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急,现在还没到收拾他的时候……宣重,他的骨灰我亲自去烧。”顿了顿,信宿问,“在桃源村装神弄鬼的那几个人找到了吗?”
秦齐道:“都找到了。”
“知道徐毅在那天晚上被你一刀送走以后,他手底下的人直接吓得哆哆嗦嗦什么都交代了。”
“在桃源村搞个河神出来,是徐毅的主意,对于这种村落群体来说,精神控制比肉体上的控制要严密有效的多,他确实也做到了。”
“他们不仅在桃源村偷偷贩蓝烟,还弄了大量罂粟进行初步加工,当地村民都是大字不识一个的老人,根本没见过罂粟长什么样的,一个比一个愚蠢好骗,就是免费劳动力,被忽悠着给他们处理原材料,生鸦片一袋子一袋子的往外拉。”
“至于他们是怎么装神弄鬼的,手段就更低级了,”秦齐叹了一口气,“这几年浮岫的气候、雨水本来就好,哪个地方地里的收成都比往年高,再买通几个收购商,到村民手里集中收购,比以前的价格稍微高个几毛钱。”
“拿到手里的钱多了,那些村民就觉得他们头顶上有河神保佑。”
“处理完了罂粟,剩下的罂粟壳卖不了,都倒在河水里,喝下去神不知鬼不觉,那些村民被控制了都不知道。”
秦齐道:“但凡那些人里有一个聪明机灵点儿的,整个村子也不至于落到这个下场。”
信宿神情稍沉下来:“徐毅手底下的那些人现在在哪儿?”
“都老老实实在基地呆着。”
秦齐虽然在霜降早就是一个死人了,可是这么多年在地下工作,整个霜降都遍布他的眼线。
信宿思索片刻,起身道:“我回一趟基地,让他们来见我。”
秦齐比了个“ok”的手势。
十五分钟后,信宿开车回到霜降基地——这只是霜降在浮岫市的众多巢穴之一,跟其他窝点不一样的是,这里面百分之八十都是信宿的人。
徐毅手下的那些人只是“小弟”,没有资格去那天的会所,但他们显然都听说了阎王在那天晚上做了什么,面对信宿的时候,神情战战兢兢,唯恐他一个不顺心,血再溅到天花板上。
信宿双腿交叠坐在沙发上,垂着眼皮冷冷盯着他们,“因为蓝烟,市局缉毒支队的人已经调查到了霜降,如果没有为这起案子顶罪的人,那些条子会一直不依不饶的调查下去。”
“既然麻烦是你们惹出来的,那就从你们几个人里推一个人出去,把所有的事都揽下来。”
信宿微微向前一倾身,轻声道:“到了公安局,记住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如果让警察查到了什么,牵扯到了霜降身上,你们就没有再说话的机会了——明白吗?”
这几句话说的那几人额头的冷汗往外直冒,不停点头承诺,“我知道,绝对不会连累到霜降,所有的事都、都是我们自作主张的。”
旁边一人情真意切哭诉道:“阎王,都是徐毅让我们那么干的,我也不想那样,在他的手下也是被逼无奈,真是没有别的办法了。我保证以后再也没有这种事了……”
信宿只觉得耳边叽叽喳喳吵闹至极,他不耐烦地看了眼时间,神情微微僵了一下,面无表情道,“以前的事我懒得计较,浪费时间,以后少在我面前碍眼就行了——滚。”
几个男人一刻不敢停留的跑了,生怕他改口变卦,让他们下去跟徐毅作伴。
信宿看他们离开,马上起身,快步走出了基地,一路上小声念叨:“完了完了。”
十一点半了!
载川要下班了!
要是被林载川抓到他一个人偷偷跑出门,信宿觉得他浑身是嘴都解释不清了。
信宿一路风驰电掣开车回家,用一碗牛肉粒买通干将帮他保密情报,然后把羽绒服原封不动挂在柜子里,换上睡衣躺到床上,眼睛一闭,开始装睡。
与此同时,浮岫市局。
中午下班,林载川本来想准点回家给信宿做午餐,结果被贺争拦下来强行加班了十分钟——
“林队,你不是让我们调查赵二海那一家人吗,因为跟赵洪才的案子有关系,我们主要从社交、经济方面去查,一直没查到什么线索,所以我今天上午换了个方向,调查这一家三口在身体和心理上有没有什么问题,结果还真有了一点发现。”
“我翻了医院病例,赵二海的妻子素含玉,还有他的女儿赵雪,这两个人,都被确诊患有情感缺失人格障碍。”
林载川长年跟各种反社会分子接触,当然明白这种心理疾病意味着什么——
生理情感缺失,对各种人情冷暖都反应极为冷漠,甚至会做出某些反社会的行为,以及疯狂病态的分裂人格。
贺争挠挠头,道:“一般来说这种病不是遗传病,但确实受遗传因素的影响,而且这种疾病的产生与生长环境有很大的关系。”
“这母女两个……精神状态都不太健康。”
第一百六十七章
林载川中午回家做了瓦罐鸡汤,煮了一锅米饭,等午饭做好的时候,信宿又在床上眯着睡了一觉。
那鸡汤被炖成了浓郁的金黄色,一掀起盖子香气扑鼻,咕嘟咕嘟的冒泡,色相极为诱人,信宿咽了咽唾沫,感觉他因为发烧消失的食欲又回来了。
他在床上坐着,眼巴巴等着林载川给他投喂。
林载川用勺子将鸡汤盛进他的碗里,夹了两块最鲜嫩的鸡腿肉。
信宿两口吹凉了,直接端着碗尝了一小口,鸡汤在舌尖上的质感丝滑的像绸缎,味道又鲜又甜,回味悠长。
吃林载川做的饭绝对是一种味觉上的极致享受,信宿还没吃米饭,就吨吨吨喝掉了两碗鸡汤。
林载川这时已经吃饱了,他看着坐在床边专心吃饭、心无旁骛的信宿,突然开口问他:“你上午出门了?”
“咳咳、咳咳咳咳……!!”
信宿本来就做贼心虚,听到这话一下被呛到了,抽过一张纸狼狈的擦了擦嘴唇。
他浑身僵硬抬起头,神情难得有些懵懵茫然的震惊。
林载川是怎么知道的——他连鞋柜里鞋子的角度都摆的跟出门的时候一模一样!
信宿可以确定他那一套流程下来是全无破绽的!绝对、绝对没有任何瑕疵!
他的反侦查意识在整个市局也是排的上名号的!
信宿开始怀疑林载川是不是在他身上装了什么GPS定位。
林载川跟他截然相反的平静,道:“回家的时候,门卫问我,我们怎么开了两辆车回来。”
信宿:“………”
他记得用牛肉干买通干将,忘记买通小区门口的看门大爷了。
……这可真是人有失手、马有失蹄。
那门卫平时见到他从来不说话的!
今天突然跟林载川八卦什么!
信宿张了张嘴:“我……”
他沉默几秒,罕见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人向来舌灿莲花,不打草稿都能即兴演讲一个小时,只有在跟林载川说谎这件事上,总是不擅长。
林载川给他盛了小半碗米饭,放到他的面前,轻声道:“去看陈叔了?”
信宿不能跟他说去霜降解决祸害了,只能含糊的应了一声,顺着他给的台阶下了,“嗯……我下午跟你一起去市局。”
林载川看他一眼:“嗓子不难受了吗?”
信宿道:“嗯。”
……反正嗓子难不难受的,也不耽误他四肢健全地往外跑。
信宿吃的饱饱躺回床上,本来因为喝到鸡汤的美好心情,又开始变得阴雨绵绵起来。
而且,他总觉得林载川已经猜到了什么,只是因为不想逼迫他并非出于自愿的、被迫的坦白,所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现,甚至还主动给他找了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维持表面上的和平。
信宿突然意识到,或许林载川心里也清楚他们将会走向哪一步,甚至比他更加清楚。
尽管他并不知道自己打算做什么,但他知道他将来一定会“做什么”。
他们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看起来总是信宿更粘人,他毕竟年纪小,在林载川面前也黏黏糊糊哼哼唧唧的,有事没事就往他的办公室跑,所以外人的视角看起来,好像是信宿主动更多。
但其实创造、维持或者改变整个局面的人,一直都是林载川。
信宿稍微闭了闭眼睛,脑海中思绪乱七八糟。
他其实很少“往前看”,因为不是什么人都有“前路”这一说,所以当他尝试去构建一个“未来”的时候……
得到的结果果然都不尽如人意。
吃完午饭差不多就是下午上班时间了,信宿还没完全恢复好,林载川的意思是让他在家里再休息一下午,但是信宿还是跟着他一起去了市局。
刚进刑侦队办公室,就收到了章斐等同事的热情慰问,“小信宿,听林队说你又生病啦,这么快就好了吗?”
信宿保持面部微笑:“什么叫‘又’生病了,难道我很经常请病假吗?”
信宿在市局工作半年多,其实没缺勤过几天,除了高烧在床上爬不起来,一般他不会请假,只不过信宿给人的感觉一直是半失活的,没什么生气。
信宿简单收拾了一下他的办公桌,随手从他的“百宝箱”里翻出了一包薯片,问道:“李登义的案子,有什么进展吗?”
贺争道:“关于赵雪那一家人的情况,林队跟你说了吗?”
信宿怔了怔:“什么?”
贺争道:“我们刚调查到,赵雪跟她的母亲素含玉都患有情感缺失人格障碍。”
信宿沉静思索几秒:“情感缺失的人,难以对周围环境产生共情,这就导致她们不理解那些约定俗成的‘规则’,甚至是法律,这些人往往有一套自己的社会法则,也就是所谓的反社会人格。”
“而且这些人通常都反常的聪明——疯子和天才的大脑构造是非常相似的。”
信宿蹭了蹭下巴,“十一岁的赵雪不在杀害李登义的嫌疑人范围之内,但如果她是精神病患者,那就不一定了。”
贺争一拍手,“你说对了,发现这个线索之后,我们几个中午又在市局加了会儿班——本来林队也要加班的,但是他好像着急回家给某个人做饭,下班没一会儿就匆匆走了。”
信宿:“………”
“某个人”自觉对号入座,不过还好他从来没脸没皮,听到这种话也能面不改色,甚至坐在椅子上有恃无恐地挑眉笑了一声。
贺争道:“赵雪有自己的手机,用的是素含玉以前的电话号码,平时除了打给她爸就是她妈。但是在李登义出事的两天,她跟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有过一次通讯,而且是在删掉后被我们技术人员复原回来的,然后我们重点调查了这两个号码之间的来往记录,往前推一年,发现这个手机号在赵洪才死后的一段时间里,跟赵雪频繁通话过,而且大多是由赵雪主动拨出的。”
即便是赵雪天生有犯罪天赋,能够策划出一场完美的复仇,那她也一定也有一个帮凶,只凭一个十一岁的小女孩,无论如何都处理不了一个强壮的中年男性的尸体。
如果这个人不是她的家人,那就是从来没有出现在警方视野中的“第三人”了。
贺争说:“我们已经让同事去调查那个电话号码的归属者了,应该很快就会有结果。”
章斐皱皱眉,有点不愿意相信,“一个小女孩有这么凶残吗,李登义那死法可不是一般人能接受的,而且,听林队说起他们的谈话经过,感觉赵雪的精神状况还挺稳定挺正常的,说话有条有理,不像是有病的样子。”
副队长郑治国道:“国内最小的反社会杀人犯,九岁的时候就能独立制造一起惊骇世俗的命案了,年龄并不能说明什么。我们已经知道赵雪患有情感缺失人格障碍了,她现在表现的越正常,就越反常。”
章斐一时没吭声。
这时,楼下突然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