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母特意挑了国内的深夜给他打电话,贺逾景这边的时间接近中午。电话一接通,贺逾景有些惊讶:“您还没睡吗?”
贺母注重保养,数年来睡觉时间基本不超过十点。电话那头的女声一反常态清醒,欣喜中透着些许嗔怪:“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都不跟我们说一声呢?我和你爸爸还是在网上看见的。”
“之前你带小姜回家,我就看出你对他和对别人不一样……所以你们那个时候就谈了?故意瞒着我们呢?”
“小姜性格那么好,你可不许欺负人家。”
贺逾景头一次见他妈兴致这么高昂,半开玩笑道:“哪敢欺负他,我供着都还来不及。”
贺母越想越高兴,不免多念叨了几句:“你也终于定下来了,难怪之前让你相亲你不去呢。”
见她已经扯到了猴年马月的事情,再说下去没完没了,贺逾景主动问:“您打电话就是跟我说这个?”
“当然不是。等你回国,记得把小姜带回家来。上次急匆匆的,都没能好好跟他说说话。”
在海外的工作结束基本临近农历新年,他知道姜留岁的情况,不可能让对方一个人孤零零待着,贺逾景道:“我也正好想带他回来过年。”
“真的?那太好了!”贺母笑着说,“年前我们一家人出去度假,你问问他愿不愿意一块儿?要是你们想自己过,那你也先带小姜回家住几天。”
“行,”贺逾景答应下来,“回头我问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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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岑为姜留岁选中的代言是高奢品牌Viola的彩妆线。
品牌本身以华丽奢靡的风格著称,本次却一反常态地选择了雪原作为外景场地,听说是品牌策划部收到姜留岁的照片后当即敲定了此概念。
除此之外,给新代言人的待遇也相当高,不仅包括全套的产品硬照,还要专为他拍摄一支契合品牌概念的宣传短片。
正值深冬,山中气候寒冷。
第一次拍广告,在这一块儿姜留岁算是完全的新人。他早早到了拍摄地。
团队的工作人员正在做拍摄前的准备工作,化妆间搭在其中一辆房车上。
在去做妆造的路上,姜留岁迎面碰上了本次掌镜的摄影——赵铎。
赵铎是业界颇有名望的摄影师,拍摄过国内外无数一线艺人的时尚封面,还拿过不少专业奖项。
他留着一头及肩长发,染烫后一半在脑后扎成小辫,另一边则戴着单个的菱形宝石耳环,全身上下色彩丰富得晃眼,在雪地里十分引人注目。
不过现场没人敢多打量他,身旁跟着的年轻助理也是微微埋着头,毕恭毕敬地跟他说话。
姜留岁停下脚步,主动跟赵铎笑着打招呼:“赵老师好,今天要麻烦您了。”
赵铎并未接话,眼神轻慢地从头到脚打量了姜留岁一遍:“你是要麻烦我不少。”
专业能力过硬,脾气也是出了名的古怪,圈内没几个交好的朋友。
姜留岁愣了一下,想起王岑之前对这位摄影师的评价,语气温和地说:“我一定好好配合您工作。”
赵铎不置可否,姜留岁礼貌地颔首道:“那我先去做妆造了,一会儿再见。”
刚走出没几步,赵铎就对身边的助理道:“品牌方也是糊涂,给这么高的规格,又是外景又是概念视频的,也不看看这种大公司塞进来的关系户能不能驾驭得住。”
旁边的助理附和地应,赵铎表面上是在跟身边人说话,音量却丝毫不收敛。姜留岁脚步不停地往前走,丁言跟在他身边,一路忍着没开口,等到了化妆间看化妆师还没过来,丁言忿忿道:“他说话怎么这样啊!还没开始拍呢,哪有一上来就给人贴标签的?”
“大公司怎么了?签进盛云是我们的本事,王哥运作来的代言,怎么到他嘴里就跟抢了谁的一样。”
丁言还想再说什么,姜留岁嘘了一声:“人多眼杂,别说了。”
姜留岁制止了丁言,心里却也有点不舒服,毕竟上来就被阴阳怪气一通,换了谁都不可能完全不在意。
但转念一想,最重要的还是今天的拍摄,至于摄影师是否对他有意见……这不是他能控制的,想不通干脆就别想了。
冬日山中积雪皑皑,自湛蓝的苍穹尽头延伸出一片纯净的白色。
团队来到预定的拍摄地点,平原厚实的积雪在阳光照耀下折射出珍珠般柔润的光泽,不远处高大的雪松林银装素裹。
姜留岁裹着羽绒服御寒,正打算脱下,赵铎经过他身边:“还把衣服套着呢?怎么,你还怕上冷了?”
姜留岁没有接话,直接脱了羽绒服。他穿着单薄的V领衬衫和长裤,长袍似的薄外套叠在外面,一身轻盈干净的白色和雪景相得益彰,但在零下的气温里全无御寒作用,迎面而来的冷风犹如刮骨刀。
赵铎倒没有故意拖延时间,直接开始了拍摄。
这支概念短片带有些许奇幻色彩,第一幕是姜留岁躺在雪地中睁开眼睛,与身边侧卧的雪狐对望。这里有个雪地中的怼脸镜头,用以展示脸上的妆容,因为雪狐会在后期用CG制作,实际拍摄时身边空无一物,全凭自身演绎。
姜留岁侧躺在冰冷刺骨的雪地里,在正式拍摄开始后,他神情舒缓地闭上了眼睛,而后慢慢睁开。
周围架着好几个机位,姜留岁第一次拍摄广告短片,不知道该看向何处。赵铎也并未提前向他说明。他迟疑了一瞬,选择看向最近的机位。
“卡!”赵铎厉声道,“你往哪儿看呢?!眼神都是飘的!”
“抱歉,是我没注意。”说到底是自己出了错,姜留岁道,“重新来吧。”
赵铎没有管他的话,直接叫停:“你先躺在原地找找感觉。”
见他没有立即动,赵铎提高声音:“让你躺着啊!你还坐着干嘛?”
周围的工作人员都盯着这边,低声议论着什么。
姜留岁和赵铎对视一眼,一眼不吭躺回了冰冷的雪地里。丁言看不下去过来扶他。
因为寒冷,姜留岁说话的声音有些颤,语气却十分平静:“不用,听他的。”
赵铎明显不喜欢他,要是现在不管不顾起了身,后面只会更难办。
“可是雪地里这么冷……!”丁言急道,“而且干躺着能有什么用?!”
见姜留岁坚持,丁言为了不给他添乱只能离开。十分钟过去后,赵铎穿着厚羽绒服走上前来,居高临下盯着他:“找着感觉没?找到了就开始。”
姜留岁冷冰冰地和他对望:“开始。”
有了刚才那一次的经验,姜留岁大致知道了要看哪个机位。
他将黑沉沉的镜头想象成一只蜷缩着的雪狐,它渐渐舒展身体,灵动地朝他歪头看来。姜留岁不自觉地撑着身子起来,用目光追随它的动作——
姜留岁这一次的表现无可挑剔,赵铎皮笑肉不笑道:“过了。”
他不喜欢拍摄新人,还是这种一夜间红起来的流量。
要什么没什么,拍个简简单单的硬照都得三番五次地磨,又麻烦又事多。
这次这个没有预想中那么矫情,但也不合他的眼缘。赵铎见姜留岁下来时冻得手指发抖,估计一会儿就得叫苦连天,还不如抓紧时间早点拍完:“继续!拍下一场。”
姜留岁只来得及喝了一点热水,就又去了冰天雪地里继续拍摄。
连着拍了好几场,姜留岁也没叫过一声累。赵铎见他和自己原先设想中不同,心里反而越发恼怒,总感觉被人无声无息落了面子。
尽管姜留岁拍摄时很是配合,但下来后一句话不说、也没试着过来讨好他。
挺能耐啊。
一个没拍过时尚广告的新人,也敢跟他摆脸色了。
……
一直断断续续拍到了中午,拍摄暂停,丁言看姜留岁冻得嘴唇发白,连忙把准备好的热水袋塞进他怀里,又给他从头到脚裹上厚羽绒服。
姜留岁手脚都冻得没了知觉,他皮肤又白又薄,这会儿手背生生冻出了紫红色,团队里的造型师看见了,给他涂了一点冻伤药,又小声叮嘱:“您拍摄前记得洗掉,赵老师看见要说您的。”
姜留岁轻声应道:“谢谢。”
造型师看他一上午都没闹脾气,主动和他聊天:“您是第一次拍广告吧?
进度慢一点是正常的,而且赵老师确实要求严格了些。”
造型师说得委婉。
姜留岁笑了笑,双手逐渐恢复知觉后捧着食盒吃午饭,他其实冷得没什么胃口,但下午还要接着拍摄,便慢吞吞地吃东西。
造型师八卦地问:“您来拍这个,贺老师没给您传授点经验?”
姜留岁和贺逾景的恋情成了现下最受关注的话题,热度居高不下,稍微沾点边的消息都十分有讨论度。
姜留岁正在吃饭,闻言抬头停下动作。
他一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只是看着造型师。后者误以为他不悦,连忙笑着找补道:“哎呀,我没有别的意思。”
造型师十分自来熟:“贺老师身上挂着顶奢的全球代言人。Sylvie的主编跟他是多年的好友,一线杂志都是排队请他上的。这方面他经验很丰富,所以我才问问您。”
姜留岁冷得没了知觉,人已经不活泛了,闻言慢吞吞地附和:“嗯,确实牛逼。”
造型师被他一句话哽住。
远处有人看着姜留岁的方向,小声提醒道:“赵老师,他是贺逾景的……”
“那又怎么样?”赵铎最烦这种有背景的,“他要真有本事就给我好好拍,让我满意。”
下午拍摄硬照,赵铎又是让姜留岁躺在雪地里,又是让他去到松林深处。
在拍摄一组飞雪的照片时,姜留岁长时间被鼓风机正面吹着,丁言见他拍摄一结束表情都透出迷蒙,心疼地把热水袋塞进他手里。
赵铎破天荒地说了一句:“你要是累了,就休息一下。”
姜留岁以为他又要让自己躺雪地里休息,面无表情回答:“不用,我不想耽误进度。”
赵铎看他不领情,嗤了一声,直接叫他站回鼓风机前方,继续拍摄硬照。
寒风劈头盖脸袭来,太阳穴传来一阵阵针扎般的疼痛。姜留岁心里憋着气,拍摄时一改之前神情柔和的模样,清丽的面容流露出些许冷意,看向镜头的目光逐渐变得凛冽而充满侵略性。
这一段和赵铎原本要求的概念不同,效果却出乎意料的好。
赵铎被他身上的气质慑了一下,情不自禁连续按下快门,捕捉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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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赵铎没再找姜留岁麻烦,赶在天黑之前,团队完成了拍摄的全部工作。
结束之后,赵铎想到姜留岁今天从对广告拍摄一窍不通到渐入佳境,他翻看着相机里的照片,忽然叫来助理:“你去给他送点感冒药。”
助理愣了一下:“可是……”
“叫你去你就去!”赵铎神情不耐,助理连忙答应。旁边的场助见状多问了一句:“您是要给姜老师送药吗?”
赵铎抬起头,场助知道他脾气不好,小心翼翼道:“姜老师没给您说吗?他已经走了。”
走前姜留岁跟大家都打了招呼,场助本以为身为摄影师的赵铎自然也不例外。
赵铎一瞬间沉下脸色,重重冷哼了一声。
场助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赶紧找借口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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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回去,姜留岁便发起了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