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令忽然后悔自己的直线球。
他为什么要向贺闻帆抛出那样的问题,为什么要求证贺闻帆是否真的喜欢自己,导致现在这样一个他不太能收拾的局面。
就好像跌入一个幻境,他的嘴在那一瞬间逃离了大脑的控制,心脏也无端地生出莫大的勇气,云里雾里不知不觉脱口而出。
但幻境总是消失得很快,他的勇气也像奇妙的彩色泡泡一样,砰地破碎,化作星星点点的尘埃。
可贺闻帆回答得很肯定。
他坦然地直视着沈令的双眼,没给出任何能够让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机会,再次确认着:“我喜欢你。”
仿佛沈令是某只他觊觎已久势在必得的猎物。
不再克制欲望后,贺闻帆就像是冲破了某种束缚,嘴角甚至很轻微地扬了扬,以一种充满喜悦的弧度。
他只是平静地,充满包容地看着沈令,都让沈令觉得后颈酸软,油然而生一股无处藏匿的慌乱。
沈令的气势一下子弱了下去。
几秒前他还气势汹汹地追问贺闻帆,几秒后就沦为任人揉捏的小鸡仔,耷拉着耳朵收敛着眉眼,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可贺闻帆眼里只有他,无论他再怎么装鹌鹑,对贺闻帆来说,不过是从巴掌的大的鹌鹑变成拇指大的鹌鹑。
虽然可爱,但没有意义。
贺闻帆碰了碰他脸颊的软肉,顺势将他的脸抬起来了一点,一触及分。
沈令全身上下也就脸颊还有那么一点象征着年少青春的婴儿肥,是这些日子他不懈努力一口饭一口肉喂出来的。
贺闻帆很是珍惜,却并不急于占为己有。
他忍耐地期待着可以长久触摸沈令的机会,所以并不耽于短暂的温存。
沈令的皮肤冰凉滑腻,伴随着极其细微的战栗,是他心绪不好时会有的样子。
“怎么在紧张?”贺闻帆轻声问。
沈令别开眼,视线垂垂地向下,睫毛像颤抖的羽翼。
“……没有。”他强装镇定。
他拿起桌上的柠檬水。
“这杯我喝过了。”
沈令的手就堪堪悬在空中。
“你、你喝的哪一边?”
这倒是真把贺闻帆难住了,他沉思两秒,遗憾道:“我不记得了。”
沈令便仔细地观察起水杯,无奈他和贺闻帆两人饮食习惯都相当好,包括喝水。
玻璃杯壁干净清透,没留下一丝被嘴唇抿过的水渍。
喝与不喝便成了无解的难题。
虽然放在平时,喝同一杯水算不上大事。但此刻,在贺闻帆戏谑的注视下,这个举动蕴含的意义似乎早已超越了它本身。
喝吧,怪不好意思的。不喝呢,又显得自己玩不起。
沈令浅浅地呼出一口气,然后眼睛一闭心一横,猛地灌了一口。
他像赢得了某场战争的一般,利落而坚定地将水杯放回桌面。以杯底碰撞桌面的清脆声响宣告胜利。
管他喝没喝,这杯水一开始就是沈令的,到结束也是,他喝自己杯子里的水,干嘛还要看别人脸色?
贺闻帆就是故意要他害羞的。
沈令脸颊浮着一丝淡红,狠狠瞪了贺闻帆一眼,差点又被这个人拿捏了。
他想了想,说:“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
沈令用纸巾擦了擦唇角,垂着眼睑:“知道你喜欢我了。”
贺闻帆挑了挑眉。
沈令总算将情绪稳定了下来,脑子也清醒了,意识到自己原本才应该是这场谈话的主导。
是贺闻帆喜欢他,是自己在接受告白,怎么能显得那么轻易就被拿捏呢?
装也得装得强势有脾气才行。
他握着水杯的手指悄悄紧了紧,挺直脊背挑起下巴,视线略略向下看着贺闻帆:“至于其他的,等、等我考虑了再说。”
贺闻帆眸光暗暗一闪。
还有其他的?
他原本觉得,这种失控走向停在现在就可以了,今天在突破他已经很满意,再多怕沈令会承受不了。
贺闻帆有充足的耐心让沈令慢慢接受自己。
但沈令亲口提上的日程,贺闻帆当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谁不想要名正言顺呢?
“好,考虑多久?”他露出愉悦的笑容,“一天,还是两天?”
“…………?”
需、需要这么精确吗?
沈令眼睛微微睁圆,后知后觉感到自己好像又被套路了。
咖啡厅门口的风铃叮咚作响。
又是一段下课时间,店内熙熙攘攘涌进一连串买冰饮的人,被炙烤了一下午的热气滚滚而来,扑在沈令后背。
沈令僵了僵。
是啊,很快就要立夏了。
他脊背也泛起湿热的潮意。
店里人多,不适合沈令继续思考那样重要的决定。
贺闻帆体贴地将他带回了家。
一进家门沈令就钻进浴室里,以自己出了汗需要冲澡为由,躲避贺闻帆的视线。
贺闻帆倚在门边看沈令手忙脚乱收拾换洗衣物,又目送他进入洗手间。
直到磨砂玻璃门“砰”地一关,汩汩的水声响起,贺闻帆挂了一整个下午且难以收敛的笑容才渐渐消停。
趁着沈令洗澡,他出门给谢城打了个电话。
今天发生的一切,他需要完完全全弄明白。
谢城的事,他原本打算自己好好跟沈令解释,只是从昨天下午起,他和沈令就没见过面。
按照约定,昨天沈令下课他会去接他,晚上就能有充足的时间将一切解释清楚。
可沈令接到同学的邀请出去吃饭,拒绝了他的接送,当晚他也临时有事飞了趟B市,今天下午才回来。
一落地就去了沈令学校,看见了沈令和谢城站在一起的滑稽场面。
谢城平时满嘴跑火车,说正事的时候也收不回来,总喜欢扯一大堆有的没的,将重点信息夹杂在里面。
贺闻帆问他确切的经过,他就从昨天贺闻帆离开起,将自己的心路历程全部剖析了一遍。
贺闻帆极力忍耐,尽力提取重要信息。
“所以你没说查他是因为怀疑他身份?”贺闻帆问。
“我不敢提啊,”谢城小心翼翼:“毕竟只有我在怀疑,你早就不在乎了,我再提这事不是成心找不痛快吗?”
贺闻帆按了按眉心,眉头紧锁着。
谢城又说:“反正我是想明白了,我姐说得对,这终究是你们两个人的事,我犯不着总是瞎掺和。你们要是真心喜欢彼此,就不会有真正的阻碍,万事也都能解释清楚。”
他打趣地笑笑:“而且现在最重要的,是你得先把人追到手不是?追到了才能说以后啊,现在八竿子打不着,我不瞎操心了吗。”
贺闻帆扯了扯嘴角,“他说原谅你了?”
“呃……”谢城气焰一下子消了不少:“没、没有,他说只是不追究了但不想原谅,因为他胆子小,我没明白是不是在逗我玩儿。但我自己琢磨着,也算是原谅了百分之五十?”
贺闻帆“呵呵”一声:“你继续琢磨吧。”
讲完电话回来,沈令已经洗完了澡。
湿漉漉的水汽从浴室里飘出,跟在沈令身后,沈令眉眼湿濡,看上去也雾蒙蒙的。
贺闻帆等他吹干头发,拉他在沙发上坐下。
沈令却坐不住,起身去衣帽间,打开柜子拿衣服。
贺闻帆跟上去,靠在门边看他的动作,沈令在他身前来来往往,他时不时就能嗅到沐浴露幽幽的暗香。
“谢城的事,我还是要向你道歉。”贺闻帆说。
沈令动作停了一下,低下头:“好,你的道歉我接受。”
贺闻帆笑了笑:“谢城的不接受吗?他刚才说感觉你已经原谅了百分十五十?”
沈令“哼”了一声,“想得美,他真的吓到我了。”但沈令到底心软,脸颊肉鼓了股:“最多……最多四十五。”
贺闻帆觉得他这样实在可爱,低低地笑出声,上前帮沈令把够不到的箱子拿下来。
沈令踮着脚使了半天劲,轻轻喘着气跟贺闻帆说“谢谢。”
“不客气。”
贺闻帆又碰了碰他的脸颊肉,然后看着雪白的皮肤逐渐变红。
真的好可爱。
可爱到贺闻帆差点忽略沈令拿箱子的意图。
他恍然回神,按住沈令往箱子里装衣服的手:“你要外出?”
沈令斜斜地扫他一眼,而后扬了扬下巴:“是呀。”
贺闻帆大惊:“什么时候定的?去哪里?玩多久,什么时候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