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咎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问了一个和这个话题完全无关的问题:
“面对朝廷作战的压力是不是要比面对羯族要大得多?”
阎云舟愣了一下,似乎没有想到他会这么问:
“和我说实话。”
“是,羯族虽然骁勇善战,但是人数却并不算多,况且有我们据守天堑,总是好一些的,朝廷虽然这些年兵将有所懈怠,但是随先帝征战的老将却也还有几个,李启虽然这些年算不得明君,可他的帝位到底是承袭自先帝,名正言顺。
这些老将虽然有不少都年迈了,不过朝廷在人数上却依旧有绝对的优势,况且,朝廷的粮草比我们要充足的多,长久对峙对我们确实不算有利。”
宁咎听着他说的话,想起了朱棣的靖难之役,也是,雄才大略,身经百战如燕王朱棣,靖难之役尚且打了四年之久,即便阎云舟手中的虎狼之师可以比肩朱棣的军队,但是毕竟是与整个朝廷对抗,他们总不算是有优势的。
但是阎云舟的身体,真的可以受得住这么长时间的战争吗?那天晚上将TNT压下去的念头此刻又开始冒出了火苗。
阎云舟看着他似乎有些神思不属,以为他是太过担心,抬手帮他倒了一杯热茶,轻声安慰道:
“喝点儿茶,你不用太过担心,朝廷虽然兵将的数量占据优势,但是这些年这些军中吃空饷,疏于练兵,早已不复先帝在时的雄威,那些老将到底是年岁大了,且我都有研究过他们的战法,并不算没有胜算。”
宁咎抬起手喝了杯中的茶,听着阎云舟的话他也知道,有胜算是有胜算,但是恐怕也是惨胜。
他闭了一下眼睛,他不知道将一个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武器带到这里到底是不是对的,片刻的挣扎之后他睁开了眼睛,眼底一片清明,看向了眼前的人:
“有一件事儿我想和你说。”
思及上一次宁咎说这话的时候说的事儿,阎云舟对这话异常的敏感,几乎是反射一样地立刻问:
“什么事?”
“青羊道人做的火药有着难以克服的缺点,那就害怕撞击和高温,即便是按着我给他的比例调配这个缺点也不会被克服,但是会比他之前做的那些安全稳定很多,战场上倒是也能应用。
不过我昨天到城楼下方看了被炸伤的尸体,发现火器的威力其实有限,很多人其实并不是被火药炸死的,而是被火药爆炸时产生的气体浪波掀翻受伤,更多人身上的致命伤其实还是刀剑所伤,这个你其实也是知道的吧?”
阎云舟没有想到宁咎昨天只是去城楼下看了一遭就看出了这么多的东西,他的神色难掩惊叹和欣赏,倒是很坦然地开口: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没错,火药的威力确实没有传的那样神乎其神,但是因为敌人的手中没有火药,火药在战场上又相对少见,且声势夺人。
所以很多人的心中本身就有对火药有着天然的恐惧,以至于只要火药出现,敌人就会方寸大乱,以至于大败而归。”
宁咎看他没有否认知道他心中早就有数了,但还是担心地开口:
“可是与朝廷作战不像是和北牧,短时间内很可能不会成功,一旦被对方意识到火药这个致命的缺点,那么他们人数的优势便体现出来了。”
一路硕博的寡王的分析能力不是盖的,纵使他不懂打仗,但是也明白,北境的兵马只有十几万。
但是大梁军队却绝不只有这些,即便是一些没有受过太强训练的普通军,但是那人数也是实打实的,就算是对方用消耗法,也够他们呛的。
阎云舟深吸了一口气:
“那就不让他们发现,火药的威力确实没有传的那样大,但是比起他们来总还是有威力的,只要运用得当,足够了。”
阎云舟打过的仗无数,早就已经明白如何利用自己的优势和弱势,宁咎也明白他的想法,但是若想要朝廷不发现火药的弱点,那么必然就需要减少火药在战场上出现的次数,这样一来其实一样是对他们本身的削弱。
宁咎似乎是下定决心一样骤然开口:
“我可以做出一种安全性比现在的黑火药强的多的火药,叫TNT,这种火药不怕撞击,无论是存储还是运输都要比现在的那种火药安全的多,但是这种火药的威力却比现在做的火药大的多。
我来到你们这个时代已经是一个意外了,将一个不属于这个时代,又极具危险性的火药做出来真的是对的吗?”
宁咎的眼中不免带上了浓重的挣扎,每一个时代都有每一个时代自己的发展轨迹,这种轨迹有它自己独特的规律,任何超越现有生产水平的东西,都很有可能打破这种轨迹的平衡。
就像是外来物种入侵一样,会给已有的生态环境造成极其恶劣的影响,宁咎知道他不能任性而为,但是他这两天又不禁在想,他到这个时代会不会也是一种必然,每一个时代向前推进总有那么或多或少的几个巧合。
就像明朝开启了轰轰烈烈的大航海时代,其实只是因为朱棣要找到失踪的建文帝一样,这何尝不是一个巧合,而他,有没有可能就是这个时代向前迈进一步的那个巧合和契机呢?
一个问题同时摆在了两个人的面前,阎云舟知道怀璧其罪的道理,更明白一个杀器对于统治者那种志在必得的重要性,他理解宁咎的挣扎:
“这个东西威力很大?”
宁咎点头:
“这种火药在我所在的年代虽然已经不算什么了,但是这种火药的威力也不能算小,至少在我的年代再往前推几十年的战场上,它被称为炸药之王,当然我做不出那么专业的东西。
但是相比现在的火药威力肯定是要大上不少的,其实那天到青羊的屋子里是我便想到了这火药,只不过,这几天的时间我一直在犹豫。”
阎云舟明白了,他也有些沉思,半晌开口:
“一个武器的危险性其实并不在武器的本身,而是在于握住武器的那个人,这样的武器问世,必然引得各方人马的争抢,道理很简单,谁都不想成为案板上的鱼肉,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煜安,不要做了,没有它,我一样可以打下这个天下。”
如今宫中的人只是知道了当年天凌真人做过火药便将整个玉清观都拿下了,而若是宁咎会做这火药的方式流传出去,那么他不知会成为多少人争抢或者暗杀的对象,甚至他也有一种私心。
宁咎能够到他的身边他已经觉得这是老天赐福了,他还记得宁咎和他说过他宣过的誓言“我决心竭尽全力除人类的病痛,助健康之完美,维护医术的圣洁和荣誉,救死扶伤,不辞艰辛。”
虽然只听过一遍,但是阎云舟知道,这个誓词已经深深刻在了宁咎的骨子里,宁咎的那双手,合该是为治病救人,救死扶伤的,不该沾染那无尽的血海。
他怎么会看不出来,宁咎死担心他,所以心中万分挣扎,却还是将他会制作火药的事儿说了出来,但是他怎么舍得,让那双圣洁的双手染满血迹。
阎云舟的态度确实是宁咎没有想到的,他眨了眨眼睛甚至一瞬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半天才开口:
“真的不需要吗?”
阎云舟微微摇头,手颠了颠宁咎的手:
“真的不需要,我们宁主任是普度众生来的,打仗的事儿交给我,放心,我会爱惜自己身体的。”
这件事儿就这样被压了下来,下午阎云舟照常到了前厅,但是宁咎却没有再到伤兵营,他一个人坐在桌案前,看了看自己的双手,阎云舟的用心他是明白的。
他不愿让他陷入危险的旋涡,更不愿意让他的手上沾满鲜血,这些他都是明白的,但是现在不做真的就就是对的吗?
宁咎从头到尾思索了一下现在的形势,于情而言,阎云舟的和李启必然只能存一个,这个毫无疑问他绝对会选择阎云舟,他相信阎云舟的军事能力,但是他只怕他身体经不住苦熬,再者。
于天下而言,他虽然是只见过李彦寥寥几面,但是幽州的风貌摆在那,一个整日抱着算盘精打细算,将整个幽州的钱粮都装在脑子里,开垦良田让本身困苦的幽州百姓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的郡王总是好过现在皇位上的那一个。
于情于理,这大梁江山易主都算是一件幸事,虽然战乱百姓苦,但是苦了这一时,总好过从此在李启的手中衰败的好,一个能干出勾结外族的皇帝,其下限他不愿意去想,所以这场战争必须胜。
宁咎直接抽出了一张纸,TNT他现在确实可以先不做,但是他要做到随时想做就随时能做,还是要先把反应过程理顺再说,不然做什么都是白搭。
其实合成TNT的反应只有一步,那就是甲苯和硝酸在浓硫酸的催化和加热条件下直接发生取代反应,硝基取代甲苯甲基两侧和对面的氢,直接就可以得到三硝基甲苯,也就是TNT。
一行化学式出现在了宁咎眼前的纸上,一个很经典的取代反应,说实话这个反应十分的简单,一步完成,就和制备乙酰水杨酸也就是阿司匹林的反应一样,一步就能得到,看似非常的人性化。
但是,让人头秃的问题又来了,甲苯,甲苯,他要怎么合成甲苯…宁咎闭了一下眼睛,用力回想从前学过的化学式,最后只想出了一个最经典的路径。
那就是傅克烷基化反应,苯他是可以制备的,所以可以用苯在氧化铝的催化下与卤代烃反应,这个方式可以在苯环上挂上几乎任意碳链。
而他并不需要复杂碳链,他只需要挂上一个碳就可以,也就是说让苯和一氯甲烷反应,就可以让苯直接变成甲苯。
宁咎手中的笔圈住了两个化学式,氧化铝和一氯甲烷,他坐在椅子上想了有两刻钟的时间都没有想好要怎么得到这两样东西。
头发再一次被抓成鸡窝,笔头再一次没有幸免地被啃,他第一次觉得他和阎云舟的牛逼吹早了,还问人家用不用他做那牛逼到吊炸天的炸药,得亏人家不用,这要是用,他不打脸了?
第84章 TNT方法(太后出山)
晚上阎云舟回来的时候便看到了自己平常总是用的一支笔的后面被宁咎给咬坏了,他看了看桌子上那一页一页他看不懂的东西,正看着的时候宁咎从伤兵营回来了。
“煜安,这是在写什么?”
其实阎云舟的心中有些猜测,宁咎倒是也没有准备瞒着他:
“是合成那火药的路径,我想着有备无患,若是以后战事顺利也就算了,若是真的有需要的时候倒是也好做些出来。
谁知道我和你的牛逼吹早了,有两样东西他都还不知道怎么做呢,好了好了,这个事儿你别操心了。”
说着他直接从阎云舟的的手中将那几页纸抽了回来,阎云舟知道宁咎应该有分寸,不禁从桌上捡起被他咬坏的笔打趣道:
“嗯,我不操心了,就是你这写个东西倒是还挺费笔的。”
宁咎看见那看着就挺名贵的笔上的一个压印,沉默了一下,随即耍赖:
“你可是王爷,不就是咬了你一个笔吗?小气。”
阎云舟就看着他倒打一耙,失笑不语。
宁咎有些强迫症,越是想不起来就越是想,晚上阎云舟都梳洗好准备躺下了,他还坐在桌子前面绞尽脑汁地想。
阎云舟看着他晚饭都比平常少吃了一点,让他准备了些吃食,起身放在了他身边:
“过来吃点儿东西,这东西左右也不是急着要的,晚饭都没吃多少,这几日伤兵多你本来就没休息好,来。”
宁咎一边咬着饼一边敲了一下脑袋:
“哎,我怎么就忘了实验室制甲烷的方程式了?不应该啊?怎么就想不起来了。”
阎云舟扣住了他的手腕:
“别打了,打傻了更想不起来了。”
这天晚上宁咎是被阎云舟硬拽到床上睡觉的,阎云舟毕竟是习武之人,哪怕这些日子身体一直不好,但是那力气宁咎也挣脱不开。
宁咎第一次觉得那人拽着自己好像拽小鸡崽子一样,顿时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你这还是个病人呢,力气怎么这么大?”
阎云舟手捏了捏宁咎的腕骨,眉眼微抬,唇角带笑: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若是拉不动你我也离病死不远了。”
宁咎一脸黑线,想不到这个时代也有这句话,他一下抽出了手腕:
“说点儿吉利的就不行?”
宁咎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往阎云舟身边坐近了一点儿:
“哎,你们从小习武都是怎么学啊?你们会那种轻功吗?就是会飞的那种?”
从小他看了不少的武侠剧,这个问题他早就想问了,只是之前肯定是不好开口的,现在他也和这人坦白了来历,问起来就毫无压力了。
阎云舟瞧着他那好奇的样子笑了:
“一些世家子弟小时多习剑法,大梁立国之后剑道一直被尊为武学正宗,但是我们阎家世代镇守北境,战场之上短兵器吃亏,所以我小的时候学剑法入门之后,更多的时间都是学家传的枪法。
会飞?你是听谁说的?习武之人确实是身姿轻盈,借力飞跃倒是可以,但是若说会飞那确实是有些夸张了。”
宁咎凑到他身边躺下,给阎云舟科普了一系列他小时候看的武侠片,包括不限于《天龙八部》,《倚天屠龙记》,《水月洞天》,《萧十一郎》,是的他就是看过这么多武侠片。
阎云舟听着宁咎讲着有一个叫做电视的东西里面可以当初各种电视剧的画面,感觉就像是听茶馆的说书先生说那些光怪陆离的故事一样。
宁咎讲的来劲儿,阎云舟也听得饶有兴致,两个人躺在床上,脸对着脸聊天:
“所以,你们这里真的没有这样的武功吗?”
阎云舟抬手便在宁咎的额头上点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