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岁话音一落，在众臣之间掀起了轩然大波。许多人神色大惊，低下头窃窃私语。

　　“啊，地震！”

　　“先帝托梦吗？”

　　“地震一事是大事啊！”

　　首辅李东阳立刻站了出来，他是弘治一朝留下来的老人，他对于先帝是有忠心的。他听到皇帝说先帝托梦，本来是不太信的，大白天谁睡觉呢？

　　但是万岁造谣，他有什么好处呢？耍着人玩吗？

　　李东阳认为皇帝不会在这样的大事上撒谎，皇帝不撒谎，那么万岁白日看见先帝一事自然是真的。他首先说话：“臣认为既然先帝预警，京师地震一事很有可能发生，必须早做准备，譬如药品、衣食，以及疏散百姓到安全的地方……”

　　“朕认为李卿所言极是。”萧靖点头，当即要拟旨，“半个时辰之后，朕要看看到京师公布明日地震的预警。八百里加急快马去保定、河间二府，蓟州、霸州等地，预警！若是谁敢在此事耽误一刻钟，朕定要他人头落地！”

　　万岁的态度特别坚定，他说要明天会发生地震。有大臣张了张嘴，想要说：万一地震不发生呢？

　　地震发生，皇帝早做准备，这是好事。若是地震不发生，皇帝把地震预警公布出去，到时候丢脸的正是他！

　　萧靖看得出来有人迟疑，他生怕这部分人不配合预警，斩钉截铁地说：“朕不怕丢脸，只怕自己有地方做得不足。先帝已经向朕预警，朕若不提前防范，一旦地震真的发生，朕无言面对朱家列祖列宗。”

　　他扯着先帝当幌子，把自己当成大孝子。

　　明日地震的预警公布出去，百姓们先是慌张，好多人立刻冲回去家里，向亲朋告知这个消息，然后收拾最值钱的金银细软，拖儿带女地往外跑。紧接着是水、粮食和药品，集市里能吃喝的东西被一抢而空，药铺的门槛几乎要被人踩扁。

　　先乱一阵子，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半日时间过后，京城的秩序在官兵的维持下，大约稳定了下来。好多人不敢住在房子里，全跑到街上和空旷的地方。有达官贵人坐着马车，疯狂地赶着往城外的庄子上去。庄子上有田有家畜有粮食，暂住一段时间肯定没问题。

　　萧靖把明日地震的消息通知皇宫里所有人，太后和太皇太后都是一脸懵，谁都没想到皇帝会下这样的命令。张太后和先帝夫妻一场，她听闻是先帝示警京师地震，有几分相信。太后牵着张顺儿，很快从仁寿宫跑了出来。太后身后跟着一大串宫女，人人手里都扛着大包小包。

　　太皇太后被宫女搀扶着，问：“万岁可有说去什么地方避开地龙？”

　　“万岁说去让娘娘带着近身伺候的宫人去御花园，让其余洒扫宫人去承天门前面的空地上。”回话的宫女是伺候太皇太后的大宫女，她自然是跟着去御花园的。

　　在短短的时间内，御花园里面已经扎好十余个大帐篷，跟蒙古人住的蒙古包差不多。所幸皇帝没有妃嫔，宫里头的正经主子不算多。一人一个大帐篷，应当是够住的。

　　张嫣指挥着一群宫人做事，忙得连喝水的时间都没有。她命令膳房把果蔬食物全部搬到空地，干净的饮水用坛子装起来。她怕地震过后井水浑浊，甚至领着宫女们做了几个简易的过滤器。

　　她的嗓子喊得有点沙哑，道：“炭火全部搬出来，冬天没有炭火可不成。各宫的厚衣也搬出来，冻坏人要生病 。”

　　“众位太医何在？”她派太监把太医们聚集在一起，再把药材搬出来，“这几日也许要劳烦诸位大人，恐怕还家的时间都没有。”

　　太医们连连表示：不回家没关系，若真发生地震，恐怕会有很多人受伤需要医治。

　　张嫣想到典哥儿，还有被送到国子监念书的阿拉坦。她派锦衣卫赶紧去学校接人：“务必要把晋王府世子和鞑靼小王孙接回来，带到万岁面前，二者不能有闪失。”

　　典哥儿是他们看好的下一任晋王，这个孩子不能出事。而阿拉坦若是在北京出了岔子，鞑靼那边定会追究的，说不定会影响两国邦交。

　　国子监内，典哥儿和阿拉坦紧紧地抓着彼此的手，他们听着外面的人高喊着“地龙翻身”，先是不明白，然后是害怕。

　　地龙翻身，大地会裂开，地上的屋子会倒坍，不知道会砸死多少人。

　　典哥儿背上小书包，带上贵重的物件，他把自己衣箱里的厚衣服全部穿在身上，这样露宿街头都不怕冷了。阿拉坦是一样的装扮，他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手里握着一把锋利匕首。

　　这把匕首是巴尔斯临走之前，给儿子留下的。

　　“典哥儿，你跟着我，我有武器！”阿拉坦的脸上露出坚毅的表情，“若是有人敢抢我们的东西，我要杀了他！”

　　典哥儿更相信万岁和娘娘，安慰道：“别怕，宫里肯定会派人过来的。”

　　阿拉坦：你怎么那么相信别人呢？若是别人不来救你怎么办？

　　阿拉坦反驳的话还没说出来，便看到找过来的锦衣卫。他跟阿布和阿巴嘎一起住过锦衣卫的房子，认得那群腰上挂着绣春刀的人。

　　锦衣卫找到这两个小家伙，见他们好好的，顿时松了一口气。他对着二人说：“晋王府世子，鞑靼小王孙，娘娘命我带你们入宫躲避地龙。路上的马车行得慢，你们可会骑马？”

　　“我会骑马！”阿拉坦高高地举起自己的手，他回头看，典哥儿露出懊恼的表情。

　　典哥儿不会骑马。

　　派出来的锦衣卫抱着典哥儿，两人共乘一匹马，而阿拉坦年纪轻轻，骑术是真的好。小孩跟在锦衣卫的后面，“咻”的一声穿过了京城纷乱的人群，直到宫门面前才下马。

　　两个孩子被带到御花园。

　　他们穿着一样的校服，先是去拜见皇后娘娘，再去拜见太后和太皇太后。等拜完这一轮，典哥儿才回到张嫣的身边，他小声问：“婶婶，万岁说明日京师地震，是真的吗？”

　　“先帝示警，如何会假？”

　　张嫣很配合地演下去，她说得很真让人不由得跟着相信。

　　阿拉坦看着这位美丽的皇后娘娘，心想：明日若真发生地震，大明定是有神明保佑的，不能撼动。

　　作者有话说：

　　有参考《明史》：“六年……十一月……戊午，京师地震。”

第778章 朱厚照做好人（69）

　　◎明武宗熬夜开会◎

　　正德六年的双十一, 过得比后世的双十一刺激多了。

　　“大米呢，大米还有没有？面也行, 麦子也行！”

　　“油, 菜油也要！”

　　“昨天一斤豚肉只要一钱六分银子，怎么半日时间就涨到了五钱银子！”

　　“造孽啊，卖得那么贵……抢钱啊……”

　　人们一窝蜂似的涌到集市上, 但凡能进嘴的，几乎都被人出高价买走了。一个妇人提着布袋，因为肉价猛地翻倍, 她站在肉摊面前犹豫不决。就在她犹豫的那几秒钟, 后面冒出来一个大婶，直接喊道：“剩下的肉我全要了，最近天冷不容易坏！”

　　卖猪肉的齐大高高兴兴地把案上的猪肉推出去, 得来好大一块白花花的银子。

　　之前犹豫的妇人一拍脑袋, 见肉被对方包圆了，顿时露出焦急的表情。她插嘴道：“我先来的，齐大给我称两斤肉！”

　　“好肉卖完了，没有了！”齐大把案上的碎肉收拾收拾，扫出来差不多一斤多的肉末。往日这些碎肉卖不起价钱，但是今日齐大狮子大开口：“还有没有人要买肉？就剩那么点了，给三钱银子拿走, 明日我不出摊，我要回家收拾家当！”

　　集市里的人都传疯了，说朝廷发出预警，明日要有地震。各类物资的价格是一个劲儿地疯涨, 同一个摊子上的肉价从一钱涨到两钱、三钱再到五钱。肉价飙升之离谱, 居然还有人愿意买？

　　开猪肉摊的齐大可高兴了, 半天的功夫挣了往日三四倍的钱。要不是地震会把房子震倒，他巴不得天天地震。

　　当然，这话他不敢说出来，怕被人骂。

　　齐大成功把不值钱的碎肉卖出去，用荷叶包好递出去，得来三钱白银。买到碎肉的妇人是肉疼的表情，但是她偶尔有点窃喜。

　　她好歹还买到荤的，来的迟的，连肉沫星子都买不到！

　　齐大收摊的时候，陆陆续续有人跑过来，男的女的都有，脸上皆是焦急甚至有些疯狂的表情。他们问：“豚肉还有么有？”“豚肉多少钱一斤？”“怎么今天卖得那么快？”

　　“早卖完了，啥都不剩了。”齐大嘴上说着，他看着那些人带着失望离开。其实他在肉摊下面藏了两副没卖的腰子，这么冷的天，吃腰子下酒最好了。

　　“今日挣得真不少……”

　　齐大提着两副猪腰子，哼着歌离开了集市。中途有大官府上的采买拦着他，那人是熟客，长期有帮衬的。齐大没能保住这两副腰子，他以半两银子一副的高价卖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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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是京师民众疯狂采购，市面上能买得到的衣食、药品、厚衣、柴火等物被一扫而空。张嫣特意念叨着刘良，派人问父亲要不要进宫躲避地龙。

　　刘良急匆匆地上街买了一筐鸡蛋，花的是平时五倍的价格。家里有米面，有井水，还有熏过的腊肉，他是绝对饿不着的。他一个单身汉住着，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他托太监捎了信：“家里一切都好，有肉有蛋，有米有面，还有炭火，娘娘不用担心。娘娘好好照顾自己，伺候好万岁和太后娘娘。”

　　都说新媳妇进门要熬三年，别人都觉得刘家出了一个皇后，刘良的日子那叫一个兴旺发达。但是好多事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刘良见女儿没生下子嗣，从来不敢以皇亲的身份自居。

　　话本里讲得多，皇后立了还能废呢！

　　“等艳儿有了孩子，孩子大了，她的位置自然稳了。”刘良把睡觉的床搬到院子里头，四面漏风，有点冷，但胜在空旷。他在床上铺了四床棉被，钻进五被窝里头，念叨着女儿，“宫里那么多人盯着艳儿，但愿她平安顺遂，逢凶化吉！”

　　同一片天空下面，张嫣捧着手炉，瞧着宫人们在御花园里烧火做饭。

　　往日风景雅致的御花园被挖了好几个大坑，专门用来垒灶做饭。冬天该是吃锅子的时候，皇后娘娘提议吃锅子，肉菜洗干净切切放进去，煮熟就能吃了。如今宫里乱糟糟的，这样吃饭省事啊！

　　都这个时候了，难道还讲究去吃多少只鸡配的油醩茄子不成？

　　太皇太后王氏对于孙媳妇的安排没有意见，她一把年纪了，说句不中听的，吃了上顿都不知道有没有下顿。太皇太后点了冻豆腐的锅子，用的是鸡汤烧的，冻豆腐吸满了汤汁，她很喜欢这样吃，又给身边的大宫女分了大半豆腐。老人家要了半碗米饭，用鸡汤泡饭吃完了。

　　张太后不太乐意吃锅子，她想吃各式点心，还有焖菜、炖菜之类的大菜。她派人去问皇后儿媳：“怎么没有烩三事？哀家惯常要吃那个配饭的。”

　　张嫣亲自去给张太后请罪：“是臣妾照顾不周，臣妾立刻吩咐去做，明日请母后用上了。”小张脸上恭敬，却在心里嘀咕：都这个时候了，太后咋不说要吃七个菜八个菜的大宴？

　　烩三事是一道很费事的菜，复杂程度和名菜佛跳墙不相上下。

　　所谓三事，一事为海味，为海参、鲍鱼和鱼翅等物；第二事为肥嫩的母鸡，第三事是新鲜蹄膀。要想做一份烩三事，需要将这些材料放在大砂锅里炖煮，光是烹饪需要用到数个小时，最后得到一碗浓浓的汤汁，汤和肉一起吃掉，滋味格外鲜美。

　　张太后旁边的张顺儿看出来皇后表嫂为难，帮忙解围道：“姑母，我不想吃汤里面的大肥肉。我连吃了三天大肥肉，还有汤里头的鸡油太腻了。”

　　太后以为侄女不爱吃烩三事里面的鸡和蹄膀，疼爱地问：“顺儿不爱吃就不吃，你想吃什么呢？”

　　“我想吃葱油面，还有煮的鸡蛋。”张顺儿说，“葱油炸了好香的。”

　　太后对于侄女十分宠爱，顺儿要了一碗葱油面加荷包蛋，这两样的制作并不费事。小姑娘讲得这个面千百般好吃，哄得太后跟着进了一碗面。

　　好歹叫这位娘娘吃饱了！

　　张嫣没有先吃饭，她是等着萧靖忙完回来才一块儿吃。她叫人把杀好的羊肉卷成一大块，刨成薄片，两人边烫边吃。火锅吃的是鸳鸯锅，一边是红枣姜片的请水锅，另一边是红油的麻辣锅。她差人给阿拉坦和典哥儿送的羊肉火锅，两个小孩不能吃太辣，吃的是微辣的锅，他们热得把身上的棉袄解开扣子。

　　“外头的百姓都不知道吃上饭没有。”萧靖好不容易能歇半个时辰，吃上一口饭，他捧着一碗涮羊肉眼泪汪汪，“朕能吃上羊肉锅子，比外面的人强上千百倍。在这个时候，有一口吃的已经不错了。”

　　他特地跑到张太后住的帐篷前面去吃，羊肉膻味顺着风吹过去，太后自然听见儿子说的话。皇帝一番悲天悯人，惹得太后不再提出要吃复杂的大菜了。

　　万岁今年的双十一，过得跟北京十二时辰似的。

　　分秒必争。

　　他胡乱吃掉两碗羊肉，嚼了两个馒头，他把碗一丢，瞬间又看不见人影。如今京城里乱得很，好多事情都需要人主持。城里要官兵维持秩序治安、要官府维持物价，出城的路堵得死死的，好多有钱人想着跑高速出城避难。

　　宫中高高挂起十几只灯笼，照得这一片的夜空十分明亮。皇帝连夜和大臣们加班，众人坐在空地上商议事情。大臣们都穿上了厚实的棉袄，他们被皇帝赐了毛皮做的加厚加绒帽子，北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没有暖气，农历十一月的北京夜里太冷了。

　　萧靖把自己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两只手揣在兜里。他的嘴里呼出来一大口白气：“朕有许多皇庄，庄子里有家畜和粮食，可以推到市场上售卖……”

　　“严厉打击囤积居奇之举，商人兜售物价超过平时五倍的，锦衣卫将人抓到牢房里面，物资充公……”

　　“地震发生之后，若出现房屋坍塌的情况，京军第一时间要前往坍塌地点救援。被救民众暂时安置在京郊，提供饮用的热水和粗粮。坍塌房屋的修缮由朝廷出资，修缮后的房屋不得超过原有规模……”

　　“防止灾后出现疫情，不得将尸体填埋在靠近水源的地方。城中设有义诊，由几位太医和北京各大医馆领头，朕可以补贴一二药材……”

　　大臣们把皇帝的吩咐拿本子记下来，等到天快亮的时候，才离开皇宫。十一月十二日的天是灰蒙蒙的，太阳还没有穿过云层，很多人煎熬了一晚上，正是最困倦的时候。大家的眼皮子未曾闭上，突然被外面传来的巨大声响吓到。

　　“轰隆隆——”

　　“轰隆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