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载川一点头:“可以。”
下午两点,贺争打电话说刑昭来市局了。
林载川本来要去审讯室见他,信宿主动请缨,“我去吧。等他很久了。”
林载川略一迟疑:“他不会认出你吗?”
信宿道:“没关系,他没见过我。”
林载川点了点头。
让信宿去对付这种人模人样的斯文败类,那可是“专业对口”了,因为信宿本人就是“斯文败类”领域里的佼佼者,技高一筹,他最知道怎么对付刑昭这样的人。
刑昭穿着一身西装,优雅端正坐在审讯室里,手边甚至还放了一杯普洱茶。
信宿推开门走进来,极友善地对他一笑:“你好,我是市局刑侦支队的刑警——您是刑昭校长对吧?”
刑昭轻轻一挑眉,似乎有些意外竟然不是林载川来见他,只是安排了一个普通刑警,但还是礼节性地对他点了点头。
信宿懒散地往椅子上一坐,语气漫不经心道:“是这样的,市局正在调查一起大型强迫卖淫案,目前已经找到了二十多位受害者。不巧的是,这些受害者有一个共性——”
他微妙停顿一下,看向刑昭的眼睛:“她们都来自盛才高中,并且在受到侵害之前,多多少少都跟你有过联系,要么去你家、要么被你介绍过兼职、要么受过你的其他恩惠,你应该对这些女生都有印象。”
“这是不是有些太巧合了,邢校长,你有什么想解释的吗?”
刑昭好似反应了半晌,才不可思议道:“……你们怀疑我跟这起案子有关系吗?”
“有句话怎么说,一次是巧合、两次是线索、三次是证据。”信宿善解人意地对他一笑,温和道:“那么多受害人都跟你接触过,市局会怀疑你也是理所当然的,还请邢校长不要介意。”
刑昭的脸色微微沉了沉。
不知道林载川从哪儿找来一个不会说人话的愣头青,刑昭从他的态度和话语间感觉到了一种被冒犯的“怠慢”——被警方轻视、甚至被直接无视的怠慢。
那应该是他跟林载川之间的“博弈”。
而不是眼前这个——不知道刚工作了几天、没有一丝职业素养、说话让人火冒三丈的漂亮草包。
“这么多年我资助过的学生没有成千也有上百,你们不如一个一个调查过去,看看她们是不是都遇害了?!”刑昭直起身,像是有些愤怒,“你们市局调查工作是不是有些太武断了,连帮助我的学生都是被怀疑的理由了吗?!”
信宿则端着一张无可挑剔的笑脸,淘宝客服一样的语气:“你先不要生气,每个跟案件有关的人来到市局都会接受询问,如果真的跟这起案件没有关系,那你很快就可以离开了。”
刑昭意识到他有些失态,他本来应该是游刃有余、掌控审讯节奏的那一方,他才是俯瞰全局的那个人。
刑昭太阳穴突突跳动,他很快调整语气,恢复了刚开始的平静温和:“我明白了,配合警方调查是应该的,关于这起案子,有什么问题都可以向我询问。”
信宿公事公办地问:“你是怎么调查到这些女生的家庭背景的?”
刑昭似乎早有准备,一顿不顿地解释道:“我们学校在招收学生的时候,会了解每个学生的家庭环境,如果有经济条件困难的学生,学校会给予适当的学费减免。”
“我以前是学校的老师,现在是学校的副校长,跟学校里的同学有接触是很正常的事,男生、女生都有很多,这么多年过去,资助过的可能有近千人。”
“不止是我,我们学校的很多老师都帮助过教导的学生。”
说到这里,刑昭的语气带着微微不满:“用这种没有一点实际证据的‘巧合’就怀疑一个人,是不是不太合理?”
对面那个漂亮草包托着下巴想了想,然后极敷衍地点了下头:“你说的也是,其实我们警方没有想要故意冒犯你的意思,只是觉得太过巧合,所以把你叫过来询问一下情况。”
“既然你跟这起案子没有关系,辛苦邢校长百忙之中过来一趟了,感谢配合调查。”
说完,信宿就起身往审讯室外走去,宣告这次对话结束。
刑昭坐在原地,明显愣了一下,神情有些不可置信,好像不敢相信警方把他叫来就只是为了问这几个无关紧要、不痛不痒的问题——
“你们……”
信宿听到声音转过身,脸上露出一分恰到好处的惊讶,微笑问:“邢副校长还有什么话想说吗?”
刑昭:“………”
市局明明已经发现他跟赵铭媛的关系了,为什么却闭口不提?
林载川分明已经怀疑他了、甚至监听了他的电话,为什么不直接跟他对质。
可这些问题他不能问出来,否则简直就是不打自招,只能往肚子里吞。
刑昭不知道这几个条子心里在打什么算盘,轻微咬着牙关,维持住了体面,“……没有。”
信宿客气冲他一点头:“那我就不送了。”
刑昭整理着衣服上的褶皱,脸色有些阴沉难看地走出了审讯室,看起来显然心情不好。
“剧情”没有按照他的预演进行下去,他准备的天衣无缝的措辞甚至完全没有说出口!
他全副武装地上战场、却这么被一个百无一用的绣花枕头轻飘飘打发了。
信宿靠在墙上盯着他的背影,笑了一声,但很快,那浮于表面的笑意散去,只剩下一片冰冷。
他垂下眼眸,轻声喃喃道:“别着急……还没开始呢。很快就会再见面了。”
——
第三十九章
“走了?”
看到信宿回到办公室里,林载川抬起眼问他。
“嗯。”信宿没骨头似的仰在沙发上,枕着手腕,脸上带着某种愉快笑意,“估计刑昭现在怎么都想不通,市局怎么会派一个‘草包’审问他,还审的这么草率,什么都没问就放他走了。”
林载川翻开一份审讯笔录,低头淡淡道:“本来以为是一场盛大的个人表演秀,结果精心准备的谎言没有机会说出口,对手还对他一副不理不睬的态度,谁都会觉得不舒服,尤其是刑昭那样习惯了高高在上的人。”
“下次见面,说不定就是隔着铁窗了。”
信宿闭目养神半晌,忽然望着天花板喃喃道:“那些人在市局呆了一天,时间也差不多了。”
“我去工作了!”片刻后他站了起来,“为了我们的赌约。”
林载川问:“你打算怎么做?”
信宿朝他摆了摆手:“保密!等我的好消息吧。”
林载川望着他翩然离去的背影。
信宿打算要做什么,他现在也猜不到,这个人的脑袋里总是有很多不走寻常路的歪主意。
不过总归是在市局,那么多摄像头盯着,林载川倒也不怕他用什么“非法手段”去审讯那些嫌疑人。
信宿下楼,走到刑侦队的办公室,就戳在门口站着,跟个美丽门童一样。
章斐“哟”了一声,打趣道:“信警官,巡查呢?”
贺争关切问:“信宿同志,你怎么站在门口,有什么事吗?”
信宿语气严肃道:“信宿同志需要帮忙。”
章斐同样严肃道:“信宿同志展开讲讲。”
信宿到自己的办公桌面前坐下,单手托着脸腮道:“是这样的,我跟林队打了个赌,说三天之内就把刑昭犯罪的证据从那些人的嘴里撬出来,不然的话,我就要答应林队提出来的所有要求!”
“……三天不太可能吧,咱们现在连一半的人都还没审完,而且这些孙子嘴忒硬,一口气风声都不往外透露。”
信宿眨了眨眼:“我有一个能让他们主动开口供出刑昭的办法,虽然不一定百分之百成功,但我想尝试一下。”
贺争整个人一震,精神瞬间亢奋:“什么办法!!”
“想撬开一个人的嘴或许不容易,但让一群人开口说话还是可以做到的,”信宿道,“你们应该都听说过囚徒困境吧。”
贺争点点头道:“当然,我当时大学审讯课的时候老师第一节课就讲了这个。”
在理论上,两个人都保持沉默才是最优解,但在真正的司法实践中——由于无法信任对方,嫌疑人都会做出最利于自己的选择,所以,“囚徒困境”的最终答案往往倾向于两个人互相揭发。
信宿道:“囚徒困境,本质上其实就是一种绝境利己的心理,可以瓦解很多犯罪团体内部并不牢固的‘信任’。”
贺争有些茫然:“……这跟案子有什么关系吗?”
“如果我再假设一个情境:在一方揭发、一方沉默的情况下,警察主动告诉沉默的那一方,你被你的同伴出卖了,即将面临十年刑期,你说——沉默方会不会为了减少两年刑期,选择把真相说出来?”信宿话音愉快,意味深长道:“现在市局可是热闹的很。”
“………”章斐说:“我好像知道你要做什么了。”
下午四点半,从审讯室里走出来一个中年男人,是被查封的那家KTV的管理人员之一,被两个刑警从审讯室押送到拘留所。
路过其他审讯室的时候,他听到有一个刑警背对着他,在通讯器里跟什么人汇报说:“林队,麦喆酒吧的老板陆平西刚刚招供了,在审讯室里交代了刑昭在盛才高中里选择目标、联系组织控制受害人、拍下威胁受害人的证据、强迫受害人向其他人卖淫的详细经过。并且他还可以提供他所知道的组织内成员的全部名单。”
闻言,那管理人几乎浑身一震,瞬间停下了脚步,扭头往回看去,像是不敢相信有人竟然敢把一切交代出来!
甚至连他都有可能被出卖!
那刑警似乎没发现有人在听,继续道:“陆平西说,他可以向警方提供刑昭的犯罪证据,但他提出了一个条件,帮助抓获犯罪集团的首要分子,属于重大立功表现,嫌疑人希望警方可以说服法院,在最后量刑阶段可以给他减刑。”
对面不知道说了什么,那刑警不断点头:“好的,我明白。我这就去回复。”
……
直到那管理人被刑警押着走出楼道,贺争才松了口气,然后忧心忡忡问:“真的有用吗?这样他就能主动交代吗?”
信宿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垂眼轻声道:“有没有用,就看今晚了。”
白天的时候审讯工作陷入僵局,是因为所有人都觉得“保持沉默”是最优解,受害人虽然不是出于自愿,可并没有明面上的直接证据,只要他们一起咬定这只是简单的卖淫行为,最多也只是行政治安处罚。
但假如有一个人首先打破了这个局面,破了表面上的一层薄冰——那么剩下的人也会争先恐后地浮出水面,像鱼群觅食那样,争抢那“先到先得”的立功机会。
现在“人造鱼饵”已经放出去了,市局只需要等着他们主动咬钩。
章斐双手合十,闭眼祈祷:“信女愿一生吃素,换这些丧心病狂的罪犯多坐十年大牢。”
.
晚上八点半,信宿并不常见地在市局办公室加班,他看起来很疲倦,趴在桌子上轻轻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扫出一片错落阴影。
直到一声电话铃声响起。
信宿悄然睁开眼睛。
章斐接听电话,对面不知道说了什么,她顿时一脸喜色:“拘留所那边打电话过来,说有个嫌疑人想要交代关于这起强迫卖淫案的重要线索!”
信宿眼尾一弯,低声笑了起来。
看起来,第一块冰马上就要碎了——冰层之下,掩盖的到底是什么呢。
章斐正想大力表扬信宿同志的优秀表现,只见这人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拖着一副半死不活的腔调:“好困,我先回家补觉了,喊林队来验收成果吧——明天见。”
说完,就起身离开了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