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膝盖并不是他真正熟悉的领域,就算是他跟了很多台,从头看了无数次的各类影像资料,可是,没做过就是没做过。
宁咎一遍一遍地捋顺手术的步骤,用的药量,术中可能出现的各种突发情况,越是捋便越是怕,他怕出现他意料不到的事儿。
其实这种紧张情绪每一个刚上台的医生都会有,但是宁咎已经告别那个阶段很久了,但是这一回他再一次感受到了那种从心底的不安和忐忑。
书房中宁咎手中握着一支他自己做的铅笔,一步一步地理顺手术的过程,其实在这种手术之前病人是需要做很多辅助性检查的。
诸如血常规,尿常规,肾功能,肺功能还有心脏功能的检查,但是很显然现在他没有这个条件。
其他的倒是还好说,阎云舟的身体差一些,顶多是贫血之类的,他的凝血功能没有问题,他最怕的其实还是心脏在手术中出现问题。
毕竟阎云舟从前是出现过心脏不稳定,甚至心脏骤停的情况的,不过这一阵子他有注意观察那人,晨起,午后,都很少出现心慌的感觉,黄秋生也说他的心脉比之前强劲不少。
阎云舟午睡醒来便没见到宁咎:
“侯爷呢?”
“侯爷还在书房呢,侯爷吩咐说没事儿不让人打扰。”
天渐渐暖了,尤其是中午的时候,花园中的雪都化了不少,水流到了路上,阎云舟等了一会儿也不见宁咎回来,便准备去看看。
宁咎正在从头理顺手术的步骤,在这里是没有条件做膝关节镜的,也就是没有办法在外面了解阎云舟膝盖受损到何种情况,只能开刀来看。
膝关节表面的软骨,半月板是几乎必然会被替换掉的,而交叉韧带需不需要同时切除替换还需要打开来看,而且阎云舟明显是左膝盖比右边要严重,手术的时候肯定也是有区别的。
所以在回来之前他看过很多不同类型手术的视频,也跟过不少不同术式大的台子,带来的东西也足够,他现在只怕他在剔除和置换的时候有失误,阎云舟经不起折腾。
而且术后在这个时代也是个麻烦事儿,尤其是膝关节置换术要谨防深静脉血栓,这种并发症在膝关节置换手术中本身便不算少见,而且在这里他是没有办法通过B超来及时检查下肢静脉血栓的。
所以术后的抗凝治疗就关键至极,一步又一步,步步都凶险,宁咎每想一步脑子便痛,他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这一抓不要紧,指缝中竟然留下了好几根的头发。
阎云舟推门进来看到的第一幕,便是坐在桌案后面的那人,拧眉盯着自己的手,他笑了一下开口:
“一个人在书房里闷着,傻呆呆的,这是看什么呢?”
阎云舟走的近了,这才看清宁咎指缝中的几根头发:
“我年纪轻轻的脱发了?”
阎云舟听着他这说法憋不住笑:
“府中还有上等的何首乌,等命人炖些汤来,省的我们侯爷年纪轻轻的就秃了。”
宁咎挑眉瞧着他:
“有没有良心啊?笑话我呢?我这是为了谁夙兴夜寐的?”
阎云舟撑着酸疼的腿走到了他身后,手在他的肩上按了按,眉眼间难掩心疼和担忧:
“为我,煜安,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我这腿能好最好,不能好了,我这不是也有人要了吗?没事儿的。”
他何尝看不出来宁咎最近太紧张了,甚至这几天他都知道宁咎晚上睡的很晚,他以为他故意放平缓的呼吸声能骗得过他?
阎云舟的手很有力,捏在肩膀的位置上酸疼又解乏,宁咎索性直接靠进了身后的椅背中,一只手拉住了肩膀上的那只手:
“手术是有风险的,不光是膝盖,也不光是能不能走,膝关节的手术我没有做过,你…”
一直以来对于膝盖的治疗,不,不光是膝盖,似乎关于身体上的问题,阎云舟一直都是听他的。
他说他可以做,那人便一点儿质疑都没有的相信他,这样的信任放在医患关系界,绝对能堪称模范,但是对于爱人之间,他便开始窝心又忐忑。
在回来之前,跟了那么多台的手术,看了那么多的文献和手术细节,他觉得他没有问题,连最开始和阎云舟说的时候他也是信心满满的,但是越是到近前,忧患便越多。
他开始害怕,怕他做出并不正确的举动,怕他托大害了阎云舟,更怕若是失败了,那人要再经历一次希望之后的失望,但是有些话他却说不出口,他不愿意给阎云舟也带去压力。
阎云舟明白了他的未尽之语,他拉着宁咎的手一起坐到了床边的软塌上,神色温润宽和,但是那双沉静的双眼却分外的有力量,他定定地看一眼仿佛就能让人的心定下来:
“手术有风险,这个你在第一次给杳儿做手术的时候便告诉过我了,我明白的,我也并非抱着手术便一定会好的心态去做手术,只是,若是有这样一个机会,哪怕是赌,我也想赌这一把。”
他轻轻揽了宁咎的肩膀:
“既然是赌便有输赢,输了我不怨,也不会失望,若是侥幸赢了,那更是无憾,左右有你陪着,我便觉得很满足了,我们试一试,你尽力而为,我也尽力坚持,尽力了便没有遗憾了。”
他并不想让宁咎抱着必须成功的心理压力给他准备手术,他不怕失败,却怕宁咎因此自责。
宁咎反手抱住了这人清瘦的腰身,下巴垫在了他的肩膀上:
“好,我们都努力。”
他心里清楚,阎云舟的膝盖若是不手术,损伤只会越发严重,站不起来是早晚的事儿,他们便赌这一次。
这几天天暖,阳光好,宁咎没事儿便去完善他的手术室,阳光透过琉璃照进去,便是最天然的杀菌作用。
这手术室总算是被他捯饬的有些模样了,他手术的器械也陆陆续续搬了进去,傍晚回去,陪着阎云舟用个晚膳他便再一次一头扎到了书房中,他要尽可能多的将术中的情况都整理出来。
北方的春日乍暖还寒,中午两边花园中的积雪都化了,但到了晚上气温下来,这化了的雪水便结成了一层薄薄的冰,年后开印之后阎云舟总是要去兵部的,这日他回来的时候便想着直接去书房找宁咎。
下午天便阴了下来,瞧着是要下雪,他拖着酸疼的膝盖往前走,暗玄扶着他的手肘,却依旧一个不防,在从回廊转角的时候,摔倒了。
那廊下的青石板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几乎不易察觉的薄冰。
阎云舟的脚下一滑,身子便直接栽了下去,暗玄惊了一跳,虽然他第一时刻扶住阎云舟的手臂,但是那人骤然一下委顿的身子他也很难拉住。
左膝结结实实地磕在了青石板上,刺骨的疼痛骤然袭来,阎云舟的身上几乎是瞬间便出了一身的冷汗,脸色霎时间惨白,疼的呼吸都有些微窒。
暗玄都慌了神:
“王爷,快,快去叫侯爷。”
宁咎正在整理术后需要用的药,就听到了门口急促的脚步声:
“侯爷,侯爷,王爷在回廊那里摔着了…”
一句话惊得宁咎写字的手都是一抖,蹭的一下便站了起来,疾步出去:
“什么摔了?摔哪了?”
第145章 膝盖置换手术(一)
因着是阴天这天黑下来连一丝的月光都没有,宁咎听到外面小厮的声音便直接冲了出来,灯笼都没有来得及提上一个,晚上天凉,化的雪水已经成冰,身后的小厮还在提醒他小心脚下。
回廊中,阎云舟被暗玄扶着坐在了一旁的廊中,膝盖之上刺骨的痛感让他一身冷汗接着一身,暗玄知道阎云舟的膝盖要手术,此刻也无比自责,却不敢擅动那人,生怕造成二次伤害。
阎云舟的面上一片惨白,额角都沁出了细密的冷汗,远远看到向这边跑过来的人,还是提起力气开口:
“别跑,咳咳…”
却被晚上的凉风呛出了两声咳嗽,宁咎哪还顾得上别的,一路跑过来,面色比阎云舟也没好到哪去,手都有些不敢碰这人:
“摔哪了?啊?”
暗玄有些自恼地出声:
“王爷的膝盖撞在了那块儿青石砖上,怪我,我该提醒王爷的。”
这一路他都该小心的,宁咎听到磕到了膝盖心里都是一沉,怕什么来什么。
这外面风凉,就是检查也不能在这里,他将身后小厮追着送过来的披风裹在了阎云舟的腿上,微微弯身便将人抱了起来。
离得近了他都能看到那人疼的狠了,额角处的冷汗,心疼的厉害,紧了紧抱着人的手臂:
“我在呢,没事儿的,别怕。”
阎云舟这辈子受过的伤多了,战场哪一次见血不比这一次摔的一跤重,但是这样被人抱在怀里紧张,珍视的感觉确实很好。
难得的他没有出声说什么“我没事,我不怕”之类的话,而是放松了脊背,窝在了宁咎的怀里,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嗓子眼中只“嗯”了一声。
宁咎一路上不敢走快,他自己摔了不怕,阎云舟可再受不了,进了屋子,他才小心地将人放在了榻上,帮他脱了靴子,抬头问:
“现在膝盖还能弯吗?”
“能,就是很痛。”
宁咎掀开了他的外袍,撩开了裤脚,看见左膝的时候还是微微一窒,这两天这人的膝盖本就有些肿胀,此刻膝盖上红肿一片,估计过一会儿一定会青紫,就是不知道里面是个什么情况。
这里根本没有能够外视检查的设备,想要看看里面的损伤情况都不可能:
“去准备冷水和毛巾。”
“再将之前的药油还有我的那个药箱拿过来。”
屋内伺候的人听着声去准备。
看着膝盖上的伤,宁咎拧着的眉心就没有松下来过,眉宇间的着急和担心遮掩不住。
他刚才看到阎云舟磕的青石板的,那青石板还有个棱角,阎云舟的膝盖本就滑膜受损,再来这一下,估计过不了今晚膝关节便会出现积液的情况,他不断在心中计较,若是出现积液要不要直接手术。
阎云舟歪着身子靠在身后的迎枕上,看着宁咎皱着的眉头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发出声儿来。
这几日刚刚复印开朝,宁咎之前还和他说过能不能在府中休息几日,晚些日子再去兵部,只是他闲不住,加上开春之后北境那边的粮草便要运送了,他想盯着点,这才日日都去兵部。
不曾想今日竟然栽到了家门口,他是知道宁咎为了他膝盖的这个手术紧张忧虑的,今日出了这样的事儿也不知道会不会对手术有影响。
他倒是不太在意自己,只是不想宁咎做了这么长时间的努力白费,也有些怕宁咎怪他这些天逞强去兵部。
宁咎一直在低着头查看膝盖的情况,脑海中将后续的手术再一次过了一遍,没有发觉身边那人有些惴惴不安的神色,也没发觉这一会儿的时间,屋内有些过分安静了。
他拧了的冷水毛巾覆在了阎云舟的膝盖上,起到一个镇定的作用,又在膝关节周围进行了加压包扎。
后续的情况还是要观察,若是真的出现积液,也不能直接手术,这样无疑是增加术中感染风险,实在不行只能先穿刺。
宁咎起身净手的时候才抬起头,只见阎云舟微微闭着眼睛,脸色惨淡,唇上有些发白,人瞧着没什么精神。
但是对上他的目光还是勾唇轻笑了一下,却没有说什么,这副模样无端便让宁咎觉得这人不对劲儿。
他洗净了手上的一股子药味儿这才坐到了人的身边:
“疼傻了?这么半天都不说句话。”
他将小侍刚刚端上来的姜茶递了过去:
“来,暖暖身子。”
阎云舟接过了茶:
“是我今日不小心。”
他这一句话将宁咎给说的有些懵,这语气,这人是在和自己道歉?他立刻再次转过了身子看向他,顿时明白了那人的想法,心底酸涩又有些心疼,手臂一揽直接揽住了人的腰:
“说什么呢?那是路滑,和你有什么关系?我都心疼死了,你可别招我了,小心我哭给你看。”
宁咎知道这人心思重,必然是觉得他摔了给他添麻烦,又不知道会不会对手术有影响,怕他生气,怕他失望,明明疼的人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