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在通过申请的下一秒,那张旧吉他头像上出现了一个红点,对方发来了一张照片。
秦青卓点开和江岌的聊天界面,在看清那张照片后他的瞳孔骤然收缩——那居然是……那晚他同季驰在车内的亲吻画面。
而就在秦青卓想要截图的下一瞬,照片消失了,聊天界面上只剩下“对方撤回了一条消息”的字样。
秦青卓思绪震荡,脑中画面仍停留在刚刚那张照片上。
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好心让自己搭车回家的少年,居然成了居心不良的偷拍者。
秦青卓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那晚从江岌摩托车下来之后发生的事情。
因为担心被偷拍,季驰提前将车子停到了一处隐蔽的小巷等待秦青卓。季驰一向对偷拍这种事情极其谨慎,那晚之所以那么大胆地在家以外的场合做出亲吻举动,是因为他非常确信周围并没有跟踪偷拍的狗仔。
但秦青卓怎么都没想到,问题居然出现在已经隐居幕后四年的自己这里。明明出于谨慎,他还特意提前了很长一段距离下车。那么江岌……那晚他到底是有意跟踪,还是无意目睹了那一幕?
将照片发给自己,又迅速撤回,做得这么谨慎,这说明江岌应该另有目的。秦青卓从沙发上起身,在屋子里缓慢踱步。江岌的目的是什么——比赛?钱?还是仅仅因为今晚自己的那番训斥而让他产生了报复心理?
秦青卓的脚步停留在落地窗前,手指在屏幕上敲出一行字,点击发送:“什么意思?”
几秒之后,江岌回复:“不好意思秦老师,刚刚发错了消息。”
发错了消息?秦青卓知道这绝不可能。他再次敲了一行字过去:“你想做什么?”
对方又是很快回复,语气彬彬有礼:“秦老师,曲子我们已经选好了,明天的比赛,请一定要选我的乐队。”
这是……威胁?秦青卓看着江岌的回复,推测对方的真实目的——是为了比赛?但明明就在今天傍晚,江岌还对这场比赛的结果毫不在意。
秦青卓再次敲过一行字:“你想晋级?”
江岌迟迟不回消息。
秦青卓发送语音通话过去,但被对方拒接了。半晌等待后,见对方依旧没有回复的意思,秦青卓发送了一条语音消息过去:“江岌,这场比赛你真的有这么在意么?恕我直言我并没有看出来。如果你是为了钱,那就直说,大可不必这么绕弯子。”
消息发送过去,几分钟后,秦青卓终于收到了江岌的回复——
“秦老师,明天见。”
第9章
秦青卓自十九岁出道开始,一路上升、爆红、隐退,在乐坛起起伏伏近十年,遇到的偷拍者数不胜数。
他很清楚,一般情况下,偷拍者基本都是为了钱,而联想到江岌之前向节目组要钱的场景,可以推断江岌这次大概率也是为了钱。对于勒索者来说,偷拍的照片就是他们手里的底牌,在未达目的之前,他们不会让手中的照片轻易曝光。
但江岌这个人,秦青卓却有些拿不准。
江岌是做乐队的,似乎也是酒吧的驻唱歌手,不像是专门做偷拍这个行当的。对于这样一个让人捉摸不定的变数,秦青卓得考虑最坏的后果——一旦不满足江岌的要求,照片真的会被公之于众。
对于秦青卓来说,自己早已隐退幕后,虽然不希望将恋情这种隐私公之于众,但如果这张照片真的被公布出去,他可以承担可能发生的种种后果。
然而对于季驰来说,这张照片一旦公布,同性地下恋情这种爆炸性消息一旦曝光,不知会给正处于事业上升期的季驰造成怎样的冲击。
遇到一般的偷拍者,秦青卓往往自己就打发了,但这次不一样,他觉得还是有必跟季驰商量一下这件事的处理方式。
秦青卓拨通了季驰的电话,那头却响起了机械的女声提示音——“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他挂断电话,又将电话拨给了袁雨,同样的女声提示音再次响了起来。
居然都关机了……
*
这一晚,秦青卓没怎么睡实。梦里纷至沓来的记者、媒体、咔嚓不停的闪光灯以及连篇累牍的报道压得他有些透不过气。
次日一早,季驰主动打来了电话,秦青卓刚一接通,季驰便在那边主动解释开来:“青卓,睡得怎么样?昨晚我夜戏拍到太晚,没注意手机没电自动关了机,又想着你今天有节目录制要好好休息,就没半夜打电话给你……”
秦青卓此刻无心听他解释,抬手揉了揉眉心,打断他:“季驰,我们被偷拍了。”
“偷拍?”季驰愣了愣,“是哪家狗仔做的?拍到了什么?”
“拍到了那晚我们在车上亲吻的画面。偷拍的人,不是狗仔,是……”秦青卓顿了顿,“我队里的一个乐手,上次好心让我搭车回来的那位。抱歉季驰,是我太不小心,完全没考虑到会被乐手偷拍的可能。”
“你队内的乐手?”季驰的语气有几分难以置信,“他想要什么?钱?”
“我推断他应该也是为了钱,不过暂时他还没有提钱的事情,只是让我今天的比赛一定要选他。”
“如果是为了钱那倒好办。”顿了顿,季驰又问,“你打算怎么办?”
因为没睡好,秦青卓有些头疼:“一会儿我先找那男孩当面聊聊吧。”
“能聊通么?要不你把他的联系方式给我,我让周颂跟他谈谈?”
周颂是季驰的经纪人,秦青卓跟他接触过几次,知道这人办事雷厉风行,是从不给人留后路的行事风格。想了想,秦青卓道:“暂时还是先不要让周颂介入了,我先探探他的口风再说。那男孩年纪不大,昨天拍摄时我又跟他起了一点小冲突,或许只是一场恶作剧也说不定。”
“好吧,”季驰语带隐忧,“那需要周颂帮忙在中间协调的话,你就随时给我打电话。”
秦青卓“嗯”了一声。
录制前的演播厅和上次一样,后台所有人都忙得脚不沾地。
秦青卓特意早到了一段时间,想跟江岌见面好好聊聊,但一直等到自己队内的其他乐队全都彩排完,糙面云乐队仍不见人影。
陈嘉几次疾步小跑过来问工作人员,得到的回答都是“还没到”和“联系不上”。
“还是联系不上?”陈嘉有些焦躁,“这场队内两两PK,他们不来那岂不是单出一个乐队?到底来还是不来……”她一扭头,看见秦青卓低头翻看台本,心不在焉的模样,走过去问,“青卓哥,糙面云还没到,你能联系到他们么?”
秦青卓的目光从台本上移开,看着陈嘉摇了摇头。
“还来不来了,当时就不应该找他们过来顶上,”陈嘉叹了口气,转身要走,“算了,我先改一版台本预案。”
见陈嘉急出了一脑门汗,在她抬步之前秦青卓道:“他会来的,你别太紧张。”
陈嘉脚步一顿,扭头看向秦青卓:“谁?江岌说的?”
“嗯。”秦青卓淡淡应道。
陈嘉点了点头,明显松了口气:“那就好。”
陈嘉走后,秦青卓继续翻看台本,但他的心思并不在台本上。他心里清楚,糙面云之所以在赛前姗姗来迟,大抵就是为了避免跟自己产生正面交涉。想在赛前和江岌聊聊,似乎不太可能了。
手机振了一下,秦青卓拿过来看了一眼,季驰发来了消息:“怎么样青卓,跟那乐手聊过了没?”
“还没,”秦青卓回道,“他应该在躲我。”
“头一回遇见这样的,那一会儿的比赛怎么办?”季驰似乎有些焦虑,在秦青卓还没有想好要如何回复时,他已经发来了下一条消息,“听你的描述我觉得这个人有些不可控,不然你先按他说的做?反正就这一场比赛,这场结束后,我立刻让周颂跟他谈。”
随之,他很快又发来了几条消息——
“青卓,你得想清楚了,那张照片一旦被公布出去,后果可能是我们两人都无法承受的。”
“你好不容易复出,再次得到观众的肯定,我不希望你又一次承受舆论的攻击。”
“青卓,这件事情你一定要慎重。”
看着这一连串消息,秦青卓陷入了沉默。
不远处,陈嘉再次急匆匆走过来:“青卓哥,导师该入席了。”
“好。”秦青卓应了一声,给季驰回了消息——“我知道。”
一直等到主持人上场,糙面云乐队仍旧迟迟未露面。
这一场比赛是队内PK,四位导师每人队内的八支乐队要进行两两抽签PK,选出四支晋级乐队。PK分两个环节,分别为原创曲目演奏和随机主题即兴创作,总票数高者胜出。
“导师选中的乐队获得200票优势,现场500位观众每人手中一票,根据乐队本场表现选出自己喜欢的乐队,最终由观众和导师共同决定晋级名额。”主持人在台上介绍着本场赛制。
队内PK的顺序是杨敬文、任聿、沈姹和秦青卓,其中一位导师队内的乐队进行PK时,其他导师负责点评乐队的演出并给出晋级意见。
轮到秦青卓队内的八支乐队进行PK时,节目已经持续录制了四个多小时。
一切都进行得有条不紊,只有江岌和他的糙面云是那个变数。秦青卓无法知道候场室现在是什么状况,糙面云到底能不能拿出一场令人满意的演出,如果不能,自己又该做出怎样的选择。
糙面云乐队在秦青卓队内第二组进行PK,对手乐队是Marsara——一支两年前成立,但鼓手和吉他手都有过多年地下乐队经验的新乐队。
Marsara的这场演出非常稳,歌选得不错,是乐队的一首后摇风代表作,演出本身也无懈可击,整首歌情绪饱满没有丝毫断点,副歌部分直接带动着全场观众的情绪飙至沸点。
Marsara的四位乐队成员演出结束后,江岌拎着他那把破旧的吉他上台了,身后跟着贝斯手彭可诗和鼓手钟扬。他调整了话筒的高度,手指搭在琴弦上试了试音,秦青卓看到他手背上昨天流血的地方已经结成了痂。一切准备就绪后,江岌掀起眼皮,朝秦青卓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眼神轻描淡写,似乎只是无意间的一瞥,但只有秦青卓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提醒,或是警告。
因为有了上一场演出带来的预期,不少观众都在期待着糙面云带来的又一次独特体验。然而江岌开口之后,那平平无奇的曲调、毫无情绪波澜的空洞唱腔,外加乐手之间明显不太默契的合作,都让观众的预期一降再降。
尾奏响起,观众们蠢蠢欲动,脸上挂着失望的神色,场内气氛一片松散。
秦青卓对这个结果丝毫不感到意外,一支直到昨天都没有排练过的乐队,呈现出这样一场糟糕透顶的演出再正常不过。
两支乐队第一场演出完毕,Marsara的四位乐手和糙面云的三位乐手站到台上,开始抽取第二轮的即兴创作主题。
Marsara的主唱抽中的主题词是“领带”,江岌则抽中了“易拉罐”。
乐队成员们在后台的讨论情况被实时投放到舞台后方的大屏幕上,Marsara的讨论似乎要更激烈一些,每个乐手看上去都在各抒己见,而糙面云这边则显得异常安静,起先两分钟几乎没人说话,集体陷入了沉思。
“那边好像被难住了哦,”杨敬文转头跟其他导师互动,“你们觉得哪个更简单一些?”
“肯定是领带啊,易拉罐……”任聿笑着摇了摇头,“这主题谁想的?真是有些刁钻。”
“行李箱里散落着你的领带,好似旧时光仍在,一切未改……”沈姹低声哼了一句任聿的老歌,笑着说,“难怪任老师觉得领带简单,早就用‘领带’写过情歌了啊。”
“早年的拙作而已,”任聿也笑,“领带之所以难度更低是可以代表的意象很多嘛,爱情、成长……都是创作中最常见的母题,至于易拉罐……”见秦青卓一直没说话,任聿转过头看他,“青卓怎么想?”
秦青卓的视线始终停留在糙面云所在的那个视频框,此刻江岌已经开了口,正在跟他的鼓手和贝斯手说着什么,站在他对面的两人则时不时点头应着。
听到任聿将话题抛到自己这里,秦青卓回过神,眼神移到大屏幕上“易拉罐”三个字:“易拉罐啊……被丢弃的命运吗?或许是遗忘、孤独吧……”
“原来青卓一直不说话是在背着我们偷偷思考啊,”杨敬文笑道,“这么想的话,易拉罐的意向倒是会比领带更容易出彩一些,就是不知道糙面云会是什么想法了。”
他说完,几位导师的视线都移到大屏幕上,Marsara那边仍在激烈讨论,而糙面云这边则要平和得多,看上去,江岌是负责主导局面的那个人,他拨弄着吉他一边低声哼唱,一边跟鼓手和贝斯手说着什么,相比Marsara四个乐手紧绷的状态,这三个人看上去姿态放松,好似根本不是来参加比赛,而是来走个简单的过场。
“准备时间到了,”几分钟后,主持人的声音打断了秦青卓的思绪,“按照抽签顺序我们还是先由Marsara先上场演出,糙面云的三位乐手也请站到舞台的等候区。”
Marsara这次唱了一首情歌,不知是不是受到了任聿那首老歌的影响,这首即兴创作的歌曲虽然在旋律上构不成抄袭,但着实跟任聿那首有些相似,以至于任聿微微皱起了眉。而至于歌词,就更不尽如人意了,简单的几句歌词翻来覆去唱了好几遍。
在他们演出之后,糙面云的三个乐手上了台。江岌坐在高脚凳上,仍旧是抱着他那把旧吉他。然而跟上一场演出不同,这次他一开口,微沉的、极有质感的嗓音立刻将观众又拉回了第一轮比赛时那种氛围里——
“街角那个空了的易拉罐,是在等着人来捡,还是正享受这夜晚的孤单,这路上人车往返,光线明暗,全都与它无关,与它无关……
“街角那个空了的易拉罐,在角落里度日如年,它见过了太多人的脸,有人郁郁寡欢,有人踟蹰不前,也有人一直在想念,想念……
“渐渐,渐渐,它变得锈迹斑斑,时光蒙上了它的双眼,它在漫长黑夜等一个终点。在雨夜尽头有人听见它轻轻地叹,叹这孤单好长,思念太短……”
这首小调的旋律不算多复杂,吉他、鼓声、贝斯全都是轻的、缓的,主唱低沉的声音被衬得非常温柔。拨弄着吉他的江岌看上去放松而自如,完全不像在演唱一首即兴创作的歌曲。
看着台上拨弄着吉他琴弦、垂眸唱歌的江岌,秦青卓完全无法将他和那个偷拍并威胁自己的人联系到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