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离得很近,他们在这属于自己的小屋里,凝视对方的脸。
妆也画得差不多了,虽然时章的手艺只能算凑合,但也看得出整体的效果。
假发一戴,那感觉就出来了。两人站在一起,魔头配天神,路过的珠颈斑鸠都要说一句般配。
“拿相机拿相机,随便拍一张试试。”宋拂之有点兴奋。
“那估计要拍挺久的。”时章看了看时间,“快晚饭了,穿成这样也没法做饭。要不我们先点个外卖,等下直接吃。”
“行啊。”
两人停下来飞快地点了个外卖,转眼就继续投入到工作中。
“相机在衣帽间里面,我去拿。”时章也很期待。
宋拂之跟着他进去,在后头说:“你本来胸前还要贴红色花纹的,这次算了,下次我要亲手给你贴。”
时章穿过一排排挂满cos服的架子,走到最里面,拉开一个放满摄影相关物品的柜子。
他笑着看了宋拂之一眼:“宋老师不安好心。”
宋拂之挑眉直视着他:“贼喊捉贼了啊。”
都一样,谁能安了什么好心。
走到房间最深处,宋拂之这才发现后面的东西比自己想象中更多。
Cosplay用的道具、摄影器材、反光板,有条不紊地摆着。
这儿还真不是个单纯的衣帽间,说是军火库一点儿没错。
但最令宋拂之惊讶的是,他一扭头,看到一整面挂满了植物标本的墙。
从上到下,整整七排,蔚为壮观。
各种植物被压制展平,在这里,它们拥有永恒的生命。
宋拂之被震了几秒,问时章:“都是你自己做的?”
时章从照相机架子那儿抬起头,愣了一下:“啊,是的。”
心脏突然跳快了一些,心里有点矛盾。
时章不希望宋拂之看见,但又希望他快点看见。
宋拂之对时章的本职工作是很感兴趣的,他虽然说不出每种植物的名称,也搞不懂那些方程式,但对大自然里的生物有种本能的热爱。
他从第一排开始看,木框里压着各种各样的植物,叶片微微泛黄,像大自然的画作。
每一框标本旁边都贴着两个小纸条,分别是采集标签和鉴定标签。
宋拂之随便看了一个,只见上面详细地写着,编号,植物学名,采集地点,环境,附记……
事无巨细。
宋拂之默默乐了,这整屋子cosplay服的管理方法都和标本一脉相承,每件衣服上都得标日期和场景。
他慢慢往下看,时章的心脏就慢慢往上提。
快要看到中间某一排的时候,宋拂之的手机响了。
时章心脏悬那儿,不动了。
“喂,妈?”宋拂之举着电话,目光还停留在那些标本上。
王女士在那边问:“你们现在在家里吗?”
宋拂之看着水杉茂密尖细的叶子,视线漫无目的地往下移:“不在。我们在时章之前的家里,怎么了?”
“滨江路那儿对吧,那正好。”王女士说,“我和你爸做了熏香肠,刚刚给你小姨送过去了。还跟她一起逛了街,给你买了几件新衣服。你上次不是抱怨只给时章买不给你买吗。”
宋拂之笑着“嗯”了一声,这一声没落干净,他的目光就慢慢定住了。
定在中间一排的第一个标本上,它很明显和上面几排都不一样。
王女士还在那头说:“她家正好在滨江路附近,我们干脆等会儿顺路来把香肠和衣服给你们……”
宋拂之压根没听进去这句话,因为他被自己看到的东西震撼了。
做标本讲究一个结构完整,但这一幅的植物组织几乎都变得稀碎。
两朵白色的百合花在纸上展开,被揉碎的花瓣像是翩飞的蝴蝶,虽然现在是平整的,却仿佛还能看见上面被揉皱的纹路。
这简直不像是标本,更像一幅艺术品。
让宋拂之彻底睁大眼睛的,是旁边贴着的采集标签。
都是时教授手写的标签,潇洒的钢笔行楷。
编号:1
名称:百合
采集地点:卧室
时间:夜晚11点至次日凌晨2点
环境:秋季,温度凉爽
附记:初次,技术不佳,辛苦老师
王女士好像还在说什么,但是宋拂之一个字儿也没听进去。
看到采集地点的时候宋拂之就感觉不对劲,直到他看到附记,脑子里轰的一下。
宋拂之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作何反应。
他看向旁边第二个标本,是非洲菊。花朵完整了不少,宋拂之一看就眼熟。
编号:2
名称:非洲菊
采集地点:客厅沙发
时间:夜晚10点至11点47分
环境:稍冷
附记:细水长流,应该表现还可以吧,希望下次再接再厉
……宋拂之看向下一幅,向日葵,再往后,玫瑰花。
玫瑰旁边贴着标签很长。
编号:4
名称:玫瑰
采集地点:沙发书房卧室飘窗
时间:多段,未精确记录,故略去
环境:开了暖气,热
底下的附记密密麻麻写了很长,科学记录似的。
很显然,这是一次漫长复杂的采集。
都是很平实很客观的句子,却轻易勾起清晰的回忆。
科研人员能不能不要把这种研究精神带到生活里面啊!
然而跳着到后面,宋拂之微微一顿。
他看见附记里,时教授用英气的字迹写着——
“他比玫瑰美,我不知怎么爱他。”
宋拂之淡淡呼吸,胸腔堵着,又仿佛漏了气。
王女士的声音悠悠冷冷地传来:“喂,宋拂之,你听见没有?”
宋拂之精神一凛,随口回答道:“……嗯,知道了。”
心思明显不在这儿。
王惠玲懒得多费口舌,说句拜拜就挂了电话。
宋拂之握紧电话,刚转回身,就对上时章幽沉猩红的双眸。
魔神的双瞳是血红色的,时章戴着美瞳,静立着,克制地敛了一身烈火。
宋拂之看着时章,看着看着,短笑了一声:“你可真是……”
真是怎样,宋老师也找不出一个恰当的词了。
时章静静地看着他,目光却说不上平静。
他像是一个等着审判的罪人,也像是一个胆大包天的臣子。
“我真是?”时章哑着声音问。
宋拂之笑了笑,语气带着点玩笑的意思:“你真是有点变态的。”
时章却稍稍变了脸色,很快解释道:“……我是怕我以后记不清了。”
其实宋拂之不是第一次感受到时章内心的世界,他其实远没有看起来那么沉稳,他像是用一个厚厚的玻璃罐把胸中的火都封闭了起来。在触碰到他底线的时候,他会像魔一样发怒。
时章心里一直压着东西,从小拥有的就很少,没有安全感,所以偏执地要掌控所有属于他自己的东西。
甚至包括爱和记忆。
要掌控,要井井有条地记录,好像只有这样,记忆也才不会被夺走。
宋拂之看着扮成魔头的时教授,斯文的外壳全部褪下,红瞳如火,他内里或许就是这么个邪行的人。
但再怎么邪,时章在一个人面前永远可以收起锋芒。
时章仔细地观察宋拂之的神色,轻声问:“宋老师会觉得不舒服么。”
毕竟把每次的花都收集起来,做成标本,不太像是正常人能做得出来的事情。
宋拂之眯了眯眼,拽住时章颈侧的金色宽链,拉着他靠近了一步。
“有什么可不记得的,谁能把你记忆都给洗了不成?”宋拂之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