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定是有人贩子混进来了。”张军在后头说,“他妈的,安保处是一点人事都不干!”
“别骂人。”刘熙然制止他。
钟言听着夫妻俩说话,同时认真地观察着张晓晴的背影。自己和她算是脸熟,也说过话,可现在的张晓晴十分陌生。
“安保处肯定有不到位的地方,咱们楼好些摄像死角。”刘熙然一阵后怕,“真不敢想孩子这些天经历了什么,等她好些了,得带她去看心理医生。”
“所以她是在楼道里丢的,对吗?不是拐弯的地方,是上下楼的地方?”钟言问得很详细。
刘熙然点头:“我看着她下楼的,但是楼道里没有监控,不知道怎么丢的……现在监控倒是安装上了,可楼里都丢了六个了。唉,好在谢达会弄这些设备,以后大家多攒点钱,到处都安上。”
“谢达……”钟言想起了那个人。
“小谢挺好的,就是不怎么……”刘熙然显然也是想到了他不讲个人卫生的事,但转而说,“您瞧,您这都看完了,也对得起我公公的嘱托,能不能……我们不是轰您走,而是孩子得休息。明天派出所的人还来,楼上丢孩子的家长也说晚上要来问问。“
“理解,孩子确实得好好休息。”钟言抓紧时间又看了看小孩儿睡房,地上撒着一副扑克牌,还有很多七巧板,过家家的玩具堆在旁边,摆上了两张小座椅。而张晓晴沉迷于玩具当中,对外界毫无反应。
钟言只好转过身,看向一直和自己不太对付的张军:“那天我给你的香灰,你是不是给扔了?”
“香灰?”张军记不起来,他完全没当回事。
钟言也猜到他肯定没当回事,干脆问:“那晚上,你女儿有没有哭闹?”
这样一说,张军和刘熙然同时记了起来。那天是他们手忙脚乱的一天,张强国在家忽然离世,刚好还让孩子看到了老人的尸首。一整晚他们都在联系殡仪馆的入柜和悼念仪式,以及火葬场到墓地的车辆。而这种事肯定不能让孩子跟着,所以张晓晴暂时安置在邻居家里。
408,家里是一对夫妻,以及一个儿子,阳盛阴衰。小孩儿看见了尸首,需要火力壮的人来陪着。
等到他们回家,将孩子接回来,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张晓晴第二天还有课,又喊困,他们就将孩子抱回屋去,两人一直在家里收拾张强国的遗物,想着哪些是要带进坟墓里的,外加挑选骨灰盒的事比较操心,和殡仪馆那边闹了一点矛盾。
医院和殡仪馆的开价太贵,他们不太舍得花小一万块买个盒子。就在这时候,睡梦中的张晓晴尖叫起来,说屋里有人。
夫妻俩赶紧把孩子抱了出来,一起哄闺女。他们丝毫不怀疑闺女说谎,因为老人刚走,未必舍得离开,平时老人就最疼孙女,孩子眼神明亮一不小心就看着了。结果张晓晴就在他们怀里睡了一夜,但总说听到有人叫她名字,给夫妻俩吓得够呛。
“后来我们把小果送给我们的护身符拿了出来,才好些。”刘熙然说完又难过上了,“小果也是可惜了……”
“等等,你们说的小果,不会就是沈果吧?”钟言立即问。
“是啊。”刘熙然说。
“护身符给我看看。”钟言有一丝预感,这事麻烦了。
夫妻俩马上去找,其实就压在女儿平时用的枕头下方。张军这时说:“小果挺好的,给了好些人护身符,说他春节去拜佛烧香,一下子求多了。”
“拜佛,烧香……”钟言将那小小的护身符攥在手里,骤然想到了一个名字,不会是……
心方寺。他拎起护身符一瞧,这三个字就烙印在细棉丝的护身符袋上。
果然!钟言一听到烧香拜佛就知道和这地方脱不了干系!又是心方寺!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你们去过心方寺吗?”他顾不上别的,赶紧问。但他也知道这是白问,刘熙然和张军只有三十多岁,还不够他的零头,他都没听过心方寺,更别说这两个小屁孩了。
刘熙然和张军同时摇了摇头:“咱们崇光市的大寺庙就是光明寺,要不就是青云观,心方寺还真没听说过,可能是在沈果的老家吧。”
不可能,这寺庙绝对就在崇光。十三中学请过心方寺的高僧做法事,红楼商场请过,现在沈果还去过这里……来不及细想,钟言离开了409,奔向了三单元的地下一层,去找高正信。
没想到安保处只有一个谢达。
“高老先生呢?”钟言问,又闻到了谢达身上的臭汗味。
“生病了,请假两天。”谢达头也不抬地说,“昨儿巡夜回来就发烧了。”
钟言并不怀疑这话的真假,因为高正信夜巡的时候被小鬼坐了肩,发烧才是正常的。如果平时只是被小鬼跟着,那倒无妨,但人的肩头有阳气火,就是俗话说的“肩头两盏灯”,被鬼拍灭一盏就容易生病。那小鬼一坐,直接坐灭了两盏。
但小鬼没想着害他,发发烧,过几天就能养好。
“对了,我还想问你一件事。”钟言没有马上走,“我记得高老先生说,沈果春节时候放了假,去拜佛烧香了,还给你们带了礼物,能不能拿给我看看。”
谢达的目光仍旧黏在手机屏幕上,挠着后腰去屋里寻摸一圈,最后拎出一个东西来。明明都是护身符,可刘熙然的那枚保护得很好,谢达手里的黏黏糊糊,还黏着不少头发。钟言没接,只是大概看了一眼,上头也有心方寺三个烙印的金字。
“好了,谢谢。”钟言谢过,离开了。
这回他直接回到了609,除了萧薇和梁修贤没回来,屋里的人已经齐全了,好似大家都知道这楼里的事马上水落石出,只等着今晚收网。白芷带着何问灵和宋听蓝在磨金粉,欧阳廿和施小明负责做大数据搜索,可算找到了有用的消息。两个人很有成就感地将手机摆上来,由欧阳廿总结:“找到了,你让我们搜索‘下班回家被人跟踪’这个词条,果然有咱们楼的。”
蒋天赐不太明白:“你为什么让他们搜索这个?”
“朱玲玲,她应该就是被人跟踪的。”钟言点开了欧阳廿的手机。
“这不会又是你的直觉吧?”蒋天赐问。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钟言抬眼看了他一眼,“你知道何为直觉吗?直觉可不是天生的,而是经历得多,身体、脑子产生了精神记忆,产生了回路,所以才能在第一时间预判。直觉的源头是熟练,是掌控,否则就没有这个技能。我的直觉源自于我活得久,见得多,当一个女性单独在电梯附近出事,绝大多数案件都是被男性跟踪了,而且跟踪者极大可能进了电梯,不信你们可以去调查这些年的案子。”
“好吧。”蒋天赐从不怀疑钟言的直觉,“那你让他们查这个是什么意思?”
“如果追着朱玲玲这条线查下去,太慢了,最快的方式是另外查别人。”钟言将手机推给了蒋天赐,“因为跟踪者有跟踪癖好,多选治安较差的居民楼下手,这就决定了他们的撒网宽度,不会只有朱玲玲一个受害人。现在网络这么发达,很多女性会在网上发出求救,获取力量,这不就是?”
手机屏幕里显示的是全国使用率最高的社交软件,一个头像是拿着奶茶的手的用户一直在发出求救,怀疑自己被跟踪了,又怀疑自己家里闹鬼,说家具总是莫名其妙地移位,厨房里的食物也变少了。蒋天赐点进去,能看出这个用户是一位女性,平时的生活也比较单调,就是两点一线,上班和回家,偶尔和朋友出去吃顿烧烤,看看电影,是崇光市普普通通的女孩子中的一个。
但是她发的照片,让蒋天赐眼熟。
“这个花坛……不就是楼下吗?”蒋天赐说。
“这就是大数据了,你泄露的信息就是蛛丝马迹,能够追查到你的行踪。”钟言将飞练托在手里,像托着一个游戏手办,“跟踪狂会很喜欢在电梯里作案,哪怕他们不说话,不动作,也足以对受害者造成震慑的威压,久而久之他们会产生上位者的控制感,体会到操纵别人情绪的权力。朱玲玲不会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你的意思是……这楼里有一个跟踪狂?”王大涛想了想,“他和所有案件有关系吗?”
“他应该和这东西有关系。”钟言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白色的固体,“既然朱玲玲不醒,我们就只好去直接找他了。”
白色的固体放在桌上,飞练一脸骄傲,这可是自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掰断的。除了自己,他坚信这里没有人能弄断它。
“朱玲玲昏迷之后嘴里有黏液,后来黏液又很奇怪地消失了,我相信这就是那黏液干燥之后的样子,它已经爬满了整栋楼,可以说,整栋楼都在这东西的掌控之下。”钟言点了点桌子,“你们听没听说过一个词,叫‘楼官儿’。”
大家都摇头。
“楼官儿是护楼的,你说它是镇宅的也差不多。但和镇宅神兽不一样,你如果在宅子里养一只凤眼大公鸡,它也镇宅,但是它护着的是宅子里的人。楼官儿是非常奇怪的生物,它们护着的是建筑物本身,和建筑物有着非常亲密的联系,但是楼里住着的人,它们一律不管,谁爱死爱活都挨不着它们的事。它们和建筑物绑定生死,共同进退,只是现在到处拆毁,楼官儿已经很少见了,不知道多少楼官儿死在了拆迁的时候,随着楼一起化为灰烬。可以这么说,楼官儿在一天,这楼即便所有承重墙都断裂,也安然无恙。”
“所以这楼……”蒋天赐有了一个想法。
“这楼早就该倒了,是楼官儿在护着它,所以墙皮里才有这东西。只是我还不知道这东西怎么来的,或许找到跟踪朱玲玲的人,就能解开谜题。”钟言说,“今晚,蒋天赐你在楼下等着,这个喝奶茶的姑娘说她大约九点回家,会给大家直播家里闹鬼,证明自己不是蹭热度,你用你的直觉找找她。”
“没问题。”蒋天赐说完也递了一份材料过来,“这是你要的东西。你说见到童盼的那扇窗我查了,是403,就挨着402,和林天珍、童阔平一墙之隔。户主是一位叫葛青秋的女士,但是她三年前就搬走了,至今未归。”
“等等。”王大涛打断,“童盼会不会这些年就住在403里?”
“那她也没理由不回家啊,再说她一个小孩儿,谁养着她?”钟言摇头,“楼官儿可不养人,就算死在楼里它们都无所谓。”
“这有何难,现在咱们去看看啊。”飞练提出建议。
看了看天色,钟言倒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提议,一行人干脆又浩浩荡荡地出来了。他们仍旧回到了四层,事故多发楼层,停在403的门口时,甚至能够听到402里的林天珍和童阔平在说话。
大概是在争吵吧,两个人闹得不是很愉快,但马上他们的争吵声就停止了,变成了哭声。有时候,遭遇不幸的家庭不是真的要吵架,而是情绪需要一个发泄口,发泄出去之后,两个人都会及时止住。
而这一切,就发生在403的旁边,仅仅一墙之隔。钟言都不敢想象,如果他们知道女儿在隔壁房间出现过,会不会崩溃。
王大涛抬手敲响了403的房门,铛铛铛三声下去,屋里无人回应。
“楼里说,没人见过葛青秋回来过。”蒋天赐说。
“我再试试。”王大涛又一次敲响了门,但心里没有任何希望。果然,现实也没有给他们任何希望,无人回应。
“飞练。”钟言轻轻地说。
飞练从他身上滑下去,一溜烟儿地跑到了门的正前方,他回头对着钟言比了个“耶”的V字手,然后二次元的身子钻入了门底的细缝。
钻进了403之后,飞练先闻到了一股尘土味。味道好大,真是好久没人住过的房间。地上有灰尘,而且灰尘表面平平整整,并没有留下一个脚印。同时,钟言也没有闲着,他将手压在403的防盗门上,尽量感知着屋子里的环境。
手串没有动,但是他并不能掉以轻心,毕竟现在的鬼煞和从前不同了。哭丧灵就在这楼里,手串不是照样没震动吗?
因为手串在煞里就没有那么准了,现在这栋楼相当于在哭丧灵的煞里,只不过没有变成独立的空间。他不仅要快速地找到哭丧灵,还必须找到楼官儿,只有楼官儿能保住这栋建筑物,否则,这楼里的每个人都会遇上灾难。
但是现实又一次给他泼了冷水,他感知不到。不开鬼场,他感知不出这道门背后有什么。
三级傀行者根本无法满足他的需求,他还想要更多。如果是四级会不会就好办了?如果升到五级,精神徘徊于清醒和疯狂之间,是不是就可以操纵人的情绪?
钟言不知道,但他想要知道。
没一会儿,飞练钻了出来,整个纸身子都蒙上了一层尘土。“咳咳……里面好脏,什么人都没有。”
“你都查过了?”钟言蹲下,朝他伸手。飞练蹦到他的掌心里头,点了点头:“各处都检查过了,一个人都没有。”
“这就奇怪了。”钟言站了起来,“在那段视频了,童盼最后出现的窗口是403的,那天我抬头看,她出现的窗口是同一扇,也是403的。如果是人那必定好找,如果已经变成了鬼,咱们这么多人不可能没察觉。”
蒋天赐说:“会不会是咱们想错了?其实这件事和403没有任何关系?”
“你再去调查403当时是为什么搬走的,打电话给高正信,如果他发烧不方便接电话,你去找他,务必要问出来。”钟言看向403的猫眼。
猫眼就是最为普通的那一款,家家户户都一样,外圈是黑色的塑料,中心是小小的广角门镜。钟言看着那黑色的圆,始终未动,好像是在思索哪里出了漏洞,在寻找整件事情的bug然后打上补丁。
算卦算不出童盼的方位,生死是事在人为,这到底代表什么?钟言咬破手指,在403的猫眼上按了一滴血:“走吧,在这层再看看就回去吧。”
从前他们都是从东边的楼梯上楼,但这回,几个人走到了西边,打算从西侧的楼梯上行回家。每层都有15个住户,他们从403慢慢走,一扇门一扇门走过,最后马上要走到楼道时,恰好经过415的房门。
这也是一扇紧闭的门,只不过门前的入户门垫好像比较厚。
和隔壁414一比,足足厚了一倍。白芷和钟言同时看出这块门垫的异常,两个人默契地相视一眼,同时停了下来。白芷率先蹲下,只是看了看:“是因为吸饱了液体才变厚的,但具体是什么液体不好判断。”
“有点奇怪,难道是家里发水了?”钟言立刻敲响了415的门,“楼下安保处的,查房!”
“你这样算什么啊,人家能给你开门才怪。”王大涛把他往旁边推了推,拿出准备好的证件,对准猫眼,“例行检查,开下门!”
“谁啊?”果然,门里传出一个虚弱的声音,听上去像是七老八十的人,没想到开门的却是一个年轻人,不超过三十岁,看着文绉绉的。
“怎么了?”门里的人问。
钟言首先看他的手,戴着厚厚的手套,其次看到他身上穿了很多衣服,还披着一条薄毯。“哦,楼下的安保处说让我们上门通知一下,最近楼里发生了许多不太平的事,晚上没事少出门。”
“知道了。”415的住户说完就要关门。
“还有,您家是不是热水管道破裂了?暖气管坏了?”钟言看向他的脚下,屋里的地砖是湿的,盖着一层看不出成分的透明液体。
“哦……”住户往下看了一眼,很不当回事地说,“冰箱坏了,正在修,冷冻箱里的冰融化了,弄得满地都是水。我会擦掉的。”
钟言看不到他身后到底有没有冰箱,隔着防盗门,他也不能强闯民宅,最后笑了笑:“好,那您慢慢收拾。”
住户没留下什么回应,只是礼貌地点了下头,随后将门关上了。飞练从钟言的袖口钻出来:“要不要我进去?”
钟言摇了摇头,暂时不想节外生枝了,一样一样解决。
傍晚后,天空乌云密布,又有了要下雨的预兆。
钟言再次算了一卦,萧薇和梁修贤仍旧平安无事,看来目前还用不着他们。但这楼里的事必须全部解决了,拖久了不行。一旦解决,他们所有人马就会赶往第六人民医院,解决医院的事。
大概是这栋楼都察觉到了风雨欲来,整栋楼阴沉沉的。
到了晚上八九点,牛毛细雨如约而至,和天气预报上说得一模一样。而楼里的气氛并没有因为张晓晴的归来而欢乐多少,早早地,挨家挨户就关上了门。连廊上偶有几只蟑螂爬过,声控灯时亮时灭,大批租户的离开让将近三分之二的窗口暗了下来,暂时无人租住。
钟言带着何问灵下了楼,到了二层连廊入口便停了下来。飞练仍旧站在他的肩膀上,这一次,他们带上了许久没有活儿干的宋听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