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奶奶眨眨眼睛,又眨眨眼睛,意会着他的意思,有点肉疼道:“我再给你端一碗?”
卢栩知道她是误会了。
虽说论价格来说,他一碗田螺要比馒头贵,但村里人总觉得什么都不如粮食值钱,尤其像是能从山上挖的野菜,能从河里白捡的田螺。
卢栩解释道:“不是不是,我是想问问,您馒头蒸这么好,干嘛不赶集卖呢?”
三奶奶:“赶集卖?”
卢栩:“对呀。”
三奶奶被他这不靠谱主意逗笑了,“那哪有人买?谁家不会蒸馒头?”
卢栩道:“怎么没人买?会蒸馒头的多,蒸得好吃的少呀。”
这年代又没发酵粉,发酵全靠面引子,面引子不好用,容易酸,杂菌还多。要中和酸味,就得用草木灰水和面,用碱来中和。
但多少面放多少面引子用多少灰水,全是技术活。
面引子少了,面不开。
面引子多了,面酸了。
灰水少了,面还是酸。
灰水多了,面又要发黄发硬。
更别说不同的季节不同的温湿条件发酵时间还不一样。
总之,全靠经验和手感,还有些微妙的天赋玄学,他小后娘就全然没点上这个技能点。
他想想他家馒头,再想想三奶奶蒸的软腾腾的胖馒头,游说地愈加真情实感,“我吃过镇上卖的包子,面蒸得不到位,比您蒸得差远了。”
三奶奶犹豫:“人家是包子。”
卢栩:“您也可以蒸包子呀,镇上那家包子,馅调得也就跟我娘差不多。”
三奶奶震惊,脱口而出,“那能卖出去么?”
说完她就尴尬了。
卢栩倒是不尴尬,还连连点头,“生意还挺好。”
三奶奶莫名升起些信心,但还是挺犹豫,“人家在那儿卖了那么久了,我突然去能行吗?”
卢栩继续给她出主意,“怎么不行,饮马镇又不是他们家的,还能不让别人卖了?不说别的,镇上光卖豆腐的就有三家,不都和和气气生意不错么?”
三奶奶心想,哪是和和气气的?前两年还三天两头互骂呢。不过骂也没用,人家后来的那家做得好吃,生意比前头那两家还好。
卢栩又道:“他们租铺子卖,您就挎着篮子卖,谁也不碍着谁,您要是不愿意和他家竞争,那就不卖菜包子肉包子,您卖豆包子糖包子和馒头,有人爱吃咸的,有人爱吃甜的,这谁也不能说是抢了他们生意了。”
三奶奶沉思着。
卢栩道:“要我说,您就是不赶集,在咱们村子里卖也是好卖的,拿钱买,或拿粮换,总要吃,有好吃的为什么要吃难吃的?”
她两个儿媳妇在院子逗孩子,一直听着没吭声,这时也忍不住出声了,“娘,要不咱们试试?”
“是呀娘,不说咱们整个村,就咱们西头,谁不知道您蒸的馒头包子最好,里正家婚丧嫁娶办宴席都请您去帮忙呢。”
三奶奶不说话。
他们家人口多,三奶奶生了六子五女,除小时候夭折的,还剩下五子四女,孙子孙女也长大了,人多了田就不够,好在现在荒田多,勤快些不愁吃喝,可只种田,家里没什么余钱,眼看孙子要说亲,孙女要出嫁,她也愁给孙子盖新房,给孙女添嫁妆。
三奶奶:“我试试?”
卢栩:“您要是不放心,就先蒸一篮子卖卖看,好卖再继续,不好卖就不卖了,剩了,您卖给我,我家准要。”
三奶奶被他说笑,“哪能收你钱,要是真好卖,以后你家也别蒸馒头了,都到我家吃。”
老太太雷厉风行,第二天就开始准备。
卢栩在县里卖了两天田螺,老太太也挎着篮子赶集去了。
卢栩照旧先背筐到早市,他每天都来,买过觉得好吃的还来找他,才没几天就有了回头客,回头客多了,相识的便也愿意试试看,最明显的变化便是今天有两个熟客在他摊子上交流吃螺心得,在隔壁摊子挑水果的大娘听了,就买了他的炒田螺。
卢栩悟了,再看见领着孩子的,便积极给孩子试吃,大人不好意思在街上吃田螺,小孩子可以呀!一般孩子觉得好吃,有一半概率当娘当奶奶的愿意给孩子买了尝尝。
等早市散了,卢栩算算,他一早上就卖掉了七十多份儿!
早市销量比例稳步提高!
卢栩背着轻了不少的筐子,赶在晌午前又来了酒肆外,酒肆掌柜见了,叫伙计给他搬了把椅子,“外面太阳大,你到店里卖吧。”
卢栩千恩万谢,给掌柜和伙计分了田螺。
酒肆掌柜没客气,他也觉得吃着田螺喝着小酒滋味不错,有了这下酒菜,不自觉酒就比平常喝得多,他都喝多了,酒客们能喝少吗?他们喝多了,他生意不就好了。
他这儿只沽酒不卖菜,卢栩在这儿卖点田螺也不影响他买卖。
在酒肆卖掉五十多份儿,卢栩背着筐熟门熟路又来了赌坊外。
这些酒徒们他认识了个七七八八,脾气好的少,脾气臭的多,见了卢栩便有人骂:“怎么这么晚才来?”见少了半筐了,又骂:“你卖我们的是不是都是别人不要的剩货?”
卢栩好脾气地哄:“这些都是单份儿的,哪来剩下一说?我给您挑份儿大的,您看这包怎么样?”
还有输了的要赊账,卢栩就装可怜,“爷您看我一大早从村里坐船赶来,小本买卖,家里还指着我赚钱买田……”
他絮絮叨叨,对方生气就骂两句不买了。卢栩也不在意,反正赌客多,等他哪天赢了心情好,再哄哄又能哄回来。
他今天卖完炒田螺,照例和赌客兑换碎银,不料还没兑换完,突然有两个打手模样的小混混从赌坊出来,手里端着份儿炒田螺,将空螺壳吐到卢栩身上,“就是你小子卖的煮田螺?”
卢栩看看湿了一点儿的衣服,转头看他们,“是我。”
那人又吐了一口,这次落到他裤子上,另一个人一脚踹倒了他的筐,“谁让你在这儿卖的?”
卢栩问:“这是你家地盘?”
“没错,就是爷家的!”
见他们俩撸袖子要动手,面馆老板过来,拦了拦,“他一个乡下来的小子,才进城两天,你们和个小孩子置什么气?我让他走不就是了。”
个高的一把推开老板,将他推了个趔趄,“他走不了了!”
卢栩将筐子扶正,“你们想干什么吧?收租?收保护费?还是找茬?”
俩混混乐了,“行,懂点事儿,今天赚了多少?”
卢栩:“您收多少?”
俩混混张口道:“桌上的,一半。”
卢栩笑了,“二位爷,我这大半是在别处赚的。”他数了一百文,“是我不懂规矩,请二位喝些薄酒算作道歉,如何?”
“打发要饭的呢?”个矮为首的一把将他手打开,“你打听打听在这儿要饭得交多少钱!”
卢栩直直地看着他们,将桌上的钱装进钱袋子里,弯腰从地上一文一文捡起来,再次问,“我再添一百文给二位赔罪如何?”
“不行,晚了,”矮个子朝他努努嘴,招招手,“把你钱全拿过来,以后不准到这儿卖了知道么?”
卢栩笑,他高声道:“爷,这是观阳县,您得讲王法。”
“你给不给,老子就是这儿的王法!”矮个子撸起袖子朝卢栩搡来,卢栩一错身,抓住他胳膊猛地一拉,顺势给他一个过肩摔。
看热闹的赌客们哗一下,齐刷刷闪开,那矮个子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卢栩掀翻在地,肉摔到硬地上,发出“啪”的一声。
不等他同伴反应过来,卢栩抱着钱袋子撒腿就往县衙方向跑,“给脸不要脸,呸!”
高个子撵着他就追,“小子别跑!”
不跑还留下挨打吗?
卢栩从看热闹的人堆里挤过去,拉过隔壁包子铺的赌客当盾牌,那些赌客直吹口哨,有拦卢栩的,有挡混混的,起哄乱喊“快追!”“快跑!”
卢栩钱还没换好,沉甸甸地揣着跑不快,眼看县衙还远,那个矮子都爬起来追了,他一个急转弯往旁边客栈钻,“罗大哥!”
他后面的两个混混一看是一身皂隶袍的罗慎,齐齐止了脚步。
第14章 被针对
罗慎刚刚就听到动静了,只是没闹到他头上闹到衙门的闲事他不愿意管,也管不过来,不想这小子竟然认得他。
他仔细辨了辨,猛地认出来,“你是卢吉家小子。”
“是我。”卢栩朝他行了个礼,“多亏罗大哥帮忙才能寻回家父。”
罗慎点点头。
卢栩也没瞎说乱攀扯,他爹和卢栩的同族兄弟一同服徭役挖渠,一起遇难,按常理,服徭役遇意外,都是就地掩埋,被大水冲走,也只是沿河随便找找,找不到就在河边做个招魂仪式算是安慰了。
也多亏罗慎族人多,他又是官差,族人见遗体没人找了,偷偷跑回观阳找罗慎哭诉,罗慎怕族人私自逃回获罪,想了想,便找了为民请命的由头,向县令求情,将观阳的劳役尸首找回来。
卢栩和颜君齐就是因此才能跟着里正去寻人,当时带头的正是罗慎。
那时兵荒马乱的,他也没和罗慎说过几乎话,多亏罗慎竟然还认得他!
卢栩不知道,他爹和罗慎族人编在一个队,他族弟年幼,卢吉惦念儿子,爱屋及乌,对他族弟甚为照顾,水冲下来还多亏卢吉推了一把他族弟才侥幸抱住树逃过一命。
他族弟当时念着要感激卢栩,只是当时卢栩伤心过度,一身的悲戚麻木,一句也没听进心里。
罗慎对他印象尚可,一来,他爹救了他族弟,一来,他记得这小子说倾家荡产也要将他爹尸首带回去安葬,是个孝子。
所以罗慎听见动静,也压根没想到会是卢栩,这小子原来这么活泼能惹事吗?
罗慎板着脸,看不出喜怒,沉声问卢栩,“你欠了赌债?”
卢栩连连摇头,“没有的事!小子葬父家里举了债,为求生计才来县里卖田螺挣个小利,这二位见我生意好,不但问我收保护费,还让我把所有钱都给他们,不许我再在县里卖了!”
那俩混混气地咬牙,“谁说不许你在县里卖了,我是说……”
卢栩:“对,他们还说他们就是观阳县的王法!好多人都听见了。”
罗慎:“……”
俩混混那个气,“罗爷您听他瞎扯,他打了我们兄弟还想跑。”
卢栩:“我好端端地卖田螺,并不认得二位,二位问我要钱,我但求息事宁人也给了,一百文不够我再添一百文,这许多人都瞧见了,是二位强要我所有钱,还要打我,我才逼不得已还手逃跑。”
卢栩说的凄然,“今日若不是遇到罗大哥,我都不知道还有没有命活着回家,我家中只有弱母及幼弟幼妹,我全家就指望我这点微薄营生,若我再有个长短,一家人没了依靠,怕不久就要露宿街头,甚至曝尸荒野,我敢问二位,我何处得罪了你们,你们要这样杀人?”
街上人一听,没想到卢栩这么可怜,顿时同情起来,心有不忍的也连连责备两个混混。
俩混混无语了,挨了一个老太太一拐棍,也不好还手,“我们兄弟只让他不许在赌坊外卖田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