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桃玉兴奋起来,一双眼似鹰似狼,锁定在顾姑父脸上。
她意识到,那个婆婆,才是关键点,“姐夫,你说,如果你夫人知道,你设局将你俩的女儿送了出去——”
顾姑父肌肉绷得更紧了,他眼皮抖了抖,连面皮都小幅度抖了抖。
他紧闭双目,脸偏向一旁,满脸悲痛。
过了片刻,他才直视姚桃玉,眼底有些许泪光,“不好意思,失态了。当年你姐那个孩子,我很愧疚,虽然不是我期待的孩子,但我还是有些伤心。至于我那得了急病的大女儿,更是我心头肉,我听到你忽然提起他俩,情绪有些失控。”
姚桃玉后牙槽紧咬,腮帮子肌肉紧绷。
她恨不得双手抓向他的脸,将他这张善于伪装的脸抓得稀巴烂。
居然这么沉得住气,居然瞬间为自己失态寻了个好理由。
顾姑父头微微上仰,吐了吐气,才平复了心情。
他望向姚桃玉,眼底慢慢闪过受伤,“我以为你是认我这个姐夫的,没想到,你对我的恶意这么大。我知道对不起你姐姐,但,”
他苦笑了下,又越过这事,“这都是你的猜测。”
顾姑父缓慢又笃定地开口,“我这一生行事,从不愧于心,从不愧于人,便算面对天地,面对漫天神佛,我也能这么说。”
“我所有行事,都有理有据。”
“如果你是来威胁我的,我只能说,你找错了人,我没任何值得人指摘或者威胁的地方。”
姚桃玉连连冷笑几声,缓解心头怒火,才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是吗,那姐夫告诉我,那个婆婆是谁?我也好将我那可怜的外甥女尸骨拿回来。我姐姐一个人地底寂寞,让这个孩子陪着她,也好。”
顾姑父笑道:“桃玉,你年纪小,看错了吧,死胎交由医院统一处理了,我从哪变出尸骨给你。”
姚桃玉若有所思,“你没有否认,你和那个婆婆接触。”
“那是我一个姨妈,我给她一些生活用品。”顾姑父淡淡地开口,“桃玉,看在你姐姐的份上,我不计较你试图敲诈我的事,但你面对其他人的时候,还是莫要如此,旁人可没我这么大度。”
“你也找份正经工作做做,不要让你姐姐在底下,还为你担心。当年,你姐最疼你。”顾姑父起身,“今日叙旧很是愉快,希望下次有机会再见。”
顾姑父彬彬有礼得姚桃玉告别。
姚桃玉还准备拦一拦,她手机响动一下,上边弹出三个字,“可以了。”
姚桃玉目视顾姑父龙行虎步的背影,讥讽一笑。
他的话,她一个字不信,她从不看人说了什么,只看人做了什么。
只是张耀口风半点不露,顾家那边,不知会信多少。
她垂眸,遮住眼底神思。
这边,顾家爷奶耳朵离墙,对顾姑姑道:“老幺,你看,小张对前女友有情有义,对儿女一视同仁,你在闹什么呢?”
“你大女儿得急病死了,他也很伤心。”
顾姑父这番话,任谁来听,都无从指摘。
顾家爸妈只是哥嫂,不好发表意见,但内心也是偏向于顾家爷奶的。
顾姑姑没有理会他们,只是望向解鸣谦。
解鸣谦收起铜板,道:“我已经卜出令爱下落了。”
“真的?”顾姑姑没忍住,又上前抓住解鸣谦的手,一双眼晶晶亮,激动得发抖,“在哪里?我要去找她!”
“在张先生的那个姨妈那里。”解鸣谦笑了下,“还得感谢姚女士,若不是姚女士提出这个婆婆,张先生承认和她之间的关系,我也没法确定。”
顾姑姑高兴地开口:“我会感谢姚女士的,她是我一辈子的恩人。”
她一眨眼,眼下泛出两道泪痕,一滴滴得泪珠顺着下颔滴落,若清晨树叶上的露水,充满着希望。
顾姑姑偏过脸,不让自己狼狈的模样被小辈瞧见,但喜难自抑,喜悦的泪水不绝。
顾家爷奶有再多劝话,在女儿的眼泪下也没法说出,他俩叹息一声,顾爷爷果断道,“鸣谦,我那可怜的孙女在哪?麻烦鸣谦带我们去找找。”
解鸣谦望着顾家爷奶,迟疑,“两位也要去?”
“去!”顾爷爷斩钉截铁。
顾家爸爸道:“爸,妈,你俩在家里吧,我陪妹妹走一趟。”
“不,我俩去,云晟跟着吧。”顾家爷奶固执起来,谁说都劝不听。
考虑到顾家爷奶才七十多岁,身体一向硬朗,顾家爸妈妥协了,之后顾云晟和解鸣谦交替开车,前往顾姑父老家。
顾姑父老家不在南城,距离南城有五个小时车程,到底张家村所在的镇上时,已经晚上十二点,解鸣谦见顾家爷奶身上难掩的疲惫,建议道:“今晚先休息,明早再去寻亲。”
顾姑姑是恨不得立即找到自己女儿的,但也知道天晚了,再开车不安全,且,大家都需要休息。
她只能按捺住自己的急切,点头同意。
一行人是在镇上酒店睡的,那家酒店建起没几年,装修什么都很新,一行人并未有多少挑剔。
除了解鸣谦,其他人都没怎么睡好,特别是顾姑姑,一想起明天就能见到她失踪十多年的女儿,就激动得睡不着,辗转到凌晨三四点才迷迷蒙蒙睡过去。
早八点,顾云晟开车,解鸣谦卜卦,坐在副驾驶上指路,顾姑姑坐在后座不断往前探,一会儿焦急得望着车外,一会儿望着解鸣谦。
解鸣谦老生在在,抛着铜钱不说话,只要拐弯时出声,不过看他大冬天的额心见汗,便知道他耗费了不少心神。
顾姑姑也不敢打扰他,只不断望向窗外。
解鸣谦卜卦确实吃力,那边高人不断扰乱卦象,意图混肴他的推演,越是靠近,推演得越为吃力。
只是,这并不能阻挡他前行的路。
他是以血缘卜卦,顾姑父和那高人是姨甥,顾姑父和小表妹是母女,小表妹和那高人是姨甥孙,彼此之间,关系成网。
这是解鸣谦能以此推卦的基础,也幸好有这个关系,对方混肴卦象时,他换着人测,总有一两个能测中。
毕竟,对方没法同时斩断所有的联系。
“那边。”前边三岔路,三条路通往三个不同的方向,解鸣谦一指左边那条小路。
他额上汗如雨下,眼底却亮晶晶的,他已经许久不曾对上这般难缠的对手了,这次相斗,他战得酣畅淋漓。
最重要的是,他赢了。
山上。
破旧的红砖房内,一名头上盘着青色头巾,穿着青靛色绣着各种奇花异草袄裙的婆婆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她用手帕将鲜血擦干,起身出屋。
屋外,站着一名和婆婆穿戴如出一辙的小姑娘,她小脸白皙,五官精致,扬起笑时格外清纯动人,似那林间的溪水,山里的鹿,给人一种很美好很干净的感觉。
她扶着竹筛子,一边翻药草,一边将不合格的挑出来丢掉,听得动静她回头瞧,见婆婆面色苍白,大惊失色,“姨婆,你怎么受伤了?”
姨婆站在屋檐上,视线落到小姑娘身上,眼底尽是慈爱与不舍,她道:“我没事,你亲生母亲找过来了,你之后就和你亲生母亲过活吧,咱俩缘分已尽,日后不必再来寻我。”
她将身一动,青靛色的裙摆在空中划过一个漂亮的弧度,三两下消失于砖瓦房钱。
小姑娘追了两步,连背影都没追到。
“姨婆。”小姑娘呜呜呜呜地哭出声,一边用手擦眼泪,一边继续往后边追,追了十来分钟,碰到一辆青蓝色的车子沿着山路往上开,车子高高大大,看外型很是霸气,小姑娘好奇得多瞧了两眼。
解鸣谦抓住三枚铜板,视线落到前边那个擦眼泪穿着土家族服饰的姑娘身上,对顾姑姑道:“姑,那个小姑娘,就是您女儿。”
顾姑姑目光一亮,透过前窗瞧去,还没看清容貌,先心生喜爱。
顾云晟忙停车,开车锁。
顾姑姑第一时间下车,哭着喊道:“玥儿。”
她张开手,去抱那个小姑娘。
小姑娘抬头,望着那张和她有几分相似的脸,想起之前姨婆和她说的话,没有避开,她抱着顾姑姑,也呜呜呜得哭出声。
不知是哭母女难得重逢,还是哭姨婆再也不能见面。
半个小时后,顾家人来到那间简陋的砖瓦房。
瞧见女儿从小居住在这么破旧的地方,顾姑姑又想哭了,她本来该金尊玉贵长大的女儿,居然生活得这么简朴。
她不由得生出一股恨意。
张耀也是农村长出来的,他应该知道农村生活有多苦,他怎么舍得让女儿吃这个苦?
小姑娘倒是看得开,还宽慰顾姑姑,“妈,姨婆对我很好,我从小生活得不错。”
解鸣谦含笑望着她,暗道,这话可宽慰不了一个老母亲的心。
有一种苦,叫做老母亲觉得你受了大苦。
找到了小表妹,又开五个小时的车回到南城。
顾家,小表妹背着手在房间里大概看了看,问:“我爸呢?”
顾家人面面相觑,拿不准这个小姑娘的态度,特别是顾姑姑,她琢磨着,该怎么和她说,她和她爸要离婚,她回来没有完整的家的事。
瞧见他们神色不对,小姑娘惊讶,“我爸不欢迎我回家?也是,我爸想要个儿子,就将我送给我姨婆,肯定不想让我回来了。”
顾姑姑愤怒,她上前抱着小姑娘,“别喊他爸,他不配当你爸。”
她又扭头望向顾家爷奶,“爸妈,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顾家爷奶吃惊,对小姑娘无比怜惜。
顾家奶奶摸摸小姑娘的头,问:“玥儿,这事,你怎么知道的?”
小姑娘抚抚顾姑姑的后背,无所谓地开口:“我姨婆说的,我姨婆一开始就没想瞒着我。”
她姨婆是草蛊婆,草蛊婆只传女不传男,收徒弟呢都是瞧中哪个女孩,就想法子拐过来。
不疼女儿的人家呢,就买过来,疼女儿的人家呢,就给女孩下药,以养病的名义拐走,等草蛊婆出师后,再由她决定回不回家。
她姨婆当年瞧中她,本来也是走后边那个路子的,以养病的名义带走,但张耀不愿意。
养病的话,小姑娘名义上还是活着,她活着,顾姑姑就不会再生个儿子,只会更疼这个“生着病”的孩子,他对姨婆说,让她“病逝”带走,以后这个小女孩给她养老送终。
送上来的孩子,姨婆自然不会拒绝。
在她“下葬”后,姨婆就将她从棺材里挖出来,带到山上当徒弟当孙女的教导。
小姑娘又笑嘻嘻地道:“我姨婆说,我爸这人呢,自私得要死,凡事只想着自己,他想要什么,觉得自己是正确的,就一定要达成,便算牺牲了旁人的利益,也能理直气壮,觉得一切牺牲,都是值得的。”
“比如说,我那个注定出生不了的姐姐。”
顾家人听到那个注定出生不了,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