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怪那乌龟非要跟着他走,他心有不忍。
傍晚时分,马车停在了秦家的门口,两人带着云墨和翠儿一起回去,刚进院就听见有人吵嚷什么。钟言随手抓了一个人:“吵吵什么?发生什么了?”
“给少奶奶请安!”小厮赶忙低下头,“院里这几日丢了人,正在找人呢。”
“丢人?谁丢了?”钟言问完就觉着不妙,连忙拉着秦翎往院里跑。刚一跑进院落,没有大丫鬟出来迎接,钟言心里一个不好,不会是自己院里的人丢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钟言:夫君,起来喝药了。
秦翎:什么药?
钟言:圆房的药,只不过……
秦翎:喝完了。
第117章 【阳】融肉雪9
秦翎被他拉着跑了几步,到了院门口已经气喘吁吁。但他也惊讶于身子的改变,自己居然……能跑了?
他已经许久不曾跑过了,平日里都是坐轮子椅,时不时走一走。跑起来对秦翎来说只是一个梦,小时候跑过,后来就忘记了这种感觉。病痛那几年他甚至怀疑自己还能不能走路,如今竟然又跑起来。
还是小言拉着他跑的,就像他的日子,明明已经一潭死水,又被小言亲手带活。他忽然想,若是能一生一世这样平安度日就再好不过了,不管他是不是女子,只要是两个人一心一意,谁说不是夫妻呢。
只是这份开心没持续多久,两个人一起愣在原地。这时候明明都该点灯了,可院落里只有一片漆黑,唯一的光亮就是外头小厮手里的提灯,只能隐隐照出脚下一小块石板路。
“春枝?”钟言急着验明自己的念头是假,“夏露?”
他叫她们的名字,走之前那样活泼明媚的女孩子,怎么现在不见了?
“你们人呢?”钟言又叫了两回,“秋谷冬华?”
春夏秋冬,四个女孩儿凝结了四季的美好,虽然是大丫鬟,可在钟言的眼里都是小妹妹,只不过年龄比秦瑶大两三岁。临走时还好好的,秋谷和冬华还神秘兮兮地咬耳朵,说着什么,钟言隐约听到什么剪窗花,猜出她们要给自己备礼了。
少奶奶有喜,她们都跟着高兴。可钟言知道这喜是假的,而且一辈子也有不了。
“她们人呢?”可眼下,一个人影儿都没有,钟言虽然心里乱,可丝毫不敢露出茫然。这院子里唯一能靠的人就是自己,自己不能乱。
“回少奶奶,丢的就是您院里的人。”小厮战战兢兢地说,生怕主子的怒火迁怒到自己身上,“您和大少爷上山之后,当晚就丢了一个,春枝先没了。后来夏露是后半夜没的,秋谷和冬华是今儿一大早不见踪影。这事已经禀报老爷和二夫人了,二少爷也在查。”
“他查什么?”钟言的第一个念头是,这会不会是秦烁监守自盗?
四个丫鬟是他派过来的,原先钟言还以为会是他的眼线,后来才慢慢察觉出并不是。那这会儿她们的失踪会不会又是秦烁捣的鬼?钟言飞速地转着脑筋,短短一日就丢了四个人,她们能去哪里?
是被故意支开,好对秦翎下手,还是被抓走了,去细细拷问少奶奶身孕之事?
一时间,毫无头绪。
“小言,要不要细细地问问?”秦翎的声音惊醒了他,声音落在钟言心里,宛如又压断了一根青竹。
钟言摇了摇头:“雪大,你先进屋吧,冻坏了要生病。”
家里发生的变故也让元墨和小翠始料未及,大丫鬟姐姐就算不到少爷的院子里,也是熟人,一下子找不到了他们也心急如焚。屋里点上炉子,热起来,钟言先把秦翎安置在屋里,给他烧了一壶热水,然后坐到外面的椅子上。
“怎么丢的,你细细地说。”钟言一边问,一边给秦翎剥着橘子,“烤着火说吧。”
“谢少奶奶。”小厮靠近火炉,小脸冻得通红,“这事说来也怪,起初是夏露姐姐跑来说春枝丢了,我们也没当回事,宅子大,有时候人去了别处,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也是常有。可夏露姐姐着急,说春枝从来不会乱跑,上一刻还在院子中,让她们点灯,下一刻就没了,绝非去了别处。”
“上一刻还在,下一刻就没了?”钟言喃喃地重复,将橘子皮放在炉子边上,缓慢烘烤。
小厮点头:“是,她们是这样说,可我们不信。后来这事闹大了,后厨的张开生怕人掉入冰窟窿里,带着人去湖边点灯,结果冰面完整无异,没有窟窿。当时二少爷就来了,把我们训斥一顿……”
“他为何训斥你们?”钟言将橘瓣儿上的白丝挑了下来。
“说二夫人生病,晚间不许吵闹,找人也要悄悄的。”小厮原样地回复,“随后我们便悄悄地找了,没承想,春枝没找到,别人也丢了。院子里找了一天,生怕是外头进了盗贼将人拐走,每个偏门都多加了四个伙计看守。四小姐那边也添了人手,毕竟……毕竟城里不太平,外头都传……”
“传什么?”钟言将挑下的白色丢进炭火中。
“都说咱们城里进鬼了!”小厮很是害怕,“说少爷恩师那日就是被恶鬼所杀,还说少爷恩师的妻女已经惨遭不测。”
“哦?居然都开始传这个了?”钟言想了想,这事大概是玄尘道长那老不死传的,他已经知道自己是什么,所以先在外头作势。
“而且越传越可怕,说什么……那天有人瞧见一个白衣鬼翻墙而出,还说那白衣鬼的手里攥着人心。”小厮年龄不大,说着还打了个哆嗦,显然他也害怕,“还说曹师傅的妻女已经死了,都泡成了小山一样。”
居然都对上了,那玄尘道长这是给自己下马威呢。钟言将橘瓣儿放入茶炉,又倒出一小把山岩茶的茶叶:“还有吗?”
“还说……还说……”小厮吞吞吐吐。
“你说吧,我刚从隐游寺回来,不惧怕这些。”钟言递给他一个橘子。
“谢少奶奶打赏。”小厮接过热腾腾的橘子,缓缓才说,“外头还传,说这恶鬼已经潜入人家里了,只是没找到究竟是哪一家。”
“胡闹,这都是谣传,吓唬吓唬人就得了。”钟言一笑,玄尘就差把自己的生辰八字说出来了。
“是,吓唬我们也就得了,你和少爷刚从佛寺里回来,自然不怕。”小厮又说,“您放心,院里添了人手,连年下回家的人都叫回来了,晚上张开亲自派人巡查,不会有事!”
“真是辛苦你们了,过了年给大家伙发赏银,到时候你们到我这里来领。”钟言说,既然做了人家的大少奶奶,就要拿出应有的气派来,逢年过节绝不能含糊。小厮连忙谢了大少奶奶,继续跑出去帮忙找人,他一走,睡房的门就开了。
“怎么会丢了人呢?”秦翎都听到了。除了家里丢了人,为何城中还起了谣言?说曹正卿是恶鬼所杀?
那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水鬼是小言假扮的高人所杀,那恩师究竟死在谁的手里?恶鬼又是哪里来的,还潜入了人家?现下在谁的家里?一时之间秦翎急火攻心,总觉着眼前有绕不开、吹不散的迷雾,每件事都环绕他开始,不停地往外扩散,波及了无数人。
师娘和小师妹、徐长韶、春枝她们,都像是被自己给连累了。
“你别急,先烤烤火。”钟言将他拉到桌边,“一会儿喝几口热茶,顺顺气。”
“我不顺,我出去看看,二弟他忙着照顾二娘,必定不会在这事上留心。”秦翎坐不下去。
“你安心就是,张开那人我了解,不会糊涂了事。”钟言还是将他按在椅子里,从上至下地顺着他的后背。秦翎的身子忌动怒和着急,一急就容易出事。
元墨和小翠也回来了,两人先后跳过门槛儿向主子汇报,说得大差不差,基本就是这么回事。钟言则起身看向前院,任凭冰冷的北风往脸上扑打:“这院里,真是少了好多雪啊。”
元墨和小翠一同看过去,少奶奶不说他们不觉着,这下发觉还真是,院里的雪怎么少了这样多?
下了一夜,那院里的雪就该和外头的一样厚,大有瑞雪兆丰年之势。可奇怪的是眼前的雪景不像是大雪过后,倒像是雪化后三四天。树坑里的积雪甚至盖不住土壤,依稀能瞧见被雪水滋润的泥巴土,梨树的干枯枝头更是片雪不沾,像被大丫鬟打扫得干干净净。
可钟言却想,春枝如果丢了,夏露她们还有心思收拾落雪吗?必定没有。
所以这雪是怎么回事?秦家的雪莫非成精了?
还没想明白,秦守业的贴身侍从就来了,他名叫朱禹,大概三十有余,瘦长身子,每每一开口就让钟言想起成亲那晚,他高喊“一拜天地”。
“少爷,老爷请您去一趟。”朱禹低着头说,并未提及钟言。
“二娘的身子怎么样了?”秦翎站了起来。
“还那样,说是明日请个好的郎中来,连少奶奶的身孕一并给看了。”朱禹说完扫了一眼钟言,眼神不重不轻,显然根本没把钟言当成秦家的人。
“少奶奶的事就不用你们操心了,我自有打算。”秦翎重新坐回轮子椅,“小言,推我过去吧。”
秦守业并没有说要见儿媳妇,可秦翎还是让小言跟着去,显然就是和亲爹对着干。秦守业不承认的事他偏要承认,偏要让整个秦家都认了小言的地位和身份。钟言倒是无所谓身份地位,只是认真地推着他的轮子椅,后头跟着两个小孩儿,四个大丫鬟不知所踪。
没多会儿他们就走到了,秦守业的住所钟言并不陌生,他吞下了一颗转时珠,在因果推算中来过一次,只不过这回他不进去,在门口等着秦翎,同时在无人注意之时偷偷放出一只千纸鹤,给师兄寄信。
“元墨,把张开找来。”看着纸鹤飞出院墙,钟言对元墨说。
元墨不敢耽误,赶紧叫来了张开。张开气势汹汹地跑过来,一开口就说:“少奶奶不好了!”
“我知道不好了。”钟言吸了一口气,“家里怎么回事?城里又怎么回事?”
“家里不是进了贼就是进了鬼,丢了四个大丫鬟。”张开的杀猪刀从不离身,这已经成了他傍身的护身符,“找得天翻地覆都没找到,一点踪影都没留下。城里起了风言风语,说曹正卿是被恶鬼所杀,妻女也被恶鬼藏在水里,永世不得翻身。还说那鬼现在就躲在大户人家的家里,这不就……”
“这不就是说的我嘛。”钟言揉了揉鼻尖,“好个玄尘道长,我没找他麻烦,他自己添堵。”
“用不用我去拿他!”张开壮志豪言。
钟言看向他,不懂是谁让他升起壮志豪言之心,现下自己亲手令他美梦破碎:“你打不过他。”
张开一怔:“那怎么办?”
“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事得我亲自去。”钟言思索着怎么除掉玄尘,“小妹还好吧?”
“好,而且秦家的人口风很紧,宅子外头没人知道四小姐和徐公子见面的事。”张开拍着胸脯,“我特意叮嘱他们闭上嘴。”
“就怕树欲静而风不止啊。”钟言说着说着,忽然回过了头,奇怪,明明都回家了,怎么觉着有人偷偷看他?这回必定不是活尸,活尸已经被清慧住持收拾了,恐怕已经回到福寿堂,老老实实躺在土坑里。
可身后却没有人,只有一个孤零零的雪人,站在白茫茫的雪地里。
没一会儿,秦翎便从秦守业的屋里出来了,脸色气得通红,看样子像是谈出不合。钟言没问,问了也是让他生气难过,只是带着他去了趟后厨,做了一道老鸭萝卜汤来给他暖胃。
冬吃萝卜夏吃姜,大白萝卜切块儿入汤最好,钟言心里有事,所以没有亲自吊鸭汤,而是用了柳妈妈早准备好的,咸鲜合口,又不油腻。等到回院之前他特意推着秦翎原路返回,从秦守业的房前走回去,果不其然,那雪人没了。
“你在找什么?”秦翎也看出他心不在焉。
“没什么。”钟言摇了摇头,推着秦翎拐了弯,一拐过去就停住了。
饭前还在秦守业门口的雪人,居然在正对面站着。
第118章 【阳】融肉雪10
看到那雪人,钟言的第一反应是老子一巴掌把你拍碎!
什么妖魔鬼怪,也敢来我面前张牙舞爪,欺负我的男人?
但秦翎还在面前呢,自己不能这样鲁莽,要做一个贤良淑德、手不能提的贤妻,否则便会露馅儿。
“咦,这里何时多了个雪人?”可连秦翎都看出不对,方才路过时明明没有。莫非是雪出了问题?
“可能是丫鬟小厮们堆的吧,下雪时堆雪人最好玩儿。”钟言继续装傻,推着轮子椅缓缓过去,“你还欠我一回呢,要带我出城爬树看雪,痛快地堆个雪人。”
秦翎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带小言出去玩儿,这当然是好。他心里是愿意的,怎么可能不愿意,巴不得眼下就去。可家里事多,二娘病倒,亲爹逼着他休妻,小妹不知道被谁所害,外加自己院里的丫鬟丢了……还有,他也在意外头的流言。
自水鬼一事之后,秦翎对鬼神之说深信不疑,若外头真有一个恶鬼,招摇过市,这可就麻烦了。
钟言也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有心思去堆什么雪人。“等过阵子吧,过阵子忙完,你一定记着带我出城。”
这话说完,刚好轮子椅从雪人的身旁经过,钟言再次瞥过一眼,并没有随意触碰它。等回到院子,他第一时刻叫来元墨和小翠,吩咐他们不要轻易去碰雪人,又特意让他们传话给张开和徐莲,夜半三更来院外等候。交代完了,他再回屋,秦翎正在整理字帖,也帮他磨好了墨。
“又、又要练字啊。”钟言有点怕,练字好难,他才不想学呢。
“不多写,只写两张纸即可。”秦翎拉开了椅子,“我陪着你写。”
“两张也很多啊,再说我这字也练不好。”钟言嘀嘀咕咕,但还是坐下了,不是他喜欢练字,而是他喜欢练字时秦翎陪他。
暂时忘却一切烦恼,近忧远虑,做人间最普通的一对夫妻。执笔时钟言的手势又错了,秦翎在他后面伸过手来,手把手地教。
这样过一辈子,该多好。钟言的心随同那滴墨汁滴在纸上,被吸入内里,看着自己的丑字又不禁气馁:“这要练到什么时候才能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