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头有脸的大太监都不愿意出宫，宁愿跟在万岁身边端茶倒水。

　　老蔡之前曾经失落过，他出宫不是去当领兵的大都督，而是当一个皇庄管事。一处皇庄能榨出来多少油水呢？

　　万岁可说得分明，谁要是想贪的，提头来见！

　　老蔡不敢拿自己的小命去赌，只好老老实实地干。他和其余几个出宫的太监凑在一起，大家守在这一处庄子上。他们养了几头豚，打算过年的时候送回去给万岁，好在万岁那里讨一些香火情。

　　这一日，太监们把红薯叶子做成菜，尝尝鲜儿。做饭的小太监舀了满满一勺雪白的猪油，在锅里化开，等油热以后放入洗干净的红薯嫩叶，炒出来一大盘子。炒熟的红薯叶沾满油花，吃起来的口感特别滑嫩，是和白菜不一样的滋味，更有一个独特的清香。

　　“过几日我们再吃这个。”老蔡夹了一大筷子红薯叶，“不要老是吃叶子，我怕这东西长得不好，回头万岁会不高兴的。”

　　同桌的太监点头：“的确是这个道理。”

　　他们头一次种红薯，一切都是摸索着来。要不是皇帝说红薯的果实是长在地下的，起初人们还以为是像其他果子那样，长在地上或者树上呢。

　　太监们隔三岔五吃一次油炒红薯叶，他们没有藏着掖着，种红薯的农户们渐渐开始知道红薯叶子是可以吃的。谁都不是傻子，有人见太监们吃了红薯叶没死，就知道吃这个东西是安全的。

　　皇庄上的农户跟着吃红薯叶，他们摘的不多，少量的红薯叶跟面粉一起做成窝窝，算是一个能填饱肚子的主粮。红薯叶不放油的口感不佳，有聪明的人家想到用红薯叶做酸菜。

　　“哟，这个坛子菜倒是挺下饭的！”

　　太监老蔡得了农户送来的红薯叶酸菜，本来他嫌油水少看不上眼，但是他转念一想，万岁指不定会稀罕吃这样的土特产。

　　皇宫里的主子们吃得太精致，一些原生态的食物反而很容易博得主子们的好感！

　　萧靖在夏天收到两坛红薯叶酸菜，用这个加辣椒炒肉末，拌着大米饭一吃，酸辣咸香非常过瘾。配着这道下饭菜，他能够一口气吃两碗饭。张嫣吃得特别开胃，她人小饭量大，竟然跟万岁不相上下。

　　“这是御膳房出的酸菜？不像是芥菜做的酸菜啊？”小张舀了一大勺炒菜，好奇地问。

　　“是皇庄上送入宫的。”萧靖抹了一把嘴上的油，“也算是农户的一点心意。”

　　万岁吃着觉得好，让人送了五两银子赏银到皇庄。太监老蔡得了大头，激动得跟什么似的，他和几个太监分了四两半银子，剩下的半两银子才送给做红薯叶酸菜的那一户农民。

　　那一户的媳妇喜极而泣，她活了这么大个人，头一次领到皇帝给的赏！

　　她觉得两坛酸菜能换半两银子，已经是好多钱啊！

　　“这半两银子不许花掉！”她跟家里的男人商量，“多白的银子啊，万岁赐下的东西能保平安呢！过几日你去找银匠，将这块银子打成小锁，叫家里的孩儿日日戴在脖子上，肯定能招福辟邪。”

　　敢情她是把皇帝当菩萨来供着。

　　小媳妇畅想之下，一把拍到她男人的肩膀上：“欸，你说我们这红薯种得好，能不能再领一回赏？若是再能领半两银子，我想让银匠打成银扣子，我和你一人一个。”

　　“哪里来那么多赏钱……”

　　男人嘀咕着，想要劝她不要贪心。皇帝是天子，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像是平时拜神那样，年年都给神佛送上供品，你啥时候见佛祖吃过一口？

　　万岁吃过他家的红薯叶酸菜，这个消息在短短三日内传遍了整个皇庄。皇庄上的农户干活更加卖力，他们希望下一个领赏的人就是自己。

　　太监老蔡看着底下的人忙得跟毛驴似的，对于众人的心思看破不说破。他暗示众人：“万岁让我们种这个红薯，肯定是因为他自己喜欢吃！指不定谁家的红薯种得漂亮，最后能送上去万岁的碗里！”

　　被他这么一刺激，那还得了？

　　皇庄上的农户们跟打了鸡血似的，伺候地里的红薯比伺候亲爹还认真。谁家有娃娃闲着，被大人赶到地里去玩。

　　“去去去，捉了那些大青虫。虫子把叶子咬了，红薯肯定长得不好。”

　　“爹，我这里又捉了两条虫！”

　　“啊，大儿真乖——”

　　在众人的一致努力下，红薯收获时的亩产着实惊人。在丰年的时候，北方种植小麦的亩产顶多去到三百斤，而红薯的亩产比小麦高太多了，它的亩产竟然高达三四千斤。

　　这笔数傻子都会算！

　　太监老蔡命人把成熟的红薯送进去粮仓存，他写了一份长长的折子，将红薯描绘成“祥瑞”。很快，皇帝照价买走大部分红薯，将钱折算给种红薯的农户。他留下十分之一的红薯作为明年的粮种和农户们的口粮，皇庄上的没有意见，反而认为种红薯能发财。

　　在萧靖的设想当中，他今年秋收的红薯可以分到各个州府，然后让大家开春去种植。结果锦衣卫在暗访之下，发现许多地方官员对于种植新粮并不积极，甚至有管粮郎中（官职名）没有按照下达的要求去储藏红薯粮种，导致送过去的红薯暴露在空气中，被冻坏变质。

　　乾清宫

　　“你说，你说他们这些人……”

　　“他们竟然敢……”

　　“骇，天底下竟然有如此之人……”

　　“下旨，朕要下旨！”

　　萧靖得知有一部分红薯被浪费掉了，气得饭都吃不下，整个人绕着乾清宫暴走四五圈还是很生气。张嫣知道事态严重，她没有过来劝他。在她看来，那些工作懈怠的官员简直是在拿老百姓的命来开玩笑！

　　那些人应该坐牢才对！

　　小张带着豹子躲了出去，免得撞在万岁的枪口上。有官员过来负责拟旨，只听得皇帝暴怒：“下旨逮各边巡抚都御史和管粮郎中，下狱！”

　　“朕到想要问问，是谁给他们的胆子！”

　　作者有话说：

　　有参考《明史》：“冬十月甲申，逮各边巡抚都御史及管粮郎中下狱。”

　　关于正德三年即将到来的饥荒，参考《明史》：“九月……癸亥，振南京饥。冬十月辛未，南京工部侍郎毕亨振湖广、河南饥。十一月乙未，振凤阳诸府饥。”

　　不知道朱厚照为啥要抓粮官，没查到具体资料。这里私设是地方上的人没有重视红薯粮种，所以被男主下旨逮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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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0章 朱厚照做好人（31）

　　◎明武宗的第二个马甲号◎

　　天知道小小的红薯竟然会引起那么大的风波！

　　底下的官员们没有吃过红薯, 也没见过红薯。朝廷派人将红薯发放到地方，许多人当作是寻常物资, 有一位管粮郎中随便找个马厩丢了进去。往日里配给粮草里头的豆子什么的, 不也是这样放嘛！

　　谁能想到万岁还会派人继续来查？

　　“我冤呐。”那位管粮郎中被锦衣卫抓进去京城牢房，他在牢里大喊冤枉，“那个红薯闻所未闻, 谁知道它如此娇贵。往年那样放黄豆，不也是好好的……”

　　萧靖听得呈上来的口供，冷笑一声。

　　红薯, 娇贵？

　　这两个词能联系在一起？

　　万岁亲自审问：“明明朝廷下发了种粮书, 上面写明如何储藏红薯、如何培育发芽、如何在春天播种，你为何不按照书上写的做？”

　　“这，这……”

　　那位管粮郎中结结巴巴地说不上来, 他大概是犯了“聪明人”的通病——

　　做事情从来不看说明书的那一种。

　　萧靖虽然愤十分生气, 但他的脑子还没有被愤怒冲昏。他把命锦衣卫把敷衍塞责的地方官下狱，顺便抓了一批装聋作哑的都御史。

　　“那些御史官员啊……平日里我做了点什么，他们跳得比谁都厉害。”他跟张嫣说起这件事情，“可是在种红薯这件事情上面，也许有人知道出现纰漏，居然什么都没有上报。就他们这个工作态度，还说是天子的耳目？”

　　皇帝要是靠他们当耳报神, 估计被人打进来北京才收到消息。

　　“是该给他们敲一敲。”张嫣偷偷告诉他，“近日来有人找我，说是老家那边的人。”

　　萧靖觉得有些惊奇：“你家在山西的亲戚？”

　　“不是。”

　　小张摇了摇头，神色说不上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是刚进京的大同巡抚和那边的管粮郎中, 他们不知道怎么知晓了我在万岁身边, 又知道我和爹是从大同来的京城。他们说给我送点家乡特产, 送了许多礼物，还有钱。”

　　有一部分的地方官员没有重视红薯，犯错的那一批人先被锦衣卫逮进去大牢。皇帝觉得冬天闲着也是闲着，干脆把没犯错的那些人喊到北京来开会，好让大家意识到种红薯的重要性。

　　山西大同身为大明重镇，大同巡抚和粮官收到开会通知。那位巡抚大人是一个聪明人，他来到北京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打听朝廷上有没有同乡官员，能说得上话的那一种。

　　朝中有人，心里不慌！

　　只要大家来自同一个家乡，出门在外就是天然的朋友！

　　“如今最得意的那几位大人，没有跟大人您是同乡的。”帮忙打听消息的人来报，“倒是听闻御前有一个刘姓宫女很是得宠，据说是山西人。”

　　巡抚大人心中一喜：“山西哪里的？是太原还是我们这边的？”

　　“没打听到她祖籍是哪里的……”

　　“不过好像她是跟着大同的商队进京的，然后她被万岁一眼相中，特意从宫外带回来的……”

　　巡抚大人抚摸这胡子，心里有了城算。既然那位刘宫女是从大同坐车进京，他应该能与她结交人情。皇宫的管理不至于严得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巡抚大人托太监们跑关系，撒了大把的银子，居然真叫他联系上张嫣。

　　张嫣听得太监转达那位巡抚大人交好的意思，忍不住抱着萧靖嘀咕。她摸了摸自己的嫩脸，有些难以置信：“我难道这么有脸面吗？居然有人会想要结交我？”

　　“结交我这个十一岁的黄毛丫头？”

　　“我可不是朝廷的官儿！”

　　萧靖不由得哂笑，别说是给御前得宠的小宫女送礼，便是叫人认得势的大太监当干爹，多得是愿意这样做的人。这同乡往来……说出去算是人情世故。

　　他抱着取暖的手炉，懒洋洋地说：“他要是送礼物给你，你就收着。你说万岁知晓你收礼一事，万岁回复说认真干活，总有升官发财的一天。别想着自己弄虚作假，然后再来找歪门邪道。”

　　踏实肯干就有回报，这是人间真理。

　　张嫣按照他说的，托太监给巡抚大人去了书信。信上的字写得稚嫩，勉强算工整，一看就是年岁不大的孩子写的。“刘宫女”在信里说得分明，万岁同意她收礼，让她转告大人好好推广种植红薯。

　　官场哪有她这样玩的？

　　她这封信险些把巡抚大人吓死，人家压根没想到送礼一事能捅到皇帝跟前。按照正常人的思维，有些见不得光的往来不应该偷偷摸摸的？

　　“你说她是笨还是蠢？”

　　巡抚大人拿着这封信，跟自己的幕僚商量。幕僚皱着眉头，猜测道：“……也许是那位刘宫女胆小，一丁点事情都告诉万岁？”

　　大人有着另一层担忧：“她把事情摊开在万岁面前，若是我礼物送得少，万岁会不会以为我怠慢他身边的人？”

　　如此一来，礼物的分量和尺度更难拿捏了。

　　送礼竟然还送出麻烦来！

　　可是头已经开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做下去。

　　没多久，张嫣收到巡抚大人送的老大一块煤精，瞧着跟烧火的煤炭差不多，险些她丢到炉子里烧了。石头瞧着没什么用处，被豹子扒拉出来当猫抓板使劲挠。萧靖把东西捡回来，发现石头拿在手里比普通的煤炭要轻，洗干净之后有类似玉石的光泽感。

　　“应该不是煤炭。”他有些高兴，“可能是能够用作印石的煤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