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6章 赵祯无遗憾（6）

　　◎宋仁宗行田猎礼◎

　　小娘子从马车上下来, 入眼所见——

　　牛羊一片。

　　远处有十余头食草的牛，看它们悠闲自得的样子, 显然在这片地方生存不止一日两日。宅子的墙根边缘被几只小羊霸占, 它们一下一下地舔舐墙壁，张嫣没有明白其中的原理。

　　她扯了扯萧靖的衣袖，小声地问：“这些牲口是官家的？还是别人家的？”

　　怎么有人在皇家猎场放牛放羊？

　　若是为了迎合皇帝狩猎的需求, 应该放一些獐子、野兔、野鸡等飞禽走兽吧？

　　萧靖见亲卫们手持箭弩，要去把宅子附近的牛羊射杀。他立刻制止，道：“先圈起来, 不要伤了这些牲口, 也不要让它们践踏伤人。百姓畜牧不容易，且宽容他们。”

　　他又跟张嫣解释：“先帝仁慈，不愿地力浪费。他禁围草地, 允许百姓到此地耕牧, 大约冬天草食稀少，他们才会把牛羊赶到此地。”

　　张嫣回过味儿来，原来真宗皇帝是这样一个好人。

　　真宗本人很少来猎场打猎，他瞅着京郊那么大一片地，觉得浪费不好。他特意下旨，愿意把土地的使用权分给百姓。

　　老百姓也不傻，皇帝说他们可以在这里种地, 可是东西种下去了，却没有篱笆围起来，谁都可以来薅一把，所以无人在这里耕种。放牧的就不一样了, 地上的草被牛羊所食, 吃进去就是自己的。他们白天在这里放牧, 太阳落山的时候再把牲口赶回去自家的棚子，这样赚得更多。

　　远远瞧见豪华的车架，还有跟车的大长腿小伙子们，放牧的陈二都吓傻了。

　　这是官家过来猎场了？

　　他长那么大，还没见过官家呢！

　　东京人都知道，禁军的入选标准第一条，便是身高要高。禁军上军有四支，捧日、龙卫、神卫这三者要求身高在5.7宋尺以上，大约1.80米。而天武军是禁军中最精锐的力量，身高要求在5.8宋尺以上，大约1.84米。

　　皇帝的亲卫实力能不能打，这个不好说。但一眼望过去，这群人十分显眼，寻常官员不能使唤那么多高个子。

　　萧靖无比庆幸官家虽然不爱喝奶，但是赵家的基因还行，身高跟得上。不然他带着殿前司的亲卫，自己仿佛鸡立鹤群，这种感觉也太尴尬了。

　　他的目力不错，发现远处好像有个人在牛背上。他让亲卫过去：“你们问一下，这些牛羊是不是他家的？让他过来领回。”

　　“是。”

　　有亲卫骑着马过去，没一会儿就把陈二带回来了。陈二被人夹在马背上，下马的时候腿都是软的。

　　老天爷，他真的要来觐见官家！

　　他，他要说什么？

　　陈二被带到宅子里头，这屋子许久没有人来住，但是周边百姓却不敢擅自进来。附近的人都知道，这处宅子是官家过来的落脚点，这是皇帝的房子！

　　青色的大宅刚被打扫过一遍，屋前屋后生有许多杂草，看起来荒芜却美丽。陈二悄悄抬头看，只见官家坐在正堂，身边跟着一个年岁尚小的小娘子。

　　“外面的那些牛羊，都是你的？”

　　陈二冷不丁听到官家说话，吓得反应不过来。他不知道该怎么行礼，只能双手胡乱交叉，声音颤抖地说：“也，也不全是小人的，有些是同村叔伯家的，小人帮忙放放。”

　　萧靖出于安全考虑，说：“朕来猎场长住，你可以依旧来此地放牧，但是你和你的牛羊不可进入宅子五十步以内的范围。否则亲卫把你的牲□□杀，倒叫朕赔钱。”

　　“小的，小的明白！”

　　陈二满嘴答应，他来猎场放牧，本是占了官家的便宜。如今主人回来了，还允许他来，已经是很大的恩惠。

　　他转念一想，这片地不但有他来，还有别人来。他能亲眼见着官家，跟官家说话，说不定能得到官家的庇佑。

　　陈二的脑子灵活，他见过东京市集有“上贡”的摊贩。他瞧着官家身边有个小娘子，她穿得那么好，定然是得宠的。她若高兴了，官家肯定也高兴。

　　这么大的孩子喜欢什么？

　　陈二的妹妹喜欢很喝奶，每天能喝不少！

　　他壮着胆子说：“小的占了官家的地，心里过意不去，想送两头奶羊过来。这羊下的乳又厚又浓，给官家和小娘子补补身体……”

　　两头羊能卖上不少钱，但对于一个牧民来说，这可真不算什么。陈二心想，自己若是能靠两头羊换来官家的庇护，那可是赚大了！

　　“奶羊一头就够了，朕也不白吃你的，按价折算。”萧靖很高兴，“朕还想买几只鸡鸭下蛋吃，不知道你有没有好的路子。”

　　陈二的脸上一喜：“有，有！”

　　萧靖不说废话：“朕先给你钱，你帮朕去采买，钱不够再来要。你送过来交给前面的侍卫，他们会替朕收下的。”

　　他从皇宫里带出来一大箱铜钱，既有祥符元宝，又有天禧通宝。他摸了百来个大钱给陈二，剩下的留给张嫣当零花钱。

　　“这是真宗皇帝造的大钱？”

　　张嫣一个个地数钱，她觉得“天禧”比“祥符”更好听一些。

　　“这是先帝对大娘娘的一片心意。”萧靖难得有些动容，“你且看看，天禧二字拆开像什么。”

　　张嫣不太确定：“像一大示喜？”

　　“你才一大示喜？”萧靖翻了个白眼，“这是二人示喜，字是先帝亲手写的，这个钱铸造的时候，真是先帝和大娘娘感情最好的时候。大娘娘的后位坐得极稳，她把赵祯抚养得很好，天禧二年，赵祯被立为太子。”

　　“那么祥符元宝呢？”

　　“景德四年，郭皇后驾崩。先帝本来打算在第二年册封大娘娘为皇后，为此设计新钱祥符元宝，结果朝臣认为刘氏出身卑微，没资格当皇后。”

　　新钱都造出来了，结果你们说我婆娘没资格当皇后？

　　真宗皇帝那时候应该很恼火吧。

　　在那个年头，真宗愿意装聋作哑，把宫中唯一的皇子记在刘娥的名下，对外公布这个孩子是刘娘娘的亲子。等赵祯满两岁的时候，刘娥因为“育子有功”，得以封后。

　　尽管后来刘娥大权在握，帝后的感情出现猜疑。但是宋真宗从来没有提过废后一事。从这一点来看，赵恒是比李治专情多了。

　　“可是我觉得他很渣。”张嫣嘀咕，“他若是真喜欢大娘娘，为何要和其他妃嫔生孩子？李妃是刘娘娘的婢女，他和李妃好上的时候，刘娘娘她知道吗？这点新钱算什么？渣男的自我感动？”

　　萧靖：噗——

　　本来他觉得这是“真爱”，这会儿老婆瞪过来，他不敢说了。

　　张嫣旋即横了他一眼，“有些人呐，连渣男都比不上。人家还出了两回新钱，我就没见过这种阵势。”

　　萧靖：“……”

　　对不起，是在下输了。

　　他当即许诺：“等嫣儿十八岁的时候，我一定让人造新钱，就造庆历通宝。那么好的日子，一定要好好庆祝！”

　　“这还差不多。”张嫣瞬间满足了。

　　官家在猎场布置新家，已经三日没有上朝。开封府的大鼓三天没被敲响，这在好多大臣眼里是不正常的。

　　以往刘太后在的时候，官家满腔抱负无法施展。现在刘太后不在了，大家都以为官家会摩拳擦掌，大展拳脚。

　　结果——

　　就这？

　　官家重新回归单身贵族，他嗨几天，大家都表示可以理解。但不能任由官家一直嗨下去啊！

　　忧国忧民的范右司谏坐不下去，中书省的人跟他说，官家已经跑去行田猎礼。按照规制，官家应当等中书省的知制诰（官职名）起草圣旨，待圣旨出台之后，方可前往近郊猎场行田猎礼。

　　当然，这是皇帝讲道理的情况。

　　可是，现在皇帝他不讲道理！他不跟程序走，他自己跑了！

　　“这可如何是好？”范仲淹着急，丝毫不知道自己在被贬的边缘转了一个圈，“不若我等去面见官家，好陈清利弊，劝官家回朝理政！”

　　“好！”

　　宋朝的文人头铁，不怕挨骂，范仲淹和大群同僚跑去官家的猎场，打算逮回官家，好劝他迷途知返。

　　可怜那么冷的天，北风呼啸，士大夫们穿着单薄的官袍，在郊外连呼吸都打哆嗦。他们有人骑着马，有人骑着驴，好些人骑术不精，东倒西歪。更有甚者，被大风吹得脸皱了，官帽也歪了。

　　“那边，是官家在行猎！”

　　有眼睛尖地看过去，一眼就望见一道矫健的身影。官家没有穿戴日常的广袖常服和展角幞头，而是穿着一身窄袖的胡袍，头发高高地束成马尾状。年轻人打马飞快地越过草丛，正对着地上的动物搭弓射箭。

　　众人：官家跟中书省说了，要拿田猎礼的猎物来祭祀宗庙，看来这事儿是真的。

　　瞧瞧这认真的劲头！

　　范仲淹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官家向来好文不好武，没想到还有如此精湛的骑术和箭术。

　　然而下一秒——

　　萧靖故意把箭头稍微弯了一下，刚好射中兔子旁边的杂草。他这个人来到猎场打猎，却不想射中猎物。

　　他就是玩儿。

　　作者有话说：

　　有参考北宋禁军、天禧通宝、祥符元宝的相关资料。

第587章 赵祯无遗憾（7）

　　◎宋仁宗和范仲淹◎

　　“驭——”

　　萧靖勒紧马头, 发现猎场上来了一群人。他回头一看，瞧着都是一伙穿绿的和穿红的, 顿时觉得很辣眼睛。

　　红配绿, 赛狗屎啊！

　　按照规制，穿绿色官服是七品以上，穿绯色袍子的则是五品以上。而穿戴紫色的三品以上大官, 今日一个都没来。

　　当萧靖认出穿着一身绿的范仲淹，他心里的第一反应是：那些人咋那么爱欺负人？又推老范出来当炮灰？

　　之前官家要废后，七品的范仲淹高喊反对, 已经惹赵祯厌烦。这回老范又来猎场当说客, 换作是脾气不好的皇帝，定要把这种臣子狠狠发落。

　　幸好老范这回遇到的是萧靖。

　　萧靖心知范仲淹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人, 这位大叔对于皇帝和国家那叫一个用心良苦。官家骑着马冲过去, 对着老范扬了一下马鞭：“希文（范仲淹的字），你跟上。”

　　范仲淹迟疑了一下，在同僚们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中跟上去。

　　官家怎么不喊别人，独喊他？

　　他的官不是最大的，平日里说话也不好听，官家不太爱听他劝谏。可是他的官职是右司谏，掌规谏讽谕, 他若不劝皇帝，谁来劝皇帝呢？

　　萧靖：你也知道你说话不中听？

　　官家行至宅院门前，翻身下马，把弓箭和马鞭都递给随侍的亲卫。他大步踏进门, 身后跟着一个穿绿衣服的大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