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不知如何是好,在店后面挑选果子的大叔拿着几张单子急匆匆出来了,“谁翻账单了?”
大娘:“石头昨个看了,咋了。”
大叔挺急。
卢栩托酒肆掌柜给他们介绍了好几户有钱人家,对方要果子都是他们挑选了最好的挑到宅子里,月底定了日子拿单子过去一月一结账。他们不识字,就按人家距离铺子远近一张一张排好了,谭石头不知道,昨天翻乱了,这会儿他分不清谁家是哪张单子了。
夫妻两个对着单子努力回忆,哪张是哪张。
卢舟走近了看,见单子右上角都写了姓氏,便指着字道:“这是王,这张是李,这个是康。”
“对对对!过了李家是康家,然后是王家,这张放在这儿。”大叔把纸顺序重新排对了,又让卢舟帮他们看看后面有没有错的。
卢舟挨个念过,他们把顺序重新调整好,卢舟道:“我帮你们在后面打个记号吧。”
“记号?”
店里是有笔墨的,他们也按着卢栩教的画横竖线记账,卢舟取了笔墨,把纸翻过来,在背面右下角画圈,里面画上“一”“二”“三”“亖”,卢舟道:“这样数就知道哪张在前哪张在后了。”
老夫妻感激连连,直夸卢舟聪明,连线画得都比他们好看。
卢舟腼腆笑着,被他们催着吃梨,他帮上了忙,这会儿吃东西也坦荡些。
别人不知道卢舟没念过书,毕竟卢栩都陪书郎去考试了,只当卢舟也是识字的,卢文却是着实惊到了。
他只知道卢舟跟颜君齐学过怎么写名字,还背过几首童诗,那些诗他也听颜文贞背过,基本都是什么春天有什么花,冬天刮什么风,什么花鸟虫鱼星星月亮牧童竹笛的,诗里可没这么多姓。
卢舟什么时候识字的?
大哥知道么?
作者有话要说:
卢栩:震惊!弟弟在我眼皮子底下偷偷卷学习!
第68章 考完了
卢栩当然不知道,他更不知道谭石头回来听说卢舟识字,就敢拿着账单让卢舟帮他看账本,让卢舟帮他算账。
他更更不知道他在家里土墙上糊涂乱画的数字也被卢舟看到还学会了,卢舟无师自通了最简单的加减法,辅以掰手指头加心算,真帮谭石头算起账。
只是他对算出来的结果没什么自信,让谭石头再算一遍。
谭石头不想算,卢文却兴致勃勃,拉着谭石头复算了两次,结果证明卢舟算的都是对的!
谭石头更放心了,给卢舟买了点心,饮子,还请他们兄弟三个吃了顿饭。卢舟握着笔慢吞吞,工工整整把算好的数誊写上去。
他还没在纸上写过字,写得无比小心。
怕谭石头他们看不懂,卢舟很贴心地在字下附上了横竖线,方便他们数清楚。
回去后,卢文和卢舟一起去割猪草,他边拔草边问卢舟,“大哥叫你读书了?”
卢舟摇头,“没有,哥哥不知道,你先别告诉他。”
卢文不解:“为啥?好好的你干嘛要读书?”
卢舟:“我想读。”
卢文瞧鬼似的瞧着他。
他们家,他们族里都没一个读书的,里正大爷爷倒是动过叫家里孩子读书的心思,还把他家孙子虎头送到饮马镇唯一的先生那启蒙了,结果呢,虎头根本不是那块料啊,天天挨打,天天挨打,那手心被打得又红又肿,筷子都握不住了,惨得呦……
虎头坚持了不到半年就不读了。
除了虎头那个半吊子,卢文认识的读书郎就颜君齐一个,他是有点佩服颜君齐的,就颜君齐那些书,他瞧着都跟鬼画符似的,一个个模样都差不多,让人看着头疼,颜君齐竟然能闷头读得下去。
不过卢舟从小就有点怪,卢文也不是很能理解他。
卢文搔搔头,看看卢舟那小身板,还有那傻呆呆模样,也不像做生意的料子,种地还行,读书不知道是不是料子。
他仰头琢磨着,心想,算了,反正卢舟想读书也是他大哥掏钱,又花不到他头上,爱读就读呗。
只是他不明白,“你干嘛不告诉大哥?”不告诉大哥,谁给他买书,谁给他买笔买墨?
卢舟表情沉了下,心事重重道:“我想等君齐哥考完再说。反正,你先别告诉大哥了。”
说完,他又闷声割草,镰刀唰唰唰地,像把烦乱都一刀斩了似的。
卢文呆呆地看他,他读书和颜君齐有什么关系?
卢文把草装进背篓里,琢磨了好一阵才想明白卢舟是怎么想的——颜君齐是他们村出名的神童,从三岁就开始读书,卢舟没颜君齐聪明,如今都十岁了,如果颜君齐读了十几年都考不上秀才,那卢舟就不敢读了。
大伯不在了,他们家全靠大哥赚钱养家,以卢舟的性格,是绝不肯让大哥供他读十几年书的。
卢文顿时也有些替卢舟发愁。
是呀,他大哥都十七了,要不是大伯没了,都是说亲的年纪了。现在就常有媒婆到杂货铺打听呢。
再过十年,卢栩怎么都该分家了,就是不分家,卢舟也二十了,也是盖房说亲的年纪了,哪能让他哥再供他吃喝读书?
别说卢舟不好意思,换成他都不好意思。
卢文不吭声了,第一次期盼颜君齐能考好点,给卢舟些勇气。
考场中,颜君齐不紧不慢地答题。
没有草稿纸,一次完成,落笔难悔,即使打完腹稿,书写时也要步步小心,他写得不太快,提着一口气,默念一句,再稳稳地写一句。专注、紧张,不知不觉中让人神经疲惫。
太阳开始西斜,已经到了可以交卷的时间。
颜君齐绷着神经收尾,放下笔瞬间,觉得整条手臂都发酸。比他抄半本书还累。
他吐出一口浊气,将卷子默默检查一遍,起身示意交卷。
交完卷,颜君齐示意去上厕所,又打水洗了把脸,回考棚路上,他看见有人从他面前被拖出去,不知是考到中途晕过去,还是生病撑不住了。
一整天滴水未进,颜君齐嘴都干透了,从床下篮子取出水壶和水碗,慢慢喝着。
热水早就冷透了,考完颜君齐觉得有些冷了,到酉时发蜡烛时,天上下起了小雨。
还没交卷的考生慌忙地遮雨,细密的雨没有止息的架势,颜君齐鞋面湿了,考场也开始乱,纵使巡考的士兵的考官呵斥,打湿了卷子的考生也再无希望了。
颜君齐撑起伞将衣物食物都放到伞下,鞋子脱了放到床板上,干燥的泥土被雨水溅,泛起一股泥土的腥气,四面八方都能听到考生绝望的哭声,他不住望向考官,不知道已经交的卷子有没有被雨淋湿。
好在雨下得晚,大多考生已经交了卷。
晚上考场发蜡烛,但考棚无顶,阴雨连绵,蜡烛没一会儿就被浇灭。
更麻烦的是考生们衣服被褥被淋湿,考试还有一天,不少人要穿着湿衣服过夜。
只有少数人带了伞,没伞的只好将衣服撑到头顶,聊胜于无的遮挡的。
卢栩撑伞跑到校场外,守卫巡逻的士兵全在雨中站着,闲杂人等不能靠近,谁急也送不进东西去。
他才到不久,就见有士兵拖了几个考生出来,那几个考生又哭又笑的,形状癫狂,给卢栩吓了一跳。
没一会儿,他看见马若奇的书童和小厮也跑来了,卢栩询问,才知道马若奇没带伞,也不知道人现在是什么情况。
雨下了两个多时辰,在校场外徘徊的人在宵禁前全被赶回去。卢栩和马家书童等到戌时,听见考场内收卷子的锣声,也没考生再出来了,好歹松口气。
起码都好好把卷子交了。
第二天一早,卢栩就到考场外等了。
来等的人还挺多,马家的小厮书童都是吃完早饭就来了。
不到中午,马若奇堂弟哭着出来了,他昨夜淋了雨,一上午恍恍惚惚,不小心撞倒了墨,把卷子污了,就是昨天答得再好也没戏。
到下午,出来的考生渐渐多了,咳嗽的,打喷嚏的,许多考生都病恹恹的。
马若奇一出来,脸红得都不正常,卢栩一摸,高烧,赶忙让小厮背他先去医馆看病。
都烧成这样了,能答好题吗?
卢栩忧心忡忡等颜君齐,一直等到太阳西斜,颜君齐才背着包袱提着篮子出来。
颜君齐一抬头,视线还没扫过半圈,卢栩就冲到他面前了,上手先一把按到颜君齐脑门上,把颜君齐按的一懵。
“没发烧!”卢栩挺高兴,接过篮子和包袱,一抹,包袱都是潮湿的,想来颜君齐这一天一夜过得也不怎么舒适,忙问:“你有哪儿不舒服吗?”
颜君齐摇头:“我没事。”
卢栩还是不放心,拉着颜君齐到医馆瞧。
医馆人满为患,都是考生,还有些家境清贫的,连药都吃不起,只能喝碗姜汤。
不过他们症状一样,全是风寒,不严重的喝完姜汤也能撑过去,卢栩没在医馆多留,陪颜君齐回去放好行李。
另外三个考生也回来了,文丘县那名考生见卢栩买了伞,也买了一把,崇宁县两人没买伞,好在他们头一天交卷早,身体也好,淋了半夜雨,只有些咳嗽,还是顺利完成考试。
卢栩见他们几个都有些病状,找老板娘买了一大块红糖,要了一大块姜,跑去厨房熬姜汤去了。
卢栩糖放得足,姜放得更足,辣得四人直吐舌头,晚上吃素面嘴里都一个辣姜味儿。
第二天,几人状况好转,也到了道别的时刻。卢栩打算在州府多留一天,和船夫约好了明天中午在晖棠镇码头见,另外三人,却不打算再在州府浪费钱。
几人换了姓名地址,约定府学再见,却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考入府学。
来考的,约有四百多人,录取只要六十人,其中只有前二十是正录,经过几次考核,通过就能明年秋天继续考乡试,后四十名都是补录,进府学还要交钱,考核进不了前面,连乡试资格都没有。
刚考完没人说丧气话,只是相互鼓劲再见。
考完了,总要犒劳自己,卢栩先拉着颜君齐去那家羊肉铺子吃羊肉,再去尝尝这两天他发现的好吃的小吃,然后再到州府的书局逛逛。
州府的书局可比观阳大多了,书局主要开在两条街,一条就挨着府学,一条在对角的街。
卢栩:“我打听过了,府学旁边卖的都是圣贤书,对角那边卖的都是话本。”好些都是观阳根本就见不到的书。
颜君齐进了书店犹如鱼进了水,翻书时愉悦的表情比卢栩吃羊肉还快乐,卢栩原本还想带他去看看闲书的,但看颜君齐的模样就知道不用了。
一个学霸,大概是不会像他一样沉迷故事书的。
卢栩任他挑着,自己也慢慢悠悠逛。
颜君齐在圣贤书堆里就挑花了眼,摸着袖中的钱袋,精打细算着能买什么。
颜母刺绣攒的钱足以家用,他抄书赚的都自己管着,除了偶尔给文贞买糖,几乎没有花销,这次出来全带在身上。
他们出来,船费和住宿是颜君齐付的,吃饭和零碎的钱全是卢栩掏的,他口袋里还有几两银子,印书买不起,手抄书还能买两三册。
颜君齐细细地比着,有些他听说过却没看过的,干脆在书局边看边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