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翠勤快，在家里种了好几亩红薯，本来足够她吃饭，还能用多余的红薯换钱。兰花有点懒，她没翠翠种得那么多，只在屋子前后种了两垄。

　　因为今年没怎么下雨，开春种下去的红薯长得不好，各家各户都堪堪够吃。饥荒很快蔓延开来，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他们这条村子被征过兵，男人少，便有天杀的贼寇打村子的主意。

　　兰花的耳力好，她远远听到有杂乱的声音，来不及呼救，赶紧扯着翠翠和孩子躲进去地窖。等两个女人灰头土脸地从地窖爬出来的时候，村里的粮食早已被抢光，人死了好多，只剩下边边角角的红薯没有被人发现。

　　翠翠抱着儿子，欲哭无泪：“兰花，我们这下可怎么办啊？”

　　“现在起，我装作是你男人，我们一起去长安。至于虎子和石子……我们先保住自己的命，以后再带着孩子回来找他们团聚。”兰花一咬牙，想起圣人在长安，只要他们到了长安，圣人肯定不会不管他们的。

　　她家虎子和翠翠家的石子都去前线打仗，是死是活不好说。兰花不敢跟翠翠说，家里的男人可能回不来了。

　　兰花有主意，翠翠有孩子，她们举止亲密地凑在一起，外人看着总以为是一家人。

　　她们把剩下的红薯全部挖走，用锅灰抹黑肤色，混在流民堆里往长安走。两个女人怕被野人掠去，独自走山路的时候甚至不敢开火。所幸红薯生吃死不了人，所以她们竟然坚持到长安城郊。红薯吃完了，就吃野菜和草根。

　　不知道说她们幸运还是不幸运，她们三天没喝水，最后在河流不远处倒下来。

　　临分别时，萧靖心软把身上所有的红糖都送给她们，不多，估计就三四两。他怕这两人护不住糖块，提醒道：“若有人问起，你们就说是家乡的泥土，给自己孩子治水土不服的。”

　　她们太虚弱了，怀里的孩子哭声比猫弱。

　　“恩人，恩人……”

　　翠翠抱着孩子，真心实意要给恩人磕头。兰花狠心把糖块在土里滚了一圈，看起来跟土疙瘩一模一样了。

　　她们补充了些许体力，又休息了大半天，跟着官府的大部队往沙苑前进。她们在路上生吃了许多野菜，分到一碗稀粥，官爷说三日后能到沙苑。

　　翠翠轻声问：“兰花，你说我们能等到虎子和石子吗？”

　　兰花斩钉截铁地说：“能，他们一定会回来的！”

　　虎子离开家的时候，说过要给兰花挣一个百夫长。

　　她在等他。

　　作者有话说：

　　翠翠和兰花就是上一章写的两个兵他们的媳妇呀。感谢在2021-05-05 22:40:37~2021-05-06 22:33: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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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2章 李治不头疼（94）

　　◎唐高宗治理下的流民◎

　　自从翠翠和兰花来到沙苑, 已经过去三天了。

　　抱着孩子的翠翠小心翼翼地从包裹里掏出来三只竹碗，这是他们一家三口吃饭的宝贝。她们之前光顾着逃命, 家里的陶碗陶罐虽然带了, 但是中途摔破了。好不容易来到长安，她们跟上官爷们带的队伍，为首的官爷让一群流民在一处无主的竹林旁边停下来。

　　“这是要做什么？”翠翠心里有些不安。

　　“听他说的。”兰花指着最前面的官爷。

　　这位官爷看起来大约三四十岁, 手里握着鞭子，板着脸的时候十分威严。他告诉众人，圣人给他们安排吃住, 已经是天大的仁慈。

　　他放出来的一个消息十分令人振奋：“太阳落山的时候, 你们有一顿晚饭。可是——”

　　兰花竖起耳朵，可是什么？莫不是不给她们吃吧？

　　她紧紧地握着拳头。

　　“……可是物资紧缺，你们身上有吃饭的碗筷没有？城中的窑工忙不过来, 一时间烧不出来成千上万的碗。圣人说了, 如今没有条件，大家努力一下，也要创造吃饭的条件。”官爷深呼吸一口气，“看到这片林子没有？你们各自去弄些竹碗竹筷子，一刻钟后在这里集合，过时不候！”

　　这算是张嫣的失误。

　　她光是想着接济流民，一定要有粮食和住的棚屋。可是小张没给人准备生活用品, 碗啊盆啊什么都没有。

　　没碗怎么喝粥吃饭？

　　兰花在背上绑着一把菜刀，这是她和翠翠保护自己的武器。碗丢了是小事，菜刀丢了说不定会没命。翠翠藏了一块碎瓷片在胸口，断口锋利得很, 这是她的底牌。

　　“我去砍几个竹筒, 顺带看有没有好东西。”兰花提着菜刀离开, “翠翠你往前走几步，对，往官爷们那边走。”

　　好多男人都进去竹林，留下一群老弱妇孺在原地。翠翠鼓着胆子，抱着孩子往官爷那边挪，人家看到她的动作，没说话。

　　翠翠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不多时，竹林里爆发出一阵喧哗声，好像是有人捉到了野味，紧接着又是争吵的声音。原地留守的人都饿坏了，一听到有肉，眼里冒红光，只恨自己不能冲过去争抢。

　　翠翠舔了舔嘴唇，她也馋啊，可是她更担心兰花。

　　最先出来的，是一个提着竹鼠的干瘦男人。他的头脸有伤，不知道是不是被人打的。他把竹鼠提到官爷面前，讨好地笑着：“大人，您看——”

　　官爷看不上这点东西，嫌弃道：“你快拿走这个畜生。”

　　“好嘞。”干瘦男人嘿嘿两声，他用这只竹鼠跟队伍里一个老头交换，换走老头十四岁的小女儿。

　　小姑娘的泪珠不停落下来，可是没有人帮她。耶娘说这个人是她的丈夫，她低下头跟男人走了。

　　翠翠看着这一幕，心里一紧，现在的人连猪狗都比不上，竟然跟老鼠一个价钱。她等到兰花回来，当她看着兰花身上没有伤口，才松了一口气。

　　“翠翠，你看。”兰花抱着几节砍下来的竹子，露出最底下那一个。

　　翠翠睁大了眼睛，险些叫出声来。只见竹筒底下藏着好多个浅褐色的鸟蛋，蛋个头不大，但也是难得的荤腥！

　　“这是竹鸡蛋？”她反应过来，刻意压低声音，“居然有十个！”

　　兰花把竹筒盖好，有些懊恼：“我看到有竹鸡，可是它跑得太快了，不知道被谁抓住。我把鸟窝给掏了，得了这么一点儿东西，都给你吃吧。”她自己倒无所谓，可是翠翠还奶着孩子，得多吃点补补。

　　翠翠感动极了：“我们一人一半，你若是不吃，我也不吃了。”

　　她们把竹鸡蛋藏好，大部队沿着渭水走了大约大半个时辰，才到达休整的地方。官爷下令原地生火做饭，有专门负责押送的士兵从牛车运下来粮食，好多人都看见了，他们的吃食是一堆大疙瘩。

　　有流民不认识，张嘴就问：“这是什么？”

　　“这是红薯。”翠翠一眼看出来，又评价道，“他们的红薯比我们自己种的大。”

　　兰花把腰带扎得更紧一些：“管他大不大，能填饱肚子就行。”她的肚子里没货，饿得咕咕叫的。尽管如此，她也没有动竹鸡蛋的主意。

　　趁着大锅饭没做好，兰花用菜刀把可用的竹筒砍成碗，用削了三双筷子。按道理她和翠翠就两个大人，孩子吃奶不吃饭。

　　但她硬是赶出来三个碗。

　　翠翠没想明白，但后来都派上用场了。

　　随着粮食煮熟的香气飘散出来，流民当中忍不住有些骚动。分饭的时候好多人一拥而上，翠翠背着孩子跑得慢，落后了好多。就在她沮丧的时候，官爷狠狠地抽了几下鞭子，把几个推攘旁人的刺头丢到路边，大声说：“想吃饭的，一个跟一个，排成一队，排队懂不懂？”

　　兰花心想，她好像是懂的。

　　她拉着翠翠，笔直地跟着最前面的人。有些站在旁边的人不肯挪，被士兵们赶到队伍最后面去。

　　“其实这样也好。”翠翠说。

　　兰花心想，的确是好，一个挨一个领饭，没有人争抢，领饭的速度快了很多。她刚才专门冲着最粗的竹筒去砍，捧在手里的说是竹碗，其实跟小盆差不多大。

　　只可惜负责打饭的大哥不是按照碗的大小打的，而是每人给两汤勺。翠翠伸长脖子去看，她看见大锅里装的是红薯粥。别说没去皮，而是红薯压根是没洗，煮出来的粥水参杂着红薯皮上的沙土。

　　这样的东西，有钱人家拿来喂猪差不多。

　　可是对于流民而言，这是能吃饱肚子的好东西。

　　“快，轮到我们了！”兰花扯了扯翠翠的衣袖，让她赶紧上前。

　　翠翠把怀里的竹碗递过去，人家大哥给她打了两勺，没有少没有漏。男人看到她后背鼓鼓的，问了一句：“你是带着孩子吗？”

　　翠翠转了一个圈，让人看到背带里的小孩脸蛋：“对，这是我儿子。”孩子睡着了，这会儿没哭没闹。

　　“圣人说了，十岁以下的孩子也有一份饭，不过粥只有一勺。”大哥解释道，“现在条件不行，孩子只能跟着你们吃这种粥。等到了沙苑，十岁以下的孩子和六十岁以上的老人都吃豆腐。”

　　翠翠暗暗记在心里，应当是老人小孩格外优待。

　　她没想到孩子也能分到伙食，感激地把碗递过去。后面的人看她得了三勺粥，大声质疑道：“她为什么能有三勺！”

　　“小孩也是人，这是小孩的饭。”打饭的大哥怼过去，“她有小孩，你有吗？”

　　有些人眼珠子转个不停，不知道打什么鬼主意。

　　兰花护着翠翠，找个一个清净的角落蹲着喝粥。有妇人跑过来问，说替翠翠照看一会儿孩子。更有人说得直白，借孩子，粮食对半分。

　　不用想，这是想钻空子的。

　　翠翠把儿子疼得跟心肝似的，紧紧地把孩子抱在怀里，只怕别人把孩子给抢了。兰花气笑了，站起来挥舞菜刀：“想要儿子不会自己生啊，我呸！”

　　她的样子凶狠，吓唬住不少人。

　　翠翠还想过，这些人会不会成功。结果有人真“借”来小孩，被打饭的大哥一眼认出来，大哥没给这个小孩打饭，而且他手一抖，原主的饭也少了一半。

　　兰花瞧着，心里痛快极了。

　　世间果然是公平的。

　　等去到沙苑，这种情况很快就没了。因为朝廷要求每人都要上户口等级，谁家有小孩都登记在册，没户口的不会提供土地和救济粮。饭也不是那么好吃的，除了老人和小孩可以免费吃饭，其余人口只能通过劳动来换取饭食。

　　挖水渠的、建房子的、修堤坝的……反正各种活儿都招工，只要肯干，不会饿死人。

　　来都来了，流民们无处可去，绝大多数人都愿意落户。翠翠和兰花也去登记了，她们是“一家三口”，当家的“男人”名叫兰华，妻子兰黄氏，小儿半岁取名兰大胖。

　　沙苑这边的小吏找人开豆腐作坊，兰花举手报名，居然被选上了。做豆腐是个苦差事，光是磨黄豆这个活儿，便是要把人当骡子使唤。

　　但是兰花不怕吃苦，因为她“儿子”兰大胖是吃免费豆腐的一员。说是吃豆腐，其实说是豆腐脑更为贴切。一斤豆腐可以出二十碗豆腐脑，这个东西好入口，又比光煮豆子能填饱更多的人口。

　　而且作为隐藏福利，兰花每日可以分得五两豆渣。沙苑给每户人家划分好田地，救济粮一天只有一顿，想要吃饱肚子，每一个人都必须靠自己去劳动。

　　翠翠“贷款”购买了红薯秧子，争取在入冬前种几筐红薯。她和兰花商量过，即使红薯收成不好，红薯藤当菜吃也行，一点儿也不会浪费。“贷款”这个名堂是官府搞的，跟借钱很像又不一样。这个政策指的是有需要的人可以跟朝廷借粮种，收成的时候再把粮食还上去。

　　“那还不上怎么办啊？”有人很担心。

　　有小吏解释道：“还不上那就明年再还，还得更多两成。五年内还不清的，定是此人不好好种地，圣人说了，种地不行就去漠北放羊！”

　　“嘶——”

　　连翠翠都倒吸一口凉气，漠北多远啊。她一定要好好种红薯，不去漠北放羊。

　　她对自己现在的生活挺知足的，有得吃有的喝。她最感激的是救命恩人（萧靖），那位爷在公主府当差，该是多大的官啊。

　　每一天，翠翠和兰花都会在吃饭前为恩人祈祷，等大胖会说话之后，小孩子被“父母”强制加进去祈祷的行列。瞅着这架势，传教士都没有她们虔诚。

　　“祝恩人早日升官！”

　　“祝恩人早日升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