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知远恍惚意识到,今夜他似乎才真正窥见了岑致森的本性,也或许只是冰山一隅。
“你喜欢男人?这种听话乖巧的小男生?”宁知远的视线落回岑致森,问出这句的语气有些耐人寻味,还带了一点笑。
岑致森平静回视,没有立刻回答。
他确实喜欢男人,他的性取向从来就是男,在私生活这一块他算不上清心寡欲,但还算克制,如照片上这样的小男生他这些年断续养过两三个,时间都不长,兴趣过了便拿钱打发了。
宁知远扬眉,像是他不说便不罢休。
“你想知道?”岑致森开口,竟又是这句。
不等宁知远说,岑致森接着道:“我是喜欢男人,选择听话乖巧的小男生,大概是因为我弟弟已经够让我头疼了,再来几个跟他那样难搞的,我恐怕吃不消。”
似真似假的一句玩笑话,他的唇角上扬起一个弧度。
宁知远揶揄人不成反被揶揄却不尴尬,也可能是他还醉着,脑子里思考不了太多:“那还是我给你添麻烦了,不好意思啊。”
“你知道就好,”岑致森轻笑了声,“算了吧。”
或许宁知远自己都没意识到,他最后那句不走心的道歉,是这么多年来在自己面前的唯一一次。
岑致森不想点破。
“你先前问我丽景天都那里,我不喜欢把人往家里带,确实在那边有套房子。”岑致森解释。
宁知远点头,顺嘴便说:“我也不喜欢往家里带人。”
“嗯,”岑致森说,“那套房子现在空着。”
这大半年他身边都没人,其实也跟宁知远有关,之前宁知远在公司里步步紧逼,不断找他麻烦,叫他根本分不出多的精力给别人。
但这一个月宁知远不在,没人再跟他唱反调了,工作效率一样提高不了多少,其他人不如宁知远那样有魄力,很多事情都需要他亲自盯着,也很麻烦。
甚至大多数时候宁知远自作主张决定的事,他都是赞成的,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和宁知远其实很有默契。
宁知远从他带笑的嗓音里听出了些莫名的意味,神色微顿,岑致森嘴角的笑却已收敛:“照片真还我?”
宁知远将最后一张照片捡起塞回文件袋中,递给他:“随你处置吧,底片我早删了,放心。”
岑致森顺手接过,点头:“多谢。”
他先站了起来,宁知远依旧蹲在地上,仰头看他,像还有些迷糊。
岑致森垂目,从这个角度看,喝醉了的宁知远难得温顺。
目光在宁知远脸上停了片刻,岑致森忽然想起他们都还很小的时候,宁知远也总是这样,仰着头一脸懵懂地听他说话,那时的宁知远身上还没有日后生出的那些尖锐的刺,他们还是只有彼此能给以依赖的最亲的人。
确实是遗憾的,无论是当年,还是现在。
宁知远后知后觉跟着起来,蹲了太久他的小腿有些发麻,人本来就不是特别清醒,起身时身体晃了一下差点摔倒。
岑致森伸手扶了他一把,托住他小手臂:“小心点。”
宁知远皱眉,岑致森的嗓音过于温柔了,几乎不像是这个人会说出的话,至少对他不会。
岑致森对着他那些小男生是不是就是这样?
宁知远这么想着,也这么问了:“你跟那些人谈恋爱是这副样子?”
“我跟他们的关系用谈恋爱定义不合适,”岑致森纠正他,“还是你觉得我现在这样,像在跟人谈恋爱?”
岑致森的语气并不轻浮,表情也比刚才正经多了,这一句却是直勾勾地盯着宁知远的眼睛说的。
宁知远站直身,轻哂:“岑总还是这样瞧着顺眼些。”
岑致森放开他:“早点休息吧,我回去了。”
宁知远送他出门,最后一句:“岑致森,今晚谢了。”
岑致森洒脱道:“下回见。”
听着电梯下行的声音,宁知远怔神片刻,转身回去。
去书房关灯时,他注意到书柜下的角落里还落了张照片,走过去捡起,翻到正面,视线顿住。
这是那些照片里唯一的一张岑致森单人照,倚在车门边抽烟的岑致森发丝有些凌乱,深灰色衬衣的扣子解开了最上面一颗,烟雾让他的脸略微模糊,深邃的眼半眯起,黑瞳像在直视镜头,眼神既冷漠又多情。
看了片刻,宁知远走去书桌边,拉开手边第一个抽屉,将照片扔进去。
既然落下来了,这张,就不还了吧。
第11章 宝贝得很
进入十二月后天愈发冷了,从宁家吃完饭出来,宁知远接到个电话,是他在美国念书时的一个同学,来国内出差,这两天工作结束了,问他有没有空出来见个面。
“正好,我也没事,找个地方玩玩吧。”
宁知远答应下来,挂断电话后发了个地址过去,是这边的一间私人俱乐部。
到地方后老同学跟他来了个热情的拥抱:“你看起来比上回见面时放松了不少。”
宁知远笑了下:“辞职了,都休息快两个月了,能不放松吗?”
对方闻言分外惊讶:“辞职了?你不是在自己家公司工作吗?”
宁知远坐下,微扬起下巴:“忘了自我介绍了,我现在的名字叫宁知远。”
他三言两语说完自己戏剧化的身世,老同学听罢啧啧称奇:“竟然有这种事?简直难以置信,那你就甘心这样了?”
“不甘心也没办法,”宁知远笑道,“我又不是那种胡搅蛮缠的人,也得有那个资本啊。”
“那倒也是,”对方赞同说,“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被第不知道多少个人问起同一个的问题,宁知远抿了口咖啡,平静道:“去纽约吧,可能过完年就去。”
“之前怎么没听你说过?你去那边可以找我啊,不过你真想好了吗?”
宁知远这个老同学是个ABC,中文名叫周浩诚,毕业后一直在华尔街的一间大基金工作,上回他们见面,是宁知远代表岑安去那边谈一桩收购案,那时的宁知远还意气风发、野心勃勃,现在再见人已经沉静多了。
老同学认真提醒他:“现在全球金融市场都不景气,那边尤其,中国国内的机会和发展前景还更多更好一些,你得想清楚,你就算离开了自己家的公司,也大可以在这边找工作,想换环境去南方也行,别说你了,再过两年我要是在那边混不下去了,都打算来这里干,你怎么还想着跑出去呢?”
宁知远垂眸,盯着玻璃酒杯里微微晃动的透明酒液,他的心思也有些飘忽。
他不是不知道这些道理,连他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执意要离开,离开岑家,离开岑安,甚至远走他乡。不想再沾惹是非是一回事,更多的,大概是他想跟过去二十几年的人生彻底告别,不再以追逐别人为目标,他只想做回本来的自己。
“再说吧,还没有完全决定。”
宁知远靠进沙发里,轻出一口气,眼神难得有些黯然。
老同学打量着他,忽然道:“你这副样子,不说我还以为你失恋了。”
宁知远一愣,手指撑着下巴笑出了声音:“怎么可能。”
“你去照照镜子自己看看。”对方坚持说。
宁知远摇头:“你少拿我寻乐子了。”
陪人喝了杯咖啡,又打了两局台球,老同学接到老板的电话,工作上的事出了点意外,得赶回去处理,只能先走一步。
宁知远跟人说了再见,看看时间还早,独自留下来继续有一下没一下地推杆,消磨时间。
隔壁桌后头来了人,听到声音宁知远回头看去,两张桌子之间有扇琉璃屏风,只能看到对面人朦胧的影子。
不过只听说话声他几乎立刻就认出来了,隔壁桌的是岑致森,和汤诗琪的哥哥汤书杰。
宁知远知道汤书杰也是这间俱乐部的会员,之前在这里碰到过几次,至于岑致森,他跟汤书杰是死党,一起过来玩算不上稀奇。
上次岑致森离开时说“下回见”,这半个多月宁知远去过岑家别墅两回,但没再见过这人,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里遇到。
他没打算现身,来这里是为了消遣放松,不想添无谓的应酬。
岑致森也很久没出来玩了,难得有空的一个周末下午,和老朋友相约,他却有些心不在焉。
“你好像不怎么在状态,”汤书杰将球推入袋,看向他,“最近还这么累?你那个便宜弟弟滚蛋了,你不是应该开心,一切皆在掌控,万事无忧?”
岑致森摸了一下自己的球杆,不太喜欢汤书杰的用词:“我跟他做了二十几年兄弟,我那个弟弟金贵得很,哪里便宜?”
汤书杰翻白眼:“你怎么不说宝贝得很呢?”
他压根不信,只以为岑致森在说反话。
岑致森倒从没在他面前说过宁知远的不是,但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他们两兄弟合不来,一山不容二虎,岑安内部那些事情,他又不是没听说过。
“你要这么想随你。”岑致森和汤书杰换手,说这句时脸上没有流露过多的情绪,或许是调侃,看着又有些不像。
不等汤书杰问,他俯身弯下腰,长腿一前一后摆出姿势,衬衣袖子挽起露出肌肉结实漂亮的小手臂,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轻扣住球杆,击球的瞬间,他瞥了汤书杰一眼,一击击出。
“砰”一声响,目标球应声落袋,白球随后还将洞口汤书杰的球撞开了。
“喂!”汤书杰不满,刚才那一眼岑致森分明像在鄙视他,“这球我做了半天了,你一下给我撞开了,有没有搞错啊?”
玩儿而已,这人怎么还来劲了?
岑致森没理他,眼皮子都没抬,继续击下一球。
汤书杰讨了没趣,说起其他的:“说到你那个弟弟,他到底在搞什么?我一个没看住,诗琪跟她几个小姐妹就被他骗去了五百万。”
又一球落了袋,岑致森分过去一点注意力:“五百万?”
“好吧,说是投资,”汤书杰解释,“诗琪说是你弟的一个朋友,弄了个什么二次元聚集地的社交app,需要找天使投资,你弟帮牵线找上了诗琪她们,那几个女孩子根本什么都不懂,被你弟随便哄了几句,就兴致勃勃地掏钱了,就上周的事情,诗琪跟我说的时候钱都已经转过去了。”
岑致森笑了声:“那不挺好,让她们自己也赚点零花钱,免得总是伸手问家里要。”
“你怎么知道一定就能赚钱啊!”汤书杰不服,“这种社交app十个里头都未必能有一个做出来,这钱跟扔水里有什么区别?”
“他还在国外念书时,我爸就给过他一些钱让他自己玩,他投资过几个项目,都赚到了钱,他眼光挺准的,如果不是真正看好的项目,不会随便坑你妹妹,放心。”岑致森随口安慰人,“而且五百万而已,又不是赔不起,万一真亏了,我赔给你妹妹她们就是了。”
“我要你赔做什么?”汤书杰话出口,忽然意识到不对,“你弟干的好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岑致森瞄准另一颗目标球,顿了一下,轻吐出声音:“你都说了,他是我弟弟。”
另边,宁知远一条腿支地,斜身半坐在球桌边缘,侧着腰,同样瞄准了目标球。
击球之前,他忽然抬眸,瞥向前方的屏风。
浅色琉璃背后映出模糊的影子,那个人俯身弯腰,从脖颈到微微弓起的背再到腰臀部,线条流畅锋利,身姿矫健,毫无滞感。
视线停留一秒落回桌面,宁知远在心头倒数。
三、二、一——
击杆的下一瞬,撞击声在屏风两侧同时响起,分秒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