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洲面色自若地走到沙发边,林恩被他揽着,也一同坐下了。直到这时林恩才明白过来,今晚这场宴会是别有用意的,姚洲事先什么也没告诉他。
那三个跪着的人不单双手被缚,眼睛也被蒙住,不知在这里跪了多久。林恩头一回经历这种场面,有点不敢看那三个人,只听得姚洲对邢广霆说,“邢爷,照说这种事我经历得多了,也可以给东区一个面子。但他们绑走的是我新婚的夫人。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受了伤,被人拿枪抵着。”
姚洲顿了顿,眼色沉下,慢慢说出最后一句,“这就不是小事了。”
林恩在他说话的同时,转头看向他,脸上的神情带着些难以置信。
原来是这样,林恩心说。这不是一个把自己介绍给人认识的社交场合,而是要借他的身份达成某个目的。姚洲早把一切都算到了。
邢广霆大概没有料到姚洲不松口的理由竟然是因为林恩,他的视线转向那个坐在沙发里Beta,继而想到今晚的宴会上姚洲似乎是处处顾及着林恩的感受,和婚前纵情声色的样子全然两样。邢广霆一下子也有点拿不准了。
——从订婚到婚后这也没几个月,敢情这林家小少爷是在姚洲那里是有了分量?
邢广霆装作关切地询问林恩,“林少爷,上次的事是我手下人莽撞造次,让你受惊了。你现在身体怎么样?”
林恩摸不清这里头的水有多深,事先也未得姚洲授意。他试着忽略掉心里那种刺痛的感觉,警惕地没有接话,只以沉默相对。
姚洲伸手将他的一只手在腿上摁住了,做了个安抚的动作,继而对邢广霆说,“邢爷说这次绑架是误会,但事关林恩的安危,我想听一听误会是怎么来的?”
轻松两三句话,都是借着林恩的由头,倒把姚洲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高泽站在一旁,原本紧绷着的肩膀不自觉地松了松,唇角也藏了抹不明显的笑。
在这种暗中角力的场合,林恩这个局外人是好用的借口。难怪姚洲要带他出场,只要把他搬出来,就不会让姚洲的追究显得咄咄逼人,也给邢广霆留了少许退路。
邢广霆这些日子没消停着,早已经编出一个合理的借口。陈尤凑过来替他开口,说那前边跪着的三人都是东区高价请来的雇佣兵团队,这帮人在效命之前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要给新雇主交一份投名状。不管是杀人也好绑票也罢,总之要干一票大的,证明团队的能耐,也好借此谈价,拿到更高的薪酬。
这一队雇佣兵此前没在地下城混过,加上姚洲掌控西区的时间不长,他本人也不喜欢在外留下影像,这帮人去到高级餐厅蹲点,始终无人认出姚洲。倒是林恩,不久前因为结婚上过几次报纸版面,那些新闻照片的角度都很巧妙,姚洲只有背影,林恩却有多张正面照。雇佣兵里的其中一人将他认出来了,匆忙之中决定下手,于是趁着林恩落单去洗手间之际几个人一拥而上,把他迷晕带走了。
陈尤讲完原委,姚洲脸上神情一点不变,看不出他对此信或不信。
邢广霆不想夜长梦多,也怕姚洲再追根究底,他抬手一指跪着的三人,沉着嗓子说,“姚老板那一晚已经处理掉两个了,这是带队的副团长和另外两个手下。按照你的意思,该如何处置?”
姚洲一直握着林恩的一只手,他能感受到林恩在暗暗使力,似乎想从他手里挣脱。可惜力气太小了,姚洲稍一加压,林恩就被他握在掌下。
姚洲面色冷淡,不接邢广霆递来的刀,只说,“既然是场误会,教教他们地下城的规矩就行了。”
这一队雇佣兵的来历,姚洲早就让荆川查过,他比邢广霆更清楚他们的底细。这帮人如果留在东区为邢广霆效命,只怕还有后患。姚洲今晚是来釜底抽薪的。
邢广霆迟疑了几秒,姚洲要他教教规矩,这意思太宽泛了。扇一巴掌是教,卸一条胳膊是教,打残了扔出去也是教。姚洲把皮球踢回给他,邢广霆顿感骑虎难下。
他不得已,指了指其中最年轻的那个雇佣兵,神色带了些阴狠,说,“先断两根手指,让他认认在西区是谁说了算。”
邢广霆话音落下,站在沙发后面的一个打手立刻走上前去,一把扯掉了跪在最右边一人眼上的黑布,另只手里亮出一把利刃,先是割掉其缚手的绳子,继而拿过那人的左手,一下子摁在茶几上。
茶几距离沙发不过半米,一只待割的手几乎是杵到林恩跟前。
林恩目睹这一幕,脸色煞白,浑身的血液瞬时都凝固了。
从前他只在电影里见过这种血腥情节,怎么会想到有一天竟然亲临实景。
林恩吓得连闭眼都不会了,浑身僵直地坐着。刀刃切下的瞬间,姚洲一抬手挡住了他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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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顶的风扇叶片持续转动着,在一片类似白噪音的背景声中,林恩听到皮肉骨骼的断裂声。
他两手摁住双腿,攥紧成拳,可是两边肩膀还是止不住地有些抖。
那名年轻的雇佣兵被当场切掉一根小指和一根无名指,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咕噜声,但终究没有叫出来。
姚洲侧眸看了一眼坐在身边的林恩。因为双眼被手掌挡住了,姚洲只能看见林恩近乎惨白的半张脸,就连嘴唇上仅有的一抹嫣红也变得黯然脆弱。
这原本就是姚洲计划的一部分,林恩的所有反应都是真实的、可预见的。可是这一刻姚洲心里的感受很奇怪,不知从哪里生出一条偏离理性的歧路,别的什么都不在乎了,只想把林恩从这一切之中摒弃出去。
被切掉手指的雇佣兵跪在地上,呼吸粗重,一名打手走上来把他拎走了。姚洲也拿开了挡住林恩眼睛的手。
另一边的沙发里邢广霆再度发话,手指跳过跪在中间的副团长,隔空一点最左边的那个人,吩咐,“也教教他。”
说完他挑眼看向姚洲,“姚老板,这次怎么罚?”
姚洲认出那个人,当晚绑走林恩的三人之中有两人被他击毙,余下这个被匕首刺中,侥幸留了一条命,但他额上的伤疤还在。
这次不待邢广霆审问,姚洲先开口,“还记得么,那天是用哪只手挟持的人质?”
跪着的雇佣兵不敢与姚洲对视,低着头先说“右手”,干咽了下,又改口说“左手”。
姚洲感觉到林恩在暗中拽了拽自己的衣袖,他一瞥那捏住袖扣的细白手指,声音仍然冷沉,“右手还是左手,想清楚再说。”
被拖到茶几前的劣等Alpha脸色几变,最后承认是左手。
姚洲很干脆,“卸左手吧。”
林恩暗暗倒吸气,偏过头去,不看茶几那边的情景。
就在他闭眼的同时,骨骼断裂的声音响起,那个挟持过林恩的Alpha被折断左手臂,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叫。
一连两次处罚就在眼前发生,林恩吓得几近崩溃。
可是包厢里的众人都是神情平常的样子。断手,流血,对他们而言好像已是稀疏平常。唯独林恩闭紧双眼,不敢转头,毫无疑问是这全场之中最窝囊、最不堪一击的一个人。
姚洲什么也没对他说,只是一直握着他的一只手。
两个雇佣兵处置完毕,接下来轮到副团长了。不等邢广霆开口询问姚洲,那个跪在地上外形粗莽的Alpha扬声说了句,“别磨磨叽叽的,直接废我一只手好了。”
姚洲不应他的话,邢广霆才是这里主事的人,要打要杀也该由他定夺。
邢广霆冷着一张脸,似乎是犹豫了少许,才挥了下手,示意待命的打手看着办。
茶几对面又是同样的场景,一只手被摁上台面,一柄黑洞洞的枪口直接抵在了手背上。
林恩浑身紧绷,再也坐不下去,甚至有了起身夺枪的冲动。
就在手枪安全栓被扳倒的一瞬,姚洲突然出声,“等等。”
扳机没有扣下,包厢内倏忽一静。
第21章 而林恩可以被标记
在一片屏息凝神的寂静中,姚洲转头看向林恩。
就在他以为林恩被吓得无法给出任何回应时,林恩在他移开视线的一瞬,抬眸迎了过来。
姚洲面对那双闪着碎光的眸子,缓声问,“想亲自动手吗?”
林恩大脑空白,双唇发颤,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姚洲看了一眼茶几对面持枪的打手,对方会意,立刻向姚洲递上手枪。
一把点22口径的枪转而被放进林恩手里,姚洲问他,“以前用过吗?我教你。”
林恩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姚洲握住他的一只手,再以林恩的手握住枪柄。
食指搭上扳机的一刻,林恩像是骤然回过神来。不待枪口对准劫匪,林恩突然用尽全力把自己的手往外抽拽。
他挣扎的幅度很大,脚下地板被踩得咯吱作响,整个人的崩溃是肉眼可见的。在场每个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姚洲当着众人的面,以单手将他搂紧,摁进自己怀里,用安抚的声音叫他“小少爷”,一连叫了两声。
也许是感受到姚洲施加的力量,林恩的挣扎趋弱。
姚洲又把手枪扔回桌上,低着头对他说,“你不喜欢就不勉强。”
林恩呆住不动,眼底已经红了。
姚洲语速很慢,又问他,“这样的惩处满意吗?”
林恩堪堪回过一点神,先吸了口气,而后语调不稳地说,“满意,别...别再继续了......”
演了这一整晚,姚洲等的就是他这一句。
站在沙发后边的兰司目睹这场对话,眼神冷暗了下去。
他以为林恩只是一颗用于联姻的棋子,用过即弃。没想到姚洲竟能把他的价值发挥到这种地步。
林恩的恐惧当然不是装的,假如姚洲事先给他一些心理准备,他未必惊慌至此。但也正是这种做不来假的惊慌给了姚洲充分的理由叫停。
姚洲说,“邢爷,我原本想让这些人当着林家小少爷的受到惩戒,现在惩戒没完,小少爷已经吓得不行。”
姚洲抚着林恩的背,看起来似乎很在意林恩的感受,“那就按照邢爷的意思,只当是一场误会。西区不会再追究,这些人也不用罚了。”
一晚上的推杯换盏人心起伏,因为姚洲这两句话平息了。
邢广霆甚至来不及再说几句场面话,姚洲已经站起来,视线从邢广霆身后的几个人脸上扫过。
其中有一人面色铁青,腮骨似紧紧咬合,正是藏在打手之中雇佣军的领头。姚洲的视线与他相接,没有讲一个字,但各自心里都揣着明白。
姚洲伸手一拉林恩,语气和缓了些,“回家了。”
林恩手指冰凉,虽然也虚虚回握着姚洲的手,眼神却闪避着,不知在想什么。
兰司先行了两步,去叫司机准备接人。邢广霆也起身走到包厢门口,姚洲回身说了句,“邢爷留步。”
邢广霆便没再送了,嘱咐陈尤把姚洲一行人送至酒店的侧门。
因为走的是贵宾通道,一路上没有遇到别的宾客。几个人快到出口时,外面的夜风涌进来,林恩身上的衬衣西裤在夜里显得有些单薄,姚洲脱了自己的外套将他捂住。
原本在包厢里只是握手都想挣脱的林恩,此时被姚洲裹进外套里,却一点反抗都没有。
姚洲垂眸看他,林恩一张秀气的脸上毫无血色,嘴唇紧抿着,垂下的睫毛遮住眼眸,是一种隐忍式的沉默。
陈尤带着一名助手态度恭敬地送走了姚洲等人。轿车发动起来,沿着车道开出去十几米远了,高泽偏头看一眼窗外,说,“陈尤还在那儿站着呢,这老东西一贯会做表面功夫。”
顿了顿,他又说,“看来这次是西区压了他们一头。”
出发前没人料到,姚洲走这一趟有招兵买马的心思。如果邢广霆相信了姚洲对林恩的看重,暂时没有起疑,那帮雇佣兵也该有点眼力见,他们的命是姚洲保下来的,转投到西区只差一步引荐而已。
林恩裹着姚洲给的外套,安安静静坐在一旁。姚洲的眼神扫向兰司,问他,“接下来该怎么做,清楚了吧。”
兰司何等聪明,该是一点就透的人,但今晚从头至尾他都以沉默居多。
姚洲这时问到他,他反常地怔了怔,才说,“你想要那队雇佣兵的投诚。”
连高泽都看出来了,兰司根本不必补上这一句。
姚洲好像没有在意他的迟疑,说,“交给你去办,需要多久?”
兰司仍然答得很慢,“两周左右。”
坐在一旁的高泽沉眼看向他。直到这时,姚洲终于淡淡笑了下,说,“兰司,我给你一周时间。”
兰司没有马上应声,几秒后才抬眸迎视姚洲,也笑了笑,神色恢复如常,“一周后,我带人来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