饭,就听人来报吴敬书带着妹妹来了,便将人传进来。
没多久,吴敬书和一个身材娇小的人一同进来给白殊下跪。
白殊叫了起,目光扫过两人,见那女孩虽做男装打扮,却还是能看出是个美人胚子,尤其一双大眼睛格外灵动。
他很快收起目光,对吴敬书道:“你们且在府中后院住一段日子,我再寻机安排你们到庄子上去,能自在些。”
吴敬书却是听得一愣,随即满脸紧张:“后院?!我们不是跟着您吗?!”
一直低着头跟在他身后的女孩也吓得脸色发白,双手紧紧抓住哥哥的衣袖。
白殊不解地眨了下眼,才反应过来,温声道:“这里的后院没有女眷,都是太子的卫士在住。我这院子里全是男人,你妹妹住这不方便。我让管事给安排了一处偏些的小院,你们暂时住在那里。我这边也不用你伺候,你可以好好陪你妹妹一段时日。”
在张峤查清楚他们底细之前,这兄妹两个还要接受东宫卫的监视。
吴敬书这才松口气,又要拉妹妹磕头,不过这次被白殊拦住了。他便取下背上包袱掏了掏,拿出一样圆筒形的东西,双手递上。
“这是我……学生……小人……”
白殊好笑:“就说‘我’吧,这里没那么多规矩。”
吴敬书傻傻一笑:“这是我自己做的东西……现在给楚溪侯当仆人了,这个便献给主人吧。”
孟大走过来接下,仔仔细细检查一番,没发现什么异样,才递给白殊。
白殊接过一看,却是愣了:“单筒望远镜?”
他一边说,一边将望远镜放在一只眼睛前,调试片刻,发现能放大的倍数还很有限。
吴敬书却是一下变得兴奋:“您知道?啊……您还会用!”
白殊放下望远镜,眼中带着诧异:“这是你做的?里面的水晶可不便宜。”
吴敬书挠挠头:“那是家里传下来的,我给磨成透镜……做得粗糙,让楚溪侯见笑了。”
“不,做得很好,能有这个想法就非常难得。”白殊没想到随意救个人还能捡到个物理人才,“你还会什么?”
吴敬书低着头腼腆地笑笑:“不会什么了……就是时常琢磨点稀奇古怪的东西,但有成果的不多……”
话音刚落,他妹妹却小声说:“哥哥还会炼丹……”
吴敬书顿时脸色一凝,回头斥道:“别乱说!”
接着又紧张地对白殊解释:“舍妹不懂,那不是炼丹!我虽然摆弄些道士们炼丹用的东西,但我真不会炼丹!”
白殊挑挑眉,看来还是个化学人才啊。
他安抚道:“好了我知道了,别紧张。那你们先下去安顿吧,若是想寻我,随意找个东宫卫帮传话便行。”
吴敬书观察着白殊的神色,见他面上并无异样,才躬身道谢,领着妹妹跟一个小厮离开。
安排好这两人,白殊便吩咐人传话套车,唤知雨带上昨日拿到的那一大块赤琼,按计划出门去找玉雕师。
邱家既然已经是名声在外的玉雕大师,家境便还算不错,住在京中西北的永定坊。白殊昨日便计划要去拜访,孟大自然是先安排人去摸清了门,此时车子直接来到邱家门前。
门外远远围着一些人,正交头接耳地小声议论。邱家大门不仅敞开着,前院还摆有许多红纸包装的东西,像是礼盒。
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带着七八个家丁站在门内,将大门完全拦住。有几人与他们隔着礼盒对峙,那几人有老有少,不过没有女人。
白殊下车便看到门内这么副剑拔弩张的场面,不禁皱起眉头。
孟大在他身旁低声道:“那管事是宁王府的人,里头站的是邱大师爷孙三代。”
白殊带着人往前走,便听到里面管事说:“总之,聘礼王府是下了,你们就准备准备,过几日日子好,宁王府的花轿就来接人。”
里面年纪最长的人沉声应道:“我邱家高攀不起宁王,这些东西还请管事拿回去。”
管事一声冷笑:“宁王府送出来的东西,也是你敢不收的?”
便在此时,一道厉斥响起:“带上你们的东西滚出去!我就是死,也不会进宁王府当妾!”
白殊抬眼看去,便见一个约摸十五六岁的俏丽少女拨开人走出来,狠狠地瞪着对面几人。
管事也没恼,只是嘿嘿冷笑。不过,他刚要说话,却感觉腰带被人拽住,紧接着整个人腾了空,再下一刻,就重重摔在地上。
没等他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又听见一阵扑嗵声——他带来的家丁和礼盒也全被扔出了邱家大门。
管事摔得重,一时甚至爬不起身,只能一边揉着屁股一边气得大叫:“谁!是谁敢动宁王府的人!”
这时,他眼前出现一双浅色的靴子。
管事一愣,瞧出这料子不一般。他抬起头,顺着靴子又看到衣服、腰佩、黑猫,最后看到一张美若仙人却也冷若冰霜的脸。
白殊站在门口,垂眼看着他,冷冷地道:“是我叫人扔的。宁王若有意见,让他去上景宫找我。”
作者有话要说:
第56章 反应
白殊的眼神就如同在看什么不堪入目的肮脏之物, 身旁一群东宫卫杀气腾腾。
管事的面色渐渐苍白。他便是不认得人,也认得东宫卫的服饰,再听一句“上景宫”, 眼前这人的身份不用猜便能知道。
但他转念一想,楚溪侯的仰仗不过就是圣上一点偏爱,可要比偏爱,又哪可能比得过圣上的亲儿子宁王?虽然身边东宫卫看着凶,可那是太子的人。太子现在还背着个憋屈至极的“嫁人”名声,手底下的人怎么可能真听楚溪侯的。
想到此处, 管事心定下来,扶着腰爬起身, 呲牙咧嘴地对白殊放狠话:“楚溪侯,某劝你莫要来管宁王府的事!否则, 只要宁王在圣上面前提一句, 你可别想有什么好日子过!”
说完, 他目光又扫过一众东宫卫:“还有你们, 这么听太子‘夫君’的话, 又把太子置于何地!”
听到管事特意强调的“夫君”二字, 东宫卫们顿时目光更加凶狠。
管事被瞪得忍不住退后两句,却还嘴硬道:“某、某说的可是实话……”
白殊冷笑:“你这张嘴既然不会说话,不如就别要了。”
他话音刚落, 孟大便跨步上前, 出手如电,抓住管事的衣襟将人扯到近前, 扬手就扇了六个响亮的耳光。直打得管事双颊高肿, 口唇冒血, 话都说不出来。
最后, 孟大将人向着后方陆续爬起来的家丁一扔,沉声道:“谁还要上来找打?”
随着他的话,护在白殊身旁的东宫卫中走出十人,个个都目光森然地打量众家丁,仿佛在挑选下手对象。
这些家丁平日都是欺软怕硬,此时看得胆寒,扶着管事的两人已经在小声劝他“好汉不吃眼前亏啊管事”“回去禀报宁王吧”。
白殊目光移向围观众人,侧头和知雨说了几句话。
知雨越过宁王府那些人走到前方,对越来越多的围观百姓做个团揖,亮开嗓子道:“楚溪侯方才说,若是宁王再要强纳哪家女郎,凡有胆量反抗者,皆可到上景宫寻他庇佑,必不会让人被宁王糟蹋!”
围观众人的议论声顿时变大,后头还传出几声叫好。
被扶着的管事口不能言,只得伸手颤巍巍地指向白殊,却又被孟大一掌拍掉。其余东宫卫也再次逼上前。
管事见东宫卫竟真的要护白殊到底,只好口齿不清地吩咐人:“回、回去再说……拿上东西!”
家丁们心惊胆战地蹭过去,发现东宫卫没有动手,便飞快地弯身将那些礼盒抱回来,再有两人架着管事,冲开观围人群跑走。
自然又引得人群发出一阵哄笑。
这时,邱家一众人也走出门来,齐齐向白殊等人长揖道谢。
白殊伸手托住年纪最长的邱大师,温声道:“路见不平事,我既能帮一帮,自不会坐视不管。”
现今当家的邱师傅遣几个儿子去疏散人,又忙请白殊入屋上座,原先躲屋里的女眷们也过来见礼。
邱玉娘给白殊送上杯糖水,随即对他跪下,用力磕个头:“多谢楚溪侯救命之恩!”
白殊不好去扶个小姑娘,只得道:“邱小娘子快起来,真不必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