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跨省调查本来就有一定难度,那边的警察连自己家的事都没办完,未必能尽全力帮忙,再加上所有行动都不能惊动潘元德本人,暗地里的调查推进的相当困难。
章斐翻阅着手头别省同事传来的资料,一边看一边感叹道:“这个潘元德,简直是成功人士的典范啊,有钱有势、有妻有女,在娱乐圈里也是金字塔顶还最顶端的那一小撮人,而且看着还挺乐善好施,这几年帮了不少贫困儿童和残疾人……给我掉个零头我都能在浮岫全款买房了。”
“这人好像还是个女儿奴,他女儿长的好可爱,这一家人的面相都还挺和善的。”
“……这怎么看怎么不像邵慈嘴里那个下药迷奸还拍视频威胁人的强奸犯啊。”
“未必。刑昭当初也是被学生簇拥爱戴,人人称道,对学校里贫困同学施以援手的好老师——”信宿轻轻道,“毒蛇往往都披着一层炫丽漂亮的皮,花纹看起来越艳丽的,咬人就越毒。”
章斐也就是随口这么一说,她不觉得走到这一步的资本家能有几个善良单纯的好人,这些人都被金钱铜臭腌渍透了,任何一个动作都一定有利可图。
而且根据她多年来的办案经验,最令人发指的案子,一般都是两种人完成的——贫和富的两个极端。
但警方断案依靠的是证据和事实,没有证据,案件就陷入僵局。
戴海昌跟他的律师见面之后,仍然拒不配合调查,态度摆的很明显——警方有本事查出来就去查,不要指望他自己主动交代任何线索。
毕竟根据现在的情势来看,他“坦白从宽”的下场只有牢底坐穿。
中午下班时间,信宿拎着酒店送来的外卖盒进了林载川的办公室,他打开那几个包装精致的盒子,咬着一支蟹腿道,“这个潘元德,我总觉得不可能这么简单,根据我一个前资本家的眼光来看,他的几家公司都太干净了,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又爱莫能助地一摊手,“可惜我家的产业不涉及影视圈,我跟这个圈子的人也没有交集,帮不上什么忙。”
林载川轻声道:“你已经做了很多事。”
林载川的膝盖上垫着一个信宿送给他的暖水袋,温热而柔软,驱逐了令人不适的寒冷,他稍微蹙起眉,手指按了按眉心,“不管邵慈在我们面前说的是不是真相,他总要有一个这样做的理由。”
“如果换一个思路,假如邵慈确实在审讯室里说了谎,他为什么要独独把这四个人点出来——或者说,这四个人身上有什么跟邵慈有关的共同点?”
信宿稍微睁了一下眼睛。
他一直觉得邵慈在市局里的表现说不出的奇怪,甚至像是某种身临其境的“表演”,而林载川的话突然给了他一个全新的思路。
信宿低声喃喃道:“所以除了邵慈之外,他们一定还会有某个共同的交集。”
.
千里之外的J市。
从浮岫而来的滂沱暴雨一路下到了这里,只剩下了漫天细细密密的雨丝。
白天几乎无人来往的远郊墓园里毫无生气、阴雨绵绵,邵慈穿着一身毫无杂色的黑衣,显得他的脸色更加素白。
他撑着一把伞,身形笔直削瘦,站在某一块苍灰色石碑面前。
邵慈慢慢伸出手指,指尖从冰冷而湿润的石面上轻轻划下,雨水在他的手背汇成一珠,沿着指尖落下来,像一滴眼泪。
他在墓前站了许久,才轻声开口道:“杨建章死了,戴海昌跟韩旭姚都会入狱,现在只剩下潘元德一个人了。”
“我不会放过他的。”
“他的妻子,他的女儿,他所有的一切、我都不会放过。”
“……等到天晴,我会把那份新的‘证据’交给警察,就算对我有所怀疑,林支队也一定会继续调查下去。”
邵慈有些伤感地笑了一下,垂下眼道:“如果你还活着,一定会怪我这样做吧,但是我已经没有其他的路可以走了。”
“再等等我,很快一切就都结束了。”
许久,邵慈收起雨伞,在这场温和的雨中转身走出了墓园。
第一百一十一章
“宣爷,戴海昌那边有消息了。”
光线昏暗的会所包厢里,一个穿着长袍的男人向下弯着腰,在坐在沙发上那个男人的耳边轻声说道,“市局查到了不少东西,刑昭那起案子被翻了出来,还有很多跟我们公司相关的经济来往记录。”
“让这些条子继续这么调查下去,恐怕会有不少麻烦,我们要动手吗?”
“把我们这边的尾巴处理干净,不要让林载川抓到任何把柄,”牛皮沙发上的男人声音低缓开口,手上的红色珠子不紧不慢地转动着,“至于戴海昌,他手底下那些人办事利不利索,那就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明白。”
顿了顿,那弯着腰的男人又道:“这么多年公司里都相安无事,表面上看不出任何破绽,只凭一个戴海昌,按理说市局不可能直接查到我们头上,除非……有人给他们递了什么线索。”
宣重若有所思挑起眉,随后笑了一声:“我说阎王去年突然到林载川的手底下干什么,按照他的身份,要去也应该是缉毒支队,跟刑侦队没有关系。”
“原来是想借林载川这把刀来对付我,”
他颇有闲情逸致地喝了一口冒着袅袅香气的普洱茶,在茶杯边缘轻轻吹了吹,“到底是年轻人,以为这些不痛不痒的花拳绣腿就能伤到人了……道行还得再修炼几年。”
他身后的男人煽风点火似的道:“周风物死了以后,阎王在霜降的地位日渐式微,他本来应该找您当靠山来一起对付宋生,明哲保身,现在没来投靠您就算了,竟然还想跟您斗一斗。”
他话音讥讽道,“真是不自量力,要我说您就是让他活的太久了,早在周风物死的时候,就应该……”
宣重却道:“以阎王睚眦必报的性格,他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为了报复我以前在他身上做的那些事,他可以自损一万、伤我一千。不过由着他闹一闹也好——在这里无聊太久了,我也想找点乐子。”
他感叹道:“像阎王这样的年轻人不多了,这几十年我也就见到这么一个,死的太轻易,多可惜。”
那男人轻声提醒道:“周风物还不一定死在谁的手里,留着阎王恐怕夜长梦多。”
宣重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慢悠悠把滚烫的开水倒进了茶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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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要我查戴海昌、潘元德、韩旭姚、杨建章这四个人有什么关系?”
秦齐震惊又诧异道,“当时也没说我这业务范围还有娱乐圈的事啊,请问您还记得我是一位朴实无华的缉毒警吗。”
“现在没有别的线索,市局也在由分到总地调查,走一步看一步了。”
信宿漫不经心在桌子上转着一枚硬币,“据我所知,你的情报网应该比市公安局要灵敏很多吧。”
秦齐话音一滞:“……你这是在捧杀我吗。”
“我是信任你。”信宿轻轻道,“你应该不会让我失望吧。”
秦齐:“………”
不是所有人都吃“甜言蜜语”这一套,秦齐听到他说这话,只感觉一阵发自内心的毛骨悚然,冷汗都出来了,挂断电话后马不停蹄地开始调查四人的关系。
无论邵慈在审讯室里有没有说谎,他把这四个人一起捅到警方面前,就说明他们之间一定存在某种联系,按照这个思路调查下去,总归不会有错。
当天下午,贺争在办公室道,“两年前这四个人共同投资过一部电影,就是邵慈主演的那部,观众反响还不错,也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他们确实都跟邵慈有过合作。”
“再往前推的话,这四个人共同出现在一个剧组里,就是五六年前的事儿了……这也有点太久远了。”
贺争单手搭在椅子上,有点不太理解地扭头看着信宿,“信宿小同志,你为什么会觉得邵慈在说谎呢,我感觉邵慈在市局的表现不像是假的,而且,他在娱乐圈打拼了那么多年才有了现在的成就,现在他自己编一个故事,毁了他的努力得来的一切,那他的目的是什么?”
“我没有觉得他一定在说谎,”信宿眨了下眼睛,“只是确实存在事实上的这么一种可能性,而我们没有证据可以证明这种可能是错误的。”
贺争感觉他说的也有道理,于是又回去看他的调查资料,“这四个人上次合作是在五年前,由潘元德牵头拍了一部爱情电影,这部戏的男主角叫路明,现在已经退圈结婚生子移居国外了,女主叫……算了,我把资料发给你们,你们想看的话就自己看吧,这些明星我怎么一个都不认识。”
信宿单手握着鼠标,在电脑上翻阅着贺争发过来的文件。
这是五年前的一部都市爱情片,由一本网络知名小说改编——信宿从头到尾看下来,就是一部电影制作拍摄再正常不过的常规流程,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
于是信宿打算看一眼这部电影,他拿过ipad,找了一个视频软件,顺手充了个年费vip,点开电影开始播放。
这是一部中规中矩的爱情片,起承转合都平平无奇,但是电影的拍摄手法非常高级,几个布景运镜都相当完美,而且没有强行煽情狗血的戏码,再加上演员的颜值过关,感情细腻,给人的观感很好。
信宿更喜欢那种一看就粗制滥造的工业糖精——霸道总裁无脑宠作精小娇妻那种类型的,英雄救美慢镜头转圈圈,怎么让人脚趾抓地怎么演。他不喜欢过于现实的题材,于是看的时候全程面无表情。
电影快到尾声,信宿的手机也刚好震了起来。
秦齐的消息晚来了两个小时——但是他查到了一点不一样的线索。
信宿带着耳机接听电话,在办公室里他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指在耳机旁轻轻点了一下。
“我查了一下这四个人共同参与的影视资源,最后成功上映的有两部。”
信宿轻轻“嗯”一声——邵慈的一部,还有他现在正在看的这一部。
秦齐道:“但是在四年前,潘元德还投资拍了一部电影,前前后后拉了快两个亿的投资,请的也都是娱乐圈里的大腕,一旦播出肯定大爆,但是最后这部片子没拍成,拍到一半就夭折了,而且这件事在圈子里没多少人知道,悄无声息、胎死腹中,提前也没有任何营销宣传,我也是跟一个圈内人士打听了一下才知道的这件事。”
信宿倏然蹙起眉,低声询问道:“为什么?”
秦齐:“因为这部电影的男二号在电影拍摄期间出了意外,车祸去世了。”
信宿没太涉及过这个圈子,不太懂娱乐圈里的规矩,但是男二号又不是男主角,整部电影时长一共就三个小时左右,电影里的戏份也不会太重,一个演员出事演不了,再换个演员就是了——为什么会直接把两个多亿投资的项目叫停了?
秦齐又道:“圈里很多人根本都不知道这件事,具体是什么情况,我也不太了解,恐怕只有当时有直接决定权的人才清楚了……两个亿毕竟不是一个小数目,我觉得这件事有点奇怪。”
信宿若有所思问:“出车祸的那个演员叫什么?”
“傅采。”
听到这个名字,信宿神情一凝,想到什么似的,手指在平板电脑上快速滑动了两下,打开刚刚这部电影的演员表——
男二号扮演者,傅采。
五年前,这四个人共同投资拍了一部电影,其中就有傅采的名字,而在一年之后,他们又重新聚在一起,投资两个亿,男二号的演员仍然是傅采。
这几乎不可能是巧合。
信宿心里顿时疑窦丛生:“傅采是怎么死的?”
“好巧不巧,就是四年前的今天死的,那天也下了暴雨,路面积水,傅采在去剧组的路上发生车祸,意外身亡,当时轰动不小。”
信宿轻轻睁开眼睛,黑色瞳孔缩紧——邵慈今天说家里“有事”,坐飞机回了J市,明天才能回来!
而且在傅采死后,这四个人对邵慈的“性侵”就开始了。
信宿下意识问:“傅采跟邵慈有什么关系?”
秦齐苦笑了一声:“我说爷,您能不能别为难我了,我是警察,不是狗仔——明星私底下的交情,狗仔都不敢说,我这上哪儿给你打听情报去。”
不过明星的事不需要特意去“打听”,有人能挖的比警察都深。
信宿默不作声打开浏览器,在搜索引擎里打上傅采和邵慈两个人的名字。
信宿本来以为,邵慈跟傅采恐怕相交甚笃,说不定是至交好友乃至于情人的关系,这样他的想法就是完全正确的——
但是网络上关于他们二人的报道却非常少,这两个人基本上没有同框合作过,不管电影、电视剧还是各种综艺节目,都寥寥无几,明面上没有过任何互动,私下里似乎也没有什么交集。
信宿微微蹙起了眉心。
第一百一十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