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皮不断颤动,眼球在眼皮底下转动着,挣扎良久,才终于又将沉重的眼皮撑了起来。
虚弱的呼吸靠氧气面罩维持着,顾淮眨着眼,被汗水刺痛的双眼湿濡着,湿热的透明的,顾淮不愿意承认的热液源源不断地落下。
后颈上那个已经缝合好的伤口还在一突一突地作痛,他想要解开固定器去给自己拿止痛剂,却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身体因承受了过度的痛楚而微微痉挛,他极缓慢地呼吸,努力感受着自己心脏的跳动。
眼前是模糊的,顾淮其实已经不太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流过泪。
好像,自从双亲死后,他就很清楚的意识到,他没有流泪的资格和权利,因为不会有人心疼他了。
可是现在,他突然觉得,哭一下,也是可以的吧,这里也没有其他人,更何况他也不是完全不被疼爱的,他还有提尔,提尔是这个世界上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背叛他,会一如既往爱着他的人。
这样想想,那时候应该在提尔面前哭一场才是,毕竟,他家的Omega那么A那么护短,一定不会嫌弃他,大概会先是被他吓到然后再手忙脚乱地释放信息素,结结巴巴绞尽脑汁地想些不太能安慰人的话来安慰他。
“真痛啊……”顾淮闭上眼,微不可闻地低喃着,“提尔……我真的好痛……”
果然,还是说不出让提尔疼疼他的话,等到再见的时候,他大概也就只能跟提尔说出一句他很痛了。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等终于有力气抬起手解开身上的固定器时,顾淮先是伸手去抓起事先备好放在一旁的治疗剂和蛋白补充剂,给自己注射完后又在手术椅上瘫坐许久,虚软的身体迟迟未能从过度的剧痛中缓过来,顾淮抓住氧气罩大口吸着气,又给自己注射了一支蛋白补充剂。
看着手术室里的时钟显示时间在一分一秒的过去,脸上和身上的汗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干透了,只剩下失温的寒冷感。
那天郑语问他,是否真的觉得有完美基因的存在。
对于这个问题,他一直都是持否定态度。
这个世界上,不存在完美的东西。
并且,因为不完美,所以才有无限的可能。
他从来都反对过度的科学研究,更反对为了所谓的更强又或是完美而去进行人体实验。大自然有自己的规律,无论是哪一种生物,都在努力适应着不断变化的环境,所谓适者生存,有很多无法适应大自然变化的生物都灭绝了,而能活下来的都是跟随大自然完成自体进化的。
人类当然可以为了活下去不被大自然淘汰而努力,为了不被各种各样的疾病夺走生命而进行科学研究与实验,然而那是建立在生存这一目的之上,而不是建立在妄图改变破坏大自然的规律,实现与满足私欲这一目的之上。
大自然已经给了足够多的空间和机会让生命完成自我进化,并且从来都没有阻扰过生命的进化,可某些人类,为了满足私欲却妄想创造出完美基因,殊不知所谓完美其实就是死亡与被淘汰的开端。
实现完美,意味着不再进化;过度强化,则意味着提前耗损;这一切的一切,最终都将会被大自然索要应付的代价,而这个代价往往就是人类必须以生命去承担自己制造出来的恶果。
顾淮最终在手术室使用时间结束前让自己缓了过来,他给自己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然后强撑着把使用过的手术器械都清理了一遍,把一切用过的东西都归于原位。
从前出任务的时候,也有过受了枪伤,在没有麻醉的情况下用军刀给自己把子弹从伤口里挖出来再自行包扎的经历,只是跟那时候比较起来,不用麻醉给自己的腺体动手术,显然要比处理枪伤痛苦得多。
同样的事,他恐怕也没那个勇气再来一遍。
打开手术室的大门,顾淮扶着墙走出去,还没走两步就看到了在走廊墙上靠着等他出来的戴斯。
看守他的那些特种警卫兵在时间快到时被戴斯暂时遣走了,戴斯虽然不知道他要手术室做什么,但也知道他必然不会希望等他从手术室里出来时那些警卫兵还在,所以在他提出要求之前戴斯就已经跟他保证,等时间差不多就会把人先指派到其他地方去,由戴斯自己亲自将他送回寝室去。
大抵是他面无血色不扶着墙就马上要倒下的样子太过罕见,戴斯皱了一下眉便上前来想要扶他。
顾淮没让他碰到自己。
身体几乎是本能的就往后闪避,肩膀一下就撞到了墙上,顾淮苍白着脸,额发被新冒出来的冷汗湿濡,他抬起另一只手虚挡在身前,声音极低地说道:“……别碰我。”
戴斯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中,他看着顾淮,有些讪讪的,顿了一下后才道:“你这是对自己做什么了?突然虚弱成这副模样。”
顾淮后来换的那套衣服,在军装里穿了一件高领,为的是遮挡刚动完刀的腺体,他虽然被撤销了军人身份,可实际上现在也没什么其他能穿的衣服了,所以平日里一直穿着的依旧是旧日的军装,大多数时候都是黑色的训练服或迷彩服。
身体倚靠在墙上,顾淮连嘴唇都有些细微的颤抖,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道:“……我现在,虚弱的时候还少么?”
戴斯瞅着顾淮那一副眼神冷漠疏远的样子,知道他问再多也不可能听到实话,虽然顾淮突然在军装里加了一件高领让他觉得有些不自然,可若说顾淮对自己的腺体做了什么,他又觉得不太可能,自己一个人在里面,又能对敏感脆弱的腺体做什么?
叹了口气,戴斯抱起双臂,说道:“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扶一下你,你不必反应那么大。况且你这样子,得走到猴年马月才能走回寝室。”
顾淮连眼都没有眨一下,回道:“谁跟你说我要回寝室。”
戴斯愣了一下,愕然道:“你难道要这副样子回研究所?!”
“不行么?”顾淮反问道,伤口还在痛,他便是回了寝室也没法好好休息,倒不如回研究所,反正,他也已经习惯忍耐着痛楚待在实验室里做实验了。
某程度上,痛楚还能让他保持清醒。
“你疯了!”戴斯想也不想地说道,“你是真想把自己折腾死是不是?!你到底还想不想再见到提尔了?!”
顾淮不吭声,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失策,应该在离开手术室前再给自己注射一次蛋白补充剂,毕竟他没想到出来后还要站在这里跟戴斯扯皮,多少是有些消耗他剩余不多的体力。
后背上又出了不少冷汗,但后颈的伤口上贴着防水的医用胶布,倒不担心会被冷汗浸湿;闭上眼,顾淮默默地想道:我就是因为想快点去找提尔,才会弄成这个样子。
等了又等,眼见顾淮是又不打算回答自己,戴斯只好说道:“你应该知道,我不可能让你一个人走,如果你一定要继续在这里浪费我的时间,那我只能让警卫兵过来,但你要清楚,警卫兵会跳过我将他们看到的所有关于你的情况都汇报给戴习维。”
“我之前就说过了……”顾淮睁开眼,用手撑着墙又站直了身,道:“我时间紧迫。我已经花费一天在手术室了,现在必须回实验室继续治愈型疫苗的研发。至于不让你扶我,你就当我恐O好了,毕竟,我是个有家室的Alpha。”
“……”戴斯眼角一抽,用力瞪着顾淮,道:“我倒是不知道你还是个会说冷笑话的人。”
挑眉似有若无的勾一下嘴角,顾淮面不改色地说道:“实话实说而已。”
克制住想要打人的冲动,戴斯咬牙道:“那我真是谢谢你,把我这种人当成Omega。”
“你本来就是Omega,也更想当一个Omega,不是么?”顾淮淡淡一句反问,随即扶着墙继续往前走,“我不需要休息,再不济,我现在也还是一个S级的Alpha,不需要任何人帮忙。”
看着顾淮那扶墙艰难走路的样子,戴斯眯起眼在心里骂一句“固执的狗Alpha”,他自进入特种部队起就跟着顾淮,在顾淮面前他一向就硬气不起来,即便此刻心里窝火,他也只能由他去的跟在他身边不再多言。
峰会遭到国际通缉犯芬里尔的潜入袭击,多国的首脑在空中航母上感染丧尸病毒的消息在三天后传回各国。
芬里尔计划周全,不仅让航母上的人感染了丧尸病毒,同时还破坏了各国的首脑搭乘前往并降落在空中航母上的所有飞机,让所有国家的首脑都被困在了空中航母上无法逃离。
空中航母最终坠落在太平洋,多国首脑都在这次袭击中不幸死亡,只有极少数几个国家的首脑在警卫的护卫下于航母坠落前顺利跳伞逃生,然而由于当时情况混乱,暂无法确定身份以及最终是否顺利降落获救。
消息传回亚盟国后,身为首脑戴习维唯一继任者的戴斯第一时间就召开军部会议,同时下令联系戴习维带去参加峰会的特种护卫队队长,必须用尽一切办法在最短时间内确定戴习维的生死。
同一时间,情报部收到了来自R国的谍报,R国核心军事基地遭遇志愿军袭击失守,此前R国研发的疫苗和最新抗体都落入志愿军手中。
作者有话说:
顾·守身如玉·恪守A德·淮
再两三章就重逢了!!!!我这么努力爆肝,你们都不表扬我一下吗!
第七十七章 你不能怪我
戴斯并没有让顾淮参加军部会议,顾淮已经不是军人,自然是不能参加会议的。
但各国首脑在峰会遇袭,空中航母坠毁,这样在各种炸开并且已经成功引起新一轮恐慌的消息,根本就连瞒都瞒不住,顾淮自然也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而当情报部得到来自R国的谍报时,看守顾淮的警卫更是多了一倍。
这份谍报本来是不可能让顾淮知道,然而无论戴斯和军部其他人再如何想要瞒住,对于一直在等这个消息的顾淮来说,早在谍报传回情报部前,他就已经得知了。
一个顶级王牌特种兵,如果连这点截取情报消息的能力都没有,顾淮觉得那在过去他也早该死上几百次了,又怎么还有那个资格当特种部队的队长。
R国核心军事基地失守的消息,顾淮已经等了太久太久,在几天前他给自己植入纳米冷冻装置时他已经在做成功从基地逃离后的Plan B。
如果没有等来提尔,就要在逃离后另外想办法跟提尔取得联系,让提尔知道该去哪里找他。
现在亚盟国内已经没有多少安全的地方了,军方的安全避难基地自然是不可能去的,剩下不多的选择中,便只有亚盟国内的民间志愿军。
那支志愿军队伍的首领至今身份成谜,从他几次暗中跟对方取得的联系来看,对方虽未有明确表态,但至少是有交涉余地的。
尽管无法获取提尔现在的具体情况,但既然R国的核心军事基地已经失守,那想来提尔也应该在赶回来的路上。
再加上峰会发生的巨变,两件事同时发生,对顾淮而言,正是最佳的逃跑时机。
如果只是自己,从基地逃离对顾淮而言从来都不是一件难事,但是还要带上孩子,便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一直以来,顾淮真正的顾虑都不是自己身上的腺体装置,而是孩子。
那个小小的婴儿正在药物的作用下处于停止发育的沉睡状态,依照人类正常孕期计算,第一次脱离人造子宫的时候正处于24周的妊娠中期,身长大约在三十厘米左右,但体重偏轻只有五百八十克重,但总体而言各个脏器均已发育。
但现在的问题在于,如果要顺利带孩子走,就必须给孩子创造一个跟无菌看护室完全一致的环境,并且必须确保在逃跑途中保持信息素、营养液等一切供给稳定。
这比带着一群人质撤离还要难。
顾淮为了制造出一个能维持孩子生命体征平稳的无菌箱,很是废了一番功夫。
并且,除了孩子,顾淮还要将他已经研发出来的但还在进行人体试验的疫苗样本带走。
这几乎可以说是顾淮自称为一个特种兵以来,面对过最难的一个“任务”。
而一年零七个月前他已经失败过一次了,这一次,无论如何他都决不允许自己再失败。
事实上,若是会两次踏进同一条河,犯同一个错误,那也就不是顾淮了。
军部的会议开了很长时间,戴斯显然也担心顾淮会在这时候逃跑,不仅下令让看守的警卫翻倍,更是在峰会消息消息传回亚盟国的当天,就下令将当时正在研究所地下二层进行疫苗人体试验的顾淮立即押到了禁闭室,并且在确定戴习维是否生还之前,不允许顾淮从禁闭室离开。
在军部第一轮会议结束后,戴斯立即就去了禁闭室见顾淮。
彼时距离空中航母坠毁的确切时间已经过去了十二小时,而军部尚未能确定戴习维的生死。
对于戴习维,戴斯早已没有把他看作是自己的父亲,对于这个操纵着他人生并且在首脑之位上多年的Alpha,戴斯有着本能的恐惧以及下意识的服从,也许是因为长久以来都生活下戴习维的掌控之下更见识过太多次戴习维的冷酷与无情,也也许是因为作为Omega他对戴习维这样的Alpha有着天然的畏惧,因此多年来他几乎没有想过违抗戴习维所作的一切决定。
然而,被戴习维强迫从一个Omega变成Alpha,对戴斯来说还是一件过于痛苦的事。
戴斯比顾淮要小几岁,每个人分化的时间都不一样,戴斯是分化时间特别晚的那一类,但其实戴斯很小的时候就有自己可能会是个Omega的预感,尽管,戴习维一直都把他当做Alpha来养。
从成为Alpha到进入皇家军校大学接受特种兵训练,同时还要默默忍受被强行变成Alpha后的种种后遗症,并且他进入大学后第二年,丧尸病毒就爆发,他一毕业就是全球沦陷进入末世,之后不久就是顾淮和提尔带着孩子逃跑失败,顾淮上了军事法庭,他被赶鸭子上架成为了特种部队的队长。
所有的这些对于戴斯来说,都发生得太快,他没有足够的时间去调适和接受,对戴习维的仇恨也在日复一日的痛苦中无声滋长。
于是,当顾淮在他进行腺体透析那晚突然出现揭穿他性征的秘密时,他轻易就妥协答应帮顾淮。
而在戴习维生死未卜的时刻,戴斯显然也有自己的打算。
站在门口,戴斯看着在地上靠墙而坐平静得跟他想象中有些不太一样的顾淮,沉默少许后开口说道:“你应该,很着急要在这时候逃跑吧?”
抬起眼帘看向显然还是太过年轻的首脑儿子,顾淮淡淡然地说道:“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现在很着急?”
抿一下唇,才在军部会议上应付完一堆军部老人,已经感觉到相当头昏脑涨的戴斯显然并没有什么跟顾淮打太极的耐心,道:“别装了,现在难道不是你逃跑的最佳时机么?”
“理论上来说,的确是这样没错。”顾淮倒也没有否认,只是很理智地分析道:“但显然,不止你我,还有军部其他人都这么想,所以除了你,不是还有其他人特意增派了特种警卫兵来看守我么?”
“那又怎样,他们能拦得住你?”
从地上站起,顾淮倒也没刻意谦虚,道:“显然不能。”
“所以,如果我没来,你还打算在这里待多久?”对于顾淮的腺体情况,戴斯很清楚,再加上不久前芬里尔给顾淮注射的药,也对顾淮的身体造成了很大影响,尽管如此,戴斯就是敢肯定,顾淮在二十四小时内,一定会有所行动。
“大概不会很久。”迎上戴斯烦躁紧张甚至可以说是带着不安的目光,向来会做好两手准备的顾淮说道:“但我更有把握,你会来找我。”
戴斯很反感这种被看穿的感觉,他在戴习维面前的时候,就常常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那让他生理性不适,即便顾淮看他的目光跟戴习维并不一样,顾淮的身上也并没有戴习维那种令人胆寒畏怯的冷戾威压,他依旧在顾淮不带温度的注视下产生了近似惶然的情绪。
揉了一把脸,戴斯不想花更多的时间在无意义的对话上,咬咬牙在心中警告自己绝不能慌,将准备好的枪和弹匣直接丢给顾淮,戴斯指一下监视摄像头,道:“系统故障中,我只会帮到这,到底能不能逃出去,看你自己。”
禁闭室的门再一次打开,戴斯迅速转身离开禁闭室,而禁闭室的门也跟监视摄像头一样,系统故障无法关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