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不肯退让,江明潮也无法,面色难看地站在那里。
两人谁也不愿先走开,卿晏只能开了口:“云致哥哥,你先去那边的水亭里等我吧,我处理完就过来。”
他冲薄野云致眨了两下眼,乌黑的眼睫扑闪如蝶翼般轻巧灵动:“我动作快点,不会太久的。”
他说这话的语气更像是要处理昨夜的剩饭,而不像是跟旧情人叙话。
薄野云致听见那声“哥哥”,一下子就哑了火,心不在焉“哦”了一声,点点头:“那我去那边等你。”
便转身走了。
卿晏这才转向江明潮,平声淡淡道:“江小公子,请问找我有何事?”
江明潮诧异地看着他,整个人被天雷劈了一般,一脸不可置信:“你叫他云致哥哥?”
怎么到了他这里,就变成了疏离冷淡的“江小公子”?
这不公平。
第4章
“那又怎么了?”卿晏神色淡淡道,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他的年纪确实比我大些,不叫哥哥叫什么?”
江明潮:“……我的年纪也比你大,你怎么以前从不叫我哥哥?”
从来都是连名带姓,直呼其名。
卿晏并不明白江明潮跟他争辩这些问题的意义何在,微微不耐道:“江小公子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些废话的么?”
江明潮愣了一下。
不过短短数日未见,他却发现,卿晏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从前,卿晏趾高气昂,从不正眼看人,与人说话时,语气也不会如此冷静平淡,又温和疏离。他不高兴时,会直接打骂,并不会收敛一丝一毫的脾气。
现在,好像历经此事之后,脱胎换骨了一般,他整个人沉定了下来,坚定而富有韧性。
说起来,两人的婚约并不是从小定下的娃娃亲,而是因为千鹤门与般若阁等好几个门派交好,将这一辈的弟子们放在一起教养,联合办了个学堂,江明潮和卿晏一同长大,逐渐看对了眼,才求得长辈定下这门亲事的。
只不过,这是仙门各户知道的说辞。
事实的真相只有江明潮一个人知道。般若阁不如千鹤门声名显赫,江明潮自从进入学堂之后,就一直留意着卿晏。
能结为道侣是最好不过的,有个千鹤门的道侣帮衬,对般若阁的以后也多有助益。
因此,不管卿晏如何刁蛮任性,江明潮都默默忍了下来,从不生气。时日长久,才讨得卿晏欢心,促成了这桩梦寐以求的亲事。
而知道了卿晏这身份居然是假的时,江明潮格外烦躁,这样一来,他的苦心经营,不就付诸东流,全成了无用功么?
谁知峰回路转,卿怀风真正的儿子苏九安居然真的喜欢他,这倒让江明潮如获至宝,松了一口气,忙不迭地跟苏九安去了卿怀风面前陈情,定下婚礼之事。
到底这也算是将卿晏抛弃了,前几日听闻卿晏哭闹着不依,甚至寻死觅活,绝食明志,江明潮格外心虚,将自己关在房内,婚事的筹备事宜尽数交给了苏九安,对其他人一概避而不见,生怕听到有人说他无情无义。
但昨日,他竟从身边随侍的仆从口中听闻,卿晏自请去北原。
江明潮十分吃惊。他跟卿晏从小便在一处,对他最为了解。那人娇气得要命,出行必是香车软垫,连马都不肯骑的,而且又最是刁蛮,平生没有什么得不到的,但凡有,他便是胡搅蛮缠,也要卿怀风和江明潮给他弄来。
江明潮本以为婚宴那日他会闹得不得安宁,没想到他会主动请求离开。
还是去北原那样寒冷肃杀的地方。
他的寒疾怎么受得了那样的天气?这无异于自寻死路。
他若是死了,江明潮觉得自己多少要负些责任。心里不太能过得去,才在这临行的最后关头,来找他。
……
“自然不是。”江明潮干巴巴道。
卿晏微微抬了抬眉,等待着他的下文。
“我是想来问你,为何突然要去北原?”江明潮顿了顿,“是因为我和安儿的婚事么?”
“……”卿晏觉得,这个男人也许把自己的分量看得太重了些。
且不说他现在并非原来那个卿晏,对他并无一丝一毫的情意,就算是原来的那个娇气假少爷,再喜欢这个人,难道还会在他转身抛弃自己的时候继续痴心不改么?
那未免太贱了些。
而且,这爱情再重要,还能大过他的性命么?
卿晏虽然本来是个很能包容他人的Omega,在穿越之前交往的所有Alpha前任,后来都能和他成为朋友,并且对他赞不绝口。
但是他觉得没有必要包容这么势利眼的凤凰男。
卿晏道:“不是的。”
一抬眼,却看见那渣男眼里清清楚楚地写着“你别解释了,我懂的”。
卿晏:“……”
你懂个屁。
江明潮知道他不肯承认,默了片刻又关切道:“能不能不去了?留下来。我们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虽然……虽然你不是卿怀风亲生的,可我到底也不会负了你,我虽然与安儿结为了道侣,但也会给你一个名分的。”
卿晏:“?”
他皱了皱眉,怀疑自己听错了。
这人是准备把他收为二房?让他做小?
还“到底也不会负了你”,真是好大的口气,好大的脸。合着他还应该感谢他?
卿晏的声音又冷了几分,和远处的河水一样苍冷冻人:“多谢江小公子的美意,不必了。”
他在“美意”二字上加重了语气,说得十足的嘲讽,可对方却没有领会到这是反话,道:“这是我该给你的名分。”
“……”卿晏彻底服了这个普信男,嘲讽听不懂,婉拒被忽视,他只好直白道,“真的不必了。”
“我并不想要你给我名分。”卿晏道,“我想去北原。”
江明潮心道,这是铁了心要寻死啊。
“你的寒疾那么厉害,寻常冬日都难挨,更何况北原那样的极寒之地?”江明潮忧心忡忡。
卿晏耐心告罄,不欲与他再纠缠废话,抬起双手叠于身前,敷衍地行了个礼,道:“在下自会照顾好自己,不劳江小公子挂心。”
说罢转身便要走。
江明潮赶忙道:“等等!”
“还有何事?”卿晏停下了脚步,但是并未回头。
“如果你执意要去,至少带上这个。”江明潮道。
什么?卿晏转过身,见江明潮一抬手,不远处的随侍立即小跑过来,躬身双手奉上一把剑。
“这是你的佩剑,归尘剑。”江明潮把那把剑递给卿晏,道,“自从那日……便一直搁在门主的书房中,我替你取来了,刀剑皆认主,这剑是你的,就算你不是卿怀风之子,也是你的。”
卿晏接过那把剑。
归尘剑是银白的,冷冷淡淡地散发着的光芒,通体熠熠生辉,剑柄上镶嵌着上品灵玉和宝石,极为华丽,贵不可当。
即使是卿晏这个穿越过来的外行人,也能看出这是个不可多得的好东西。
“你虽然剑术不佳,但此去北原,路远难测,马队那些人又不知道靠不靠得住,还是带上剑防身吧。”
“多谢。”卿晏不怎么走心地说了一声,自觉这人刚才说的全是废话,早早直接把这东西拿出来给他多好。
他又准备离去,江明潮又说了一声:“还有这个。”
还有好东西给他?卿晏缓缓停步,心道,多给他些才好,他不嫌拿着受累。
只见江明潮从袖中拿出一只小小的灯盏,递与卿晏。
卿晏“嗯?”了一声,见这灯也不过是寻常的灯罢了,并不像归尘剑一般令人惊艳。
“给我灯做什么?”卿晏心道,这一路上,荒烟露宿,哪里需要点灯?若是遇到城镇,找客栈投宿,那店里也应该有灯盏,何必自己带。
江明潮奇道:“你不记得了么?”
卿晏是穿越的,当然不知道以前的事,只装作懵懂:“什么?”
“这灯名为渡灵灯,是前年我们猎杀北岭凶兽时,从它的巢穴中获得的,当时我先收着了。”江明潮解释道。
其实说是一起猎杀,卿晏这连剑也拿不稳的弱鸡修士,也不过是占了个一起去的名头而已,不仅没帮上什么忙,反而需要江明潮时时看顾保护,免得他被凶兽一口咬掉半个脑袋。
所以自然,这所得的成果也是由江明潮拿着了。
“这灯能养护人的魂魄,”江明潮道,“若是你遇到什么不测,说不定能用得上。”
看起来很不错的样子。卿晏照单全收,面不改色地接了下来。
“你拿了这个之后……”
“我拿了这个之后,我们之间再无瓜葛。”卿晏打断他,接话道。
分手费嘛,他明白是什么意思。
这么厚的一笔分手费,他当然会把嘴巴闭紧,再也不纠缠——这本来也是卿晏所希望的。
江明潮愣了一愣,想说自己不是这个意思。
他原本想说的是:“你拿了这个之后,好生照顾自己,若是能安然无恙从北原回来,他仍然愿意接纳他,等他回心转意。”
只不过这话没说出口,卿晏已经把归尘剑背在了背上,把渡灵灯塞进袖袋里,头也不回,三两步走远了。
他依之前的约定,去了水亭。薄野云致果然一脸不耐烦地坐在那里,已经等候多时了。
看见他立刻站起身来,叫道:“卿晏!”
“云致哥哥。”这位不是渣男,卿晏的态度自然不一样,他冲他笑了一下,“找我什么事?也是来为我送行的么?”
“是。”薄野云致承认,默了默,又道,“也不是。”
卿晏:“?”
那到底是什么?
薄野云致抿了抿唇,像是反复在心里思虑了许久,下定了决心一般,开口道:“事情我都听说了。江明潮负了你,马上要与别人成婚,你伤心欲绝,这里……这里又无你的容身之所,你才要去北原的。”
“嗯?”卿晏觉得他听说的版本不太对,解释道,“不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