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如果再给邵慈一次机会,他还是会这样做,即便知道这是错误的,这是他唯一可以复仇的机会。
邵慈愿意低头认错,更大一部分的原因,是不想信宿因为这件事对他心存芥蒂,真的在戴海昌他们面前说些什么。
至于这句道歉里的诚意,那真没多少。
——他们都心知肚明。
林载川回到办公室的时候,信宿刚醒,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坐在沙发上,身上盖着一条薄薄的毛毯。
他两只手揉了揉眼睛,声音带着倦意含含糊糊的,“你回来啦。”
“嗯。”林载川倒了一杯水,“邵慈说,今天上午的事跟你道歉。”
信宿顿时清醒下来,神情冷淡道:“跟我道歉?应该是怕我会在那些人面前说了什么不能说的话吧——不过我确实就是这么小肚鸡肠的人,他对我倒是很了解。”
说完他又冷笑了一声。
林载川失声一笑:“那需要我给你准备一个喇叭,让你把这件事广而告之吗?”
信宿就是喜欢不留余地的自我抹黑,他要是真的想把傅采的存在捅出来,现在早就已经人尽皆知了。
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打算那样做。
信宿又躺回了沙发上,懒懒道:“算了,在男朋友面前要表现出宽容大度的良好形象。”
林载川:“………”
信宿翻了个身,趴在沙发上看他,“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
眼下林载川其实也没有什么打算,潘元德人在Q省,跟他们距离遥远,跨省调查有很高难度,很多事情都不是他们能够直接决定的,需要当地有关部门配合——嫌疑人、受害人、案发地都不在浮岫辖区,林载川调查起来没名没分的,那边的同事也未必愿意真心配合。
邵慈在他的身边盘旋两年,找到的也只有他一年前涉嫌吸毒的单薄证据,除此之外,潘元德的身上几乎没有破绽。
如果邵慈在市局说的经历都是真的,只是换了一个受害人的名字——那么这个潘元德是最开始实施性侵的那个人。
但是傅采已经离世四年,死人不能开口说话,而强奸罪的证据几乎没有能够保存到四年之久的。
唯一可能知情的邵慈对此又三缄其口,除非潘元德主动承认他做过什么,否则想要对他定罪判刑,希望非常渺茫。
林载川微微有些头疼,从警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曲折棘手的案子。
信宿看他不自觉皱起的眉心,从沙发上坐了起来,想了想道:“载川,我想去一趟Q省,去看看这个潘元德到底是何方神圣。”
一般这种身价过亿的资本家,如果警方要一丝不漏地调查起来,没有几个是能经得住突击检查的——就连信宿背后的张氏都算上。
信宿以一个前资本家的眼光去评判,他不相信这个潘元德真的像表面上看起来这么干净。
林载川稍微抬起眼看他,神情有些诧异,又带着某种不赞同的意味。
信宿一个人跑去那种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性格招摇、长相惹眼,且自保能力极弱,危险性简直不言而喻。
“你要是不放心的话,就跟我一起去。”信宿对他眨了眨眼,鼓动道,“反正横竖没有别的案子,在市局闲着也是闲着,我们把今年的年假一起用掉好了。”
林载川思索许久,没有把话说死,“这件事我再想想,今天晚上回家的时候我们再谈。”
信宿知道他未必能同意,林载川是整个刑侦支队的主心骨,有很多事都要经他手才能办理,不能跟自己这样随心所欲,一时兴起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信宿过去松松垮垮抱住他的脖颈,“那就等晚上我们再商量。”
他一双风情至极的眼睛近距离望着林载川的眼,故意放低声音道:“林队,用美人计的话可以多考虑一下吗?”
第一百一十五章
“……”林载川就静静看他作妖,把他放在脖颈后面不老实撩拨的手指拿了下来,然后望着他平静道,“你可以试一试。”
信宿:“………”
他就知道这个男人不是表面上看着这么正人君子,从两个人刚认识的时候开始,他在调戏林载川的道路上就屡战屡败,又屡败屡战——到现在都不长记性。
他在林载川面前小声嘀咕,“我人都站在这里了。”
现在是严肃正经的工作时间,信宿也不太方便用美色公然诱惑上级、在办公室里做出什么严重有伤风化的事,只能遗憾地稍微后退一步,舔了下唇。
林载川说等到晚上,那就会等到晚上,直到他们一起回家,信宿吃完晚饭、在浴室里洗完澡,换好睡衣准备上床了,林载川才在他的身边坐下,略微一沉吟,正色道:“你要去Q市的事……”
“等一下!”
信宿还记得自己的“三十六计”,在林载川说“不行”之前出声打断他,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起身跪在床上,单手放在林载川的肩头,近距离凑过去,闭上眼睛含住了他的唇。
严格来说,这应该算是他们在一起之后的第一个吻——林载川总是喜欢亲吻他的额头,俯身轻轻的一吻,带着某种珍视而郑重的意味,没有任何狎昵色彩。
而信宿更愿意跟他有肢体上的接触,喜欢跟他黏黏糊糊贴在一起,至于接吻这种事,也没有刻意追求过。
以至于现在触碰到那一瓣柔软的唇,信宿才发现这种感觉其实并不坏,这是一种比耳鬓厮磨更加亲近的动作。
看到信宿猝然放大过来的五官、修长眼睫和白皙皮肤上的细小绒毛,林载川的呼吸似乎有一瞬间的停滞,漆黑瞳孔微微收缩,他眼睫轻微颤抖闭上,单手捧住信宿的后颈,单方面加深了这个吻。
“………”信宿的鼻腔里轻微的“哼”了一声。
这个吻长到似乎连时间都失去了概念,又好似令人眷恋般的短暂,地板上落下两个人重叠的影子。
一吻结束,除了呼吸有些微微急促之外,林载川看起来仍然是平静的,脸上并没有什么波澜——信宿直勾勾看他几秒,然后有点轻佻地笑了起来,“载川,你的耳朵好红。”
说完他又凑过去,将那几近半透明的耳朵咬在唇间,舌尖轻轻掠过,感受到那片敏感的皮肤瞬间变得更加滚烫,几乎热的能蒸出气来。
“……好了。”信宿把那片皮肤弄到连毛细血管都清晰可见,终于收了神通,“你可以继续说了。”
信宿懒懒倚在墙上,挑眉看他道,“不许占了我的便宜,还要拒绝我的合理请求。”
林载川注视他片刻,突然垂下眼笑了一声,话音缓慢道:“我刚刚是想说,你要去Q市的事,现在有什么计划打算吗?”
信宿:“………”
所以他就算不用美人计也可以得到上级许可对吗。
不过也没关系,男朋友不亲白不亲。
信宿下意识用手指摸了摸嘴巴,“你是指哪方面?”
林载川道:“以什么身份过去,去了打算做什么,要怎么调查潘元德,用什么渠道接近他。”
“警察很难接触到那个圈子里的真实信息,就算让潘元德到公安局接受调查,我们能查到的恐怕也只是表面上的、他想让我们看到的东西。”
如果他们两个直接以浮岫市公安局人民警察的身份出现在Q市,那么调查到的东西恐怕跟当地刑警查到的不会有太大区别——潘元德不可能蠢到主动在警察面前露出破绽。
最好的办法是换一个身份跟他接触,触碰到到“内核”的部分。
信宿直起腰,盘着腿坐在床上,“这些我都打算好了,我父亲在Q省认识一个广告公司的老板,他有在影视圈里的朋友。”
“我们到了那个地方,可以借一下那个人的身份,混进他们的圈子里。不用担心,我父亲那边的人是可以信得过的。”
“而且这件事,邵慈说不定也可以帮忙——别的不说,他做的这些事,他那个在警察局里胡说八道的经纪人顾韩昭肯定都知情,为了他的案子,我们亲自去Q市调查潘元德,有需要用到他的地方,邵慈肯定一百个愿意。”
不管在林载川跟信宿在浮岫的势力怎么样,到了Q市就是一对孤家寡人野鸳鸯,没有后援,不占地理主场优势,能够利用的人力、财力,信宿都算计的明明白白。
至于人身安全,他一点都不担心——林载川在他的身边,恐怕别人连他的一根头发丝都碰不到。
“我们对潘元德所有调查都是暗中进行的,没有打草惊蛇,他应该根本不知道,就算出现在他身边,也不会让他起疑心。”
信宿顿了顿,想到什么似的,低头摸了摸脸,又不由担忧道,“就是希望我这张脸在外省没有那么高的知名度。”
邵慈一见他就认出了他是“小信总”,万一潘元德跟他见面第一句话就是“哟这不是信总吗”,那就……太让人尴尬了。
不过信宿从来没有去过Q省,跟娱乐圈的人也几乎完全没有交集,潘元德应该不会闲到去打听一个天南海北跟他没有任何关系的低龄“霸道总裁”。
而且因为另外一个身份的缘故,信宿本人其实很少出现在那种需要抛头露面的场合。
林载川不担心信宿的计划会有什么纰漏,点点头道:“我需要把这边的事处理完,然后跟魏局请一个星期的长假,后天或者大后天出发。”
信宿得偿所愿,“吧唧”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然后在床上躺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又翻身问他,“载川,你是不是从来没有在工作的时候离开过市局这么长时间。”
如果不是因为他想去Q市,林载川恐怕也不会有这个打算,信宿知道刑侦队的警察对他有一种近乎于崇拜的依赖性,林载川一直是非必要不离队的。
林载川“嗯”了一声:“没关系。”
那些同事只不过习惯了听从林载川的指挥,都是市里数一数二的精英,让他们独当一面,也绝对可以撑得起来,更何况还有魏局坐镇,林载川并不担心市里。
第二天上午,林载川去了公安局局长的办公室,跟他说请假的事,而信宿去找了邵慈。
这件事肯定瞒不了他,他们想要接近潘元德的圈子,还需要邵慈的暗中帮忙。
信宿本来还跟他生气,压根不想理他,不过后来被林载川哄好了,也就那么算了。
分人。
邵慈没有想到信宿会愿意再主动找他,接到电话的时候万分诧异,然后很快从公寓赶到了市局。
而在听到信宿的打算以后,邵慈的神情变为彻彻底底的愕然,有些难以置信道:“您是说,您跟林支队长要一起去Q市调查潘元德吗?”
把潘元德送进监狱,邵慈对这件事其实已经不抱希望了——他调查了潘元德两年,在他身边跟他演了两年阳奉阴违的戏,知道这个人到底有多么狡诈、虚伪。
警方查不到证据是再正常不过的,因为他这两年的所有收获也只有那一段视频而已。
潘元德把所有表面上的功夫都做尽了,几乎没有任何破绽,一个完美的伪君子。
邵慈最后的打算,就是把他吸毒的丑闻最大限度地曝光,到人尽皆知、全国范围封杀的地步,可能这已经是极限了。
……又或者,他最终忍无可忍,做出过激的、法律不允许的举动,让潘元德真正“罪有应得”。
邵慈甚至想好了自己的结局,最多不过是玉石俱焚,他并不畏惧这些。
他从来没有想到,信宿和林载川竟然能做到这一步,去Q市近距离地跟潘元德接触、抓住他的狐狸尾巴——
邵慈在那一瞬间仿佛失去了语言功能,只有心脏剧烈跳动起来,指尖轻微颤抖,最后也只能说出两个字:“……谢谢。”
信宿则神情冷淡道:“别误会,我想这么做,跟你没有什么关系,只是出于对真相的好奇,还有想会一会潘元德这个‘大善人’而已。”
邵慈不会自作多情到以为信宿是为了他才远赴外省,但这已经足够了。
信宿不跟他废话:“警察的身份不方便接近潘元德,我需要一个接触到那个圈子的合理身份——这种事你应该很熟悉吧。”
邵慈这才明白信宿跟他见面的目的,思索片刻道:“我已经宣布退出娱乐圈了,再去跟那些人联系,会显得有些刻意,说不定会引人怀疑,但是我以前的经纪人顾韩昭,他应该可以帮上忙。”
信宿掀起眼皮看他一眼:“你确定这个人可信。”
邵慈笃定道:“是的,他知道这些事。”
信宿没多说什么,只是无可无不可一点头,“我跟林队明后天去Q市,在我们落地之前处理好身份的问题。”
邵慈比他们更希望能找到潘元德的犯罪证据,一定会尽可能做到万无一失,信宿并不担心这一点,而且就算不慎翻车了,对他来说也没有什么损失。
一件事成功的几率有百分之五十,信宿就愿意去赌——显然他的运气不错,至今还没有输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