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怎么样?”
洛月离轻笑了一下,嘴唇有些干裂,隐约有些浸出血珠来:
“没有下午那么疼了。”
排气之后洛月离便能吃东西了,他醒来外面的人便端过来了一些清粥,洛月离也知道没有胃口也要吃东西,等他吃了半碗粥之后才摇头不要了:
“和我说说外面的情况吧。”
宁咎微微敛眉,没有半点儿的隐瞒,将下午外面的战况和他在明天的打算都说了出来,洛月离的手按着腹部的伤口,轻轻闭着眼听着他说,在宁咎停下来的时候他顿了片刻才开口:
“够冒险的。”
宁咎没有反驳,即便是他的手中握着TNT,在明天这样的情况下出城也确实是一个非常冒险的举动了。
但是洛月离也明白宁咎的打算,这是四万人,不是四千,五倍于幽州的兵力拖不了多久,一旦他们火药不济,就会立刻陷入危机。
而此刻阎云舟那边的战报虽然还没有过来,但是他那里的压力可想而知,纵使是胜,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赌吧,我们赌这一次。”
前方阎云舟的大军到两夹山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阎云舟治军急严,只要下了命令底下的兵将便会不遗余力地执行。
军队成了一条长蛇,但是却是按着阎云舟之前排练的长蛇阵一样行进,只要吕良的人试图截断,便会有补位的人上来。
就这样,队伍愣是没有散,直到了两夹山,吕良的人已经全部围堵了上来,原来包围住阎云舟大军的合围之势,此刻已经变成了追逐在长蛇后面的尾巴,阎云舟这边收拢侧翼,就是要将那包围圈分散的中军引到一处来。
阎云舟的脸色惨白,目光却森寒如冰,他回过头看着后面黑压压涌上来的人终于开口:
“鸣鼓。”
鼓声一起,火器营真正到了应该发挥作用的时刻了,阎云舟曾令火器营押后,而原本在尾部的火器营此刻立刻调转了方向,手中火药引线已经被点燃,一颗一颗的火药冲着身后的吕良中军便招呼了过去。
天色已黑,漆黑的夜空中,那被点燃的火药就像是催命符一样冲着众人袭来,满天的火光,耳边的嘶吼,尖叫不绝于耳,两夹山两边都是高耸的大山,山谷之中惨烈的大战才刚刚拉开序幕。
而吕良此刻才意识到阎云舟方才那“疯狂的逃窜”到底是为了什么。
汇成一线的兵士,不过是要将他布成网一样的中军汇在一起,但是此刻才意识到中计已经晚了,这一片山谷形状狭长,此刻就是退都已经来不及了。
唯有往上扑一条路,吕良也已经杀红了眼,只要他的人和阎云舟的人交战在一起,他们的火药便发挥不了这么大的优势:
“上去,冲,冲到他们的队伍中去。”
阎云舟侧头咳着,他本也没有指望光靠火药就能真的灭了吕良的中军,他对这火药的威力心中有数,它不能炸死所有的人。
但是它的威慑力却无与伦比,他要的就是吕良慌张,要的就是对方的人抱头逃窜。
阎云舟本是惨白的脸上此刻已经有了病态的嫣红,手中握着已经被鲜血浸染成暗红的长枪,坐骑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跃跃欲战,马蹄在不住地动着,阎云舟长枪直指吕良,声音能清晰地从喊杀声中传出:
“随本王杀,得吕良首级者赏千两。”
战场之上主将的骁勇决定了底下士兵的士气,阎云舟一马当先,他与李彦分兵,绞杀着这已经乱了阵脚的吕良中军。
山谷之中,还未完全融化的雪都已经被染成了红色,整整一夜的时间过去了,几十万人的冲杀都还没有休止。
后半夜吕良的大军已经节节败退,但是这一次阎云舟却没有轻易放过他们。
追击绵延了十数里,吕良此刻已经犹如丧家之犬,发髻早已经披散开了,肩膀的伤让他一只胳膊都不敢动,眼中有着深深的恐惧。
直到天色渐明,双方的兵将都已经疲累不堪,阎云舟才放弃了追击,穷寇莫追,吕良的人累,他们的人也一样,此刻已经不宜再追击了。
阎云舟的眼前阵阵犯花,暗玄寸步不离地护在他的身边,李彦也看出他的状况不对:
“阎哥?”
阎云舟的手死死抓着缰绳才没有从马上掉下去,他的嘴唇干裂,两颊却嫣红一片,暗玄知道他一定起烧了:
“殿下善后吧。”
好在这一次他们不用在外面扎营了,大军重新退回了洛水镇,虽然这镇子不大,但是好在有房屋遮挡,总比那在外面扎营是强上百倍了。
这一场仗,他们赢得彻底,不似上一次赢得的士气,这一次吕良的中军是真的被打废了,全军的反扑,滚滚而落的人头,这都不是虚的。
阎云舟是被暗玄半抱着回到屋子的,杨生一直守在洛水镇,立刻便到了阎云舟的院子。
阎云舟的咳嗽便停不下来,昨天的那一箭让他整个左臂此刻都有些抬不起来,暗玄急的厉害,阎云舟撑着精神抬眼:
“幽州,来,来信没有?”
暗玄知道阎云舟只要歇下来必然会问,但是此刻却也只能摇头:
“还没有。”
阎云舟的脸色暗淡了不少,是啊,小白还在他这里,上一次送过去的战报只说了他们与吕良交手了,宁咎和洛月离可能都不知道他们此刻落脚在洛水镇。
“咳咳,准备笔墨。”
暗玄却第一次违抗了阎云舟的命令:
“王爷,您先看看伤口,若是宁公子在这儿,您现在这样能交代吗?”
杨生帮阎云舟重新处理了身上的伤口,空腹不能服药,到了这洛水镇好在条件是好了不少了,这镇长府中厨子厨房都是现成的,准备的吃食总是比之前好一些。
阎云舟吃了饭又吃了药,几乎又是一天一夜的征战让他几乎精疲力尽,却还是撑着起来给宁咎去了一封信,交代了他们这里的状况,甚至他自己的身体他也没有隐瞒宁咎,他怕他瞒了,宁咎更担心。
而宁咎昨晚想了很久,最后决定需要趁着夜色行动,禹洲的兵将怎么都不会想到,就在他们攻城之后,天都没有亮的时候,他们会出城。
宁咎此刻穿上了一身和阎云舟颜色很相似的银色铠甲,站在城楼上,看着眼前这些被梁毅挑选出来的士兵:
“这就是军中最擅长射箭的?”
“是,这些各个都是射箭的好手。”
梁毅说完看着眼前的人请命:
“我愿随宁公子出城。”
宁咎看了看他却没有点头:
“梁将军留在城内吧,若是真有万一,城中不能没有守将。”
梁毅的手捏紧了身侧的剑,却没有再说出什么来。
宁咎叫了邹小虎出来:
“小虎,之前我给你在地图上指的位置你还记得吧?”
“记得记得。”
“那炸药怎么埋也记得吧?”
“记得。”
这幽州城中,只有邹小虎目睹了两次TNT爆炸的过程,出城之后需要兵分两路,宁咎亲自带一队,另一队便由邹小虎带领。
邹小虎简直是第一次领这样的任务整个人严阵以待,虽然领队的两人都算是新手,但是带的士兵却都是老兵。
城门没有开,而是从城外侧方下了软绳梯,两队人趁着夜色悄悄下去,连火把和照明都没有用,直接往宁咎交代的地方赶去,行动之前宁咎已经交代过要怎么样挖坑怎么埋设雷了。
宁咎虽然没有打过仗,但是那么多年的抗战剧也不是白看的,这雷的布设颇有章法,越是逃越是会炸到,埋设地雷还不是最难的一件事儿,最难的是如何引爆。
TNT的威力虽然是火药的好几倍,杀伤力绝顶,又稳定安全,但是也恰恰是因为它太过安全了,所以反而成了此刻最大的弊端,因为它无法通过引线来点燃也就意味着它不可能像火药一样投掷使用。
或者说那种近代史上一拉引线就能爆的TNT炸弹宁咎做不出来,所以此刻的TNT必须需要黑火药来引爆。
但是这里离城墙还颇有一部分距离,若是人守在这里引爆,那无异于敢死队送死了,引爆的方法宁咎想了半个晚上才想到了一个办法。
他将所有黑火药的引线都浸泡上了煤油,以增加它大的易燃性,然后将引线埋在外面?
在敌军经过这一带的时候,由最擅长射箭的兵将在两边瞭望塔上射出火箭,点燃上面的引线从而引爆这一连串的炸药。
就在他们动作的时候竟然听到了隐隐约约传来的马蹄的声音,所有人的脸色都是一变:
“快。”
地雷都被埋设了进去,外面填上土之后看着与别的地方无异,只是在边上随意放置了几个石块做为参照物。
一队人立刻想要回城,城外的地势空旷,后面的一队骑兵人数不多,也就几十人,很显然是哨兵来打探消息的。
他们料定了幽州城内的人此刻根本不敢出来,所以就连打探消息都敢堂而皇之地骑着马。
但是又很聪明地站在了城楼弩箭的射程之外,两方人马就这样在漆黑的夜里相遇,宁咎冷眼看着远处的那些人,侧头:
“郑千总,能逃回去吗?”
“宁公子我们此刻只要一转身他们会立刻射箭。”
这就是不能善了了,宁咎要说不紧张是假的:
“那就打。”
城墙之上的梁毅也看到了远处的景象,已经让弓弩手准备了,他的冷汗都出来了,宁咎若是在城外出了什么事儿,他怎么向王爷交代啊。
这一场冲突已经无可避免了,几十人对几十人,这样的冲突虽然不看在那些老兵的眼里,但是宁咎却也是第一次这样身临其境地置身于这样的厮杀之中,他深吸了一口子,手中握了一把刀。
上学时候学的防身术,阎云舟教他的剑术,一个个的画面都往他的脑子里窜,但是这些画面一落到手上便都变了样。
宁咎的呼吸急促,他无数次都划开过患者的肚皮,刀对他来说从来不是一个陌生的东西。
但是此刻他要对准的是敌人的要害,脖子,心脏,他不是为了去救人,他是奔着能要他们的命去的。
几十人时间的战斗在这个时代或许都算不上是战斗,但是宁咎却深深感受到了那血腥味儿的刺鼻。
周围的人都将宁咎护在中间,那飞溅的血液溅到了他的头上他的脸上,身边的尸体一具多过一具:
“杀了中间的那人。”
对方都看出了宁咎被护在中间,目标立刻变成了他,宁咎身边的也有人不断地倒下,他的心跳越来越快,那是人对死亡本能的恐惧,是对血腥场面来自DNA中的战栗。
那些狰狞的脸离他渐渐近了,宁咎握着手中刀的手满是冷汗,他不断地格挡,不断地向后退。
直到那剑已经快到了他的跟前,就在这一瞬,眼前那人脖颈被一根箭羽刺穿,他们一路向城门的方向跑,此刻已经到了城楼的射程之内,这一箭就是梁毅射出来的。
脖颈动脉上的血呲了宁咎一脸,甚至睫毛上都挂上了血珠,他整个人都有一瞬间的怔愣。
他以为他可以适应,他以为真的到了战场上他也没有问题,但是他终究还是高看了他自己,冷兵器的拼杀离他的时代实在是太遥远了。
但是他必须面对,宁咎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手中挥舞的刀越发用力,直到他的刀刃没过了眼前那人的心脏。
他甚至可以听到他的刀摩擦而过那人第三根肋骨的声音,他开了那么多次的刀,却是第一次感受到,刀直着插入一个人心脏的时候是什么手感。
他将刀柄用力地拔了出来,那个禹洲士兵瞪大了眼睛从他的眼前倒下,第一次,他杀了人。
回到城中的时候宁咎的脸色苍白,但是神色却很镇定,除了很亲近的人没人能看出他心中的慌张和恐惧,正巧,这周围也没有和他很亲近的人,阎云舟此刻也不在他的身边。
宁咎还能保持着理智地和梁毅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