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波的目光在阿冻和唐意之间来回打转,一会儿觉得阿冻大概不清楚去往遗迹的路有多凶险,一会儿又怀疑是不是旁边那个面无表情的青年诓骗他去的。
毕竟阿冻看起来就很好骗,至于唐意——这人一看就是经常行走在外面的,显然不会不知道遗迹是个什么情况。
只不过唐意的气场实在太过强大,而且不经意间看过来的眼神总让菲波莫名犯怵,有点不敢挑明了讲。
斟酌了好一会儿,他才试探着开口:“为什么会突然想到遗迹去?那地方谁也没有亲眼见过,连是不是真实存在都不得而知。”
阿冻却很笃定:“那肯定是存在的!”
菲波:“你怎么知道?”
阿冻一脸理所当然:“唐意告诉我的啊。”
菲波心道果然,看来自己没有猜错,这家伙就是完全听信了别人的说辞,指不定还以为那是个随随便便就能开车去到的观光场所。
“我觉得你们不用太着急出发,可以先了解多点信息,做好万全准备。”他顿了顿,状似随意提起,“我也是道听途说啊,要想去遗迹,好像必须得先穿越一片雷石风暴潮。”
菲波特意在最后几个字上加重语气。
他们不久前才遭遇过那种毁天灭地般的灾害景象,阿冻应该印象深刻才对。
“哦对,”阿冻点点头,“好像是这样。”
空气安静了几秒。
菲波:“……”
菲波:“所以呢,你没什么感想?”
阿冻神色茫然:“要有哪方面的感想?”
菲波被反问得无语扶额,心想我都已经提醒到这种程度了,为什么你还能是一副毫无危机感的样子??
可他又不能眼睁睁瞧着这个头脑简单的家伙踩入深坑,索性把心一横,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不能去!”
阿冻:“啊?”
菲波:“啊什么啊,你可知从来都没人活着从遗迹出来过!?”
阿冻愣了愣,脱口而出道:“有啊。”
菲波:?
阿冻嘀咕:“有人活着出来过。”边说还边下意识望了旁边一眼。
菲波眉头深深皱起:“你别告诉我又是这位叫做唐意的朋友,是不是他说什么你都信……”
“有件事我想知道。”
唐意突然毫无预兆开口,打断了菲波的话。
从进门开始,他始终保持着沉默,直到此刻终于出声,语气听不出多少情绪,然而看向卷发青年的目光却流露出某种很不和善的冷意。
“你是在以什么立场说这些?”他问。
菲波愣怔两秒,紧接着一股怒意冲上心头,瞬间盖过先前受到对方气场震慑所产生的敬畏情绪,如同火山爆发喷涌而出。
“你还好意思反问我的立场?你自己要作死我没意见,可我既然是阿冻的朋友,当然不能任由你把他骗到那种危险至极的地方……”
“你把阿冻带去零号污染区的时候,就没想过危险?”
“我们有好几卡车的武器,哪里危险了!?”
“你护好他了吗?”
“我……”
菲波卡住了,有点哑口无言。
他护好阿冻了吗?
平心而论,这确实没办法厚着脸皮点头。
尽管当今世道,某些事情已经是普遍的共识,比如离了基地就等于半条命搭在鬼门关上,什么时候遭遇飞来横祸都不奇怪……但不论如何,阿冻始终是他的雇主。
他接了这个任务,收了雇佣金,结果在后半程把人给弄丢,怎么看都是不占理的。
唐意冷笑一声。
菲波猛然回神,总算明白这家伙先前时不时投来的眼神是什么意思,大概是把过错都怪到了他的头上,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我们那是出了意外,谁也不想的,何况当时是阿冻主动提出要找刺激,我才会带上他!”
阿冻弱弱举手:“我可以证明,真是这样……所以你们能别吵了吗?”
唐意神色微僵,内心不受控制翻涌的戾气瞬间散去,化为深深的无奈与懊恼。
这局面并不是他原本想要造成的,却一时没能控制住自己。
黑塔发生的事情总让他感到后怕,如果当时晚去一步,库来西或许已经开始进行残忍的实验。那些曾经发生在他身上的痛苦,都会变本加厉施加到阿冻身上。
他不知道严澜到底设计了多少,一切是偶然还是必然,但菲波终究是那个把阿冻带到基地外面去的人,他的态度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不过唐意心里清如明镜,这不是最主要的原因,否则他早就去找对方算账了。
他真正难以接受的,是菲波想要阻止阿冻与他一同去遗迹。
先是各种暗示,最后甚至挑明了说。
站在对方的角度或许是出于好心,可对唐意而言,菲波的每一个字都在持续拨动着他那根越发敏感的神经。
刻意伪装的平静之下,不安与烦躁的情绪正在逐渐扩大。
那天在山洞里,阿冻提出要和他同行。
就算之前找了无数理由说服自己,不能把阿冻置于危险境地之中,可他不得不承认,人心深处潜藏的欲念从来都是自私的。
阿冻像是一个傻乎乎的小猫,明明已经推开了,还是会锲而不舍凑到他的面前,主动蹭蹭又贴贴。
唐意当然不想放手。
他过去忍耐了很久,一直克制自己的情感,但从那天起便决定不再忍了。
结果现在却有第三个人跑出来,对小猫说他很危险,跟着他不会有好下场,想要让小猫离开他的身边。
唐意知道阿冻的性格向来挺怂,保不准别人讲两句就会萌生退意,又或者他可能早就已经后悔了,只差一个顺着往下的台阶。
得而复失,比从未得到过还要痛苦。
可他很清楚,自己无法强迫阿冻,如果阿冻明确表示不愿意了,他便只能放手。
这才是最根源的问题。
*****
屋里静了片刻。
菲波打破沉默,对阿冻说:“要是你觉得我没有尽到保护的责任,雇佣金可以商量退。”
阿冻:“这倒不用……”
“但遗迹的事情,你一定要认真听我说。”
菲波眼角余光扫了唐意一眼,后者没有继续打断的意思,只是五官表情有些紧绷。
他将茶水一饮而尽,脸色严肃地望向阿冻。
“你应该对雷石风暴潮还有印象吧?平时遇见了都得立刻绕着走,要是被卷入进去几分钟,就算是十厘米厚的钢板也会变成筛子。”
“以前有很多不怕死的人去硬闯遗迹,为什么现在没有了?因为大家都知道闯不过去。”
“那些硬闯的,要么直接在里面粉身碎骨,有的侥幸逃出来,全身上下也没有一处完好……”
菲波其实并没有亲眼见过那些场景,但从别人嘴里林林总总听过不少,不管是不是有夸张成分,此刻全都一股脑讲给阿冻听。
阿冻好几次想插话,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反而被那些惊悚至极的描述吓得两眼发直,半晌后哆嗦着望向唐意:“我、我们应该是从地下过的吧?”
唐意似乎没有听见他们的交谈,反倒是菲波满脸惊愕:“从地下过?怎么可能?”
阿冻又喊了一声。
唐意眸光微颤,这才回过神来:“……没错,已经有腹腔虫的线索。”
严澜隐瞒了很多,在这方面却并没有说谎。
因为黑塔大乱的缘故,那几只被研究所养在另一处的成体腹腔虫也都纷纷逃了出去,它们的踪迹很快就被某些情报贩掌握,转头卖给了唐意。
菲波并不知道腹腔虫是什么污染物,他确实是经验丰富的雇佣兵,但还远比不上唐意的见闻。
不过这让他想起半个多月前的那个夜晚。
五彩斑斓的滔天浪潮彰显出碾压般的绝对强大,甚至连3S级的污染物都能一口吞下。
虽然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可如果阿冻确实身负那样的伟力……他的担心或许是多余的。
*****
就算是阿冻这样的粗神经,也能隐约察觉到唐意的状况有些不对劲。
离开菲波家,沉默地走了一段,他终于忍不住问:“你怎么了?”
唐意面色不显,然而内心已经历了激烈的思想斗争,并且最终由理智占据上风。
“……他其实说得对。”
“这一路很危险,因为前途都是未知。就算成功穿过雷石风暴潮,可能还会有更多难以跨越的困境在等着。”
“阿冻,你真的考虑清楚了吗?你应该能够活很长时间,没必要冒这个风险。”
话音未落,阿冻的眼神顿时变得警惕起来:“你还是不肯带上我!?”
唐意:“……”
阿冻委屈控诉:“做人不能出尔反尔的!”
唐意有些无奈,也有些哭笑不得:“我不是要出尔反尔,只是怕你将来后悔。”
“不会后悔。”阿冻神色认真,“你以前也陪我走过,现在该轮到我陪你走走了。”
唐意垂眸看着他,内心深处的空洞被悠远平和的潮汐回响填满,最后一丝不确定的阴霾在此刻彻底消散。
他坦言道:“我想抱你。”
阿冻愣了愣,想起唐意说过,自己的气息似乎可以帮助他稳定精神状态。
“又发作了吗?”阿冻担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