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祖,师祖,你别怕。”飞练比任何人都要害怕,“你躺好……躺好,我来。”
“你来?”钟言瞪了他一眼,你来什么啊你,你能替我生吗?
“我……我试试。”飞练说着就把钟言彻底放平,但这样的姿势反而加重了钟言的不安,他连忙又要起来:“别!好多人看着呢……”
飞练没有多说话,隆起的背肌默默探出触手。触手在车厢内膨胀,蓬松,薄如蝉翼又无比坚韧,遮住了外界窥探的光线,也将杂音阻隔在外。内里的空间里只剩下飞练和钟言两个人,飞练摸着师祖的肚子,然后将他的双腿往上推,推成了一个双腿屈起的姿势。
要是换成平时,钟言一定会拒绝这样的姿势,可现在他一点力气都用不出来,全身心所有精力都在抵抗这种生理性的疼痛,身体快要被疼劈了。
“好了,好了,你别怕。”飞练其实也害怕,但这时候除了自己,没有人能帮得上忙。他干脆也换了个姿势,跪在师祖的双腿中间,为了缓解他的疼痛还自作主张地亲了亲他的小腿。
结果就是这样一亲,差点被师祖一脚踹脸上。
钟言哭笑不得,他猜自己脸上的表情一定是怒目而视,非常难看。这时候就别亲了喂,你亲我管个屁用!你不如直接给我打晕!
虽然没踹脸上,可还是踹到了飞练的肩膀,只是此刻钟言的力道已经微不足道,根本无法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最后那只脚踩在飞练的肩头,惨白如同失血的赤足冰凉,飞练紧紧地攥着那只脚踝,只需要轻轻一握就握满。
“疼。”钟言不自觉地哼唧上了,扭动上了,忽然好想娘亲。人可能在最脆弱无助的时候就会想起那个人,除了娘亲,钟言还很想师兄。
要是师兄在就好了,他虽然有时候会对自己发火,但是每次下手都挑身上肉最多的地方打,从来都不下重手。
飞练看他缩成了一团,着急到恨不得将自己的娘亲喊来:“师祖你别怕,你学我,深呼吸。”
深呼吸,我要是会呼气就完了。但钟言仍旧有样学样,深深地吸着气。耳边暂时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气流声,突然之间钟言又听到了其他人的说话声。
“生了多久了?怎么这回还生不下来啊?以前没这么麻烦啊!”
“都三天了,再生不下来就……”
“之前三个残废的女娃生下来就在尿盆溺死了,这回这个找人算过,肯定是儿子,不可能生不下来!”
“大人都没动静了,产婆都走了,要不想想别的法子吧。”
钟言咬牙切齿地听着,经历着难产鬼生前的最后一刻。肚子里的那股疼痛在往下移动,小腿无论怎么放都不舒服,最后干脆两只脚全部踩在飞练的肩膀上。他不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只能不安地抓紧身下的坐垫。
飞练将他紧张到痉挛的手指打开,让他使劲儿地捏自己的的手。尖利的指甲立马扎入飞练的手背和腕口,几乎扎穿了他。
“再使把劲儿啊,使劲儿啊,使劲儿啊!”
耳边有人让他使劲儿,是那些人拼了命地让这个可怜的女人使劲儿。可只有到了钟言这个地步,亲生体会到了,他才知道根本使不上力气。疼痛的下移就在这一刻开始消散,他甚至能感觉到身体里那个收缩的东西消停了。
完了?终于完了吗?钟言愣了愣神,直到肚子上传来另外一种剧痛。
他好像还听到了“刺啦”一声。肚子上的疼痛点从最高处往下撕裂,在极短的时间内撕到了身下,他被人解剖了。
“拿出来了啊,拿出来了!”
“是儿子?”
“不是,是个闺女儿,唉,就是憋死了,早就憋死了,而且又是个残废。”
“憋死就憋死吧,这个肚子生不出儿子来,都是赔钱货。一起埋了,快快快。”
所有的疼痛就在这一刻消散,方才的种种一切都是钟言的幻境一场。飞练也感觉到师祖不再颤抖了,他高高鼓起的肚子也恢复了平坦,只是……
他肚子上面,蹲着一个浑身青紫的小女孩儿。
最奇特的是,这个小女孩儿的屁股后面,还有一条尾巴。
“没事了?”钟言疼完了,那第四只鬼彻底融入了他的身体当中,看到女孩儿的瞬间他一阵恍惚,“你……”
女孩儿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即刻消失不见。
钟言慢慢地坐了起来:“咦,她跑哪儿去了?”
不等再找到她,飞练已经将钟言一把抱住,触手开始往回收,光亮重新进入了他们的视野:“吓死我了,师祖,我还以为你要死了呢。”
“啧,你怎么这么胆小?我且死不了呢。”钟言揉了揉他的头顶,实在看不得他在自己面前红眼睛,掉眼泪。可是转念一想,不对,他本来就是红眼。
“我不胆小。”飞练在他的怀抱中纠正这个说法,哪怕面对再危险的境况飞练都没搞懂什么叫“危险”以及“死亡”,可刚才确确实实害怕了。钟言只好再拍拍他的头:“好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嘛,刚才那小鬼呢?”
飞练左右地看了看:“没了。”
“没了?”钟言有点不信,“不会是你趁着我分神的功夫,给人家吓走了吧?”
“师祖,难道我在你的心里就是会做这些事的鬼么?”飞练诚恳地问。
钟言只是看着他,不说话。
“好吧,我是。”飞练很不情愿地承认了,但是承认了也没有什么关系啊,反正师祖这样宠爱自己,自己就算解除了铭文的压制,完全施展出三障十恶,师祖也不会大声地责怪自己。
“你们在说什么?什么小鬼?”田洪生现在已经见怪不怪,哪怕钟言真的当着自己的面生了一个什么出来,都算不上什么稀奇。
“刚刚,我经历了一场鬼门关,从古至今只压在女人身上的鬼门关。”钟言想起来仍旧不寒而栗,“鬼母生前的怨念就是孩子没能降世,后来她通过我将鬼子生出来了。”
飞练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接生的。”
“你别闹了。”钟言立马捂住了他的嘴巴,“那不是我的孩子,是鬼母通过恶鬼的意识传递给我的痛苦。”
压在嘴巴上面的手掌并不是很用力,飞练轻而易举地挣脱开了。“是个女孩儿,屁股后面有一条长长的尾巴,像是……”
“蛇。”钟言一语断定。
“蛇?”田洪生立马想到了别的,“是马仙?”
钟言则淡定地摇了摇头,眉心上还有方才经历生产痛苦而冒出的大颗汗珠,整个人好似经历了一场龙卷风,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好在身边还有一个可以依靠的人,他靠在飞练的怀抱里,像一株被暴雨打坏的竹。
“不是马仙,马仙就是仙家,绝对不是这个样子。但是那小女孩儿的来头可能比马仙厉害得多,现在再寻都难了。”钟言擦了擦汗,“她是女娲血脉。”
飞练歪了歪头,没见过。
“神农尝百草,神算知天机,女娲万物生。”钟言轻轻地说着,“女娲一族是世上极为罕有的血脉,而且生下来的孩子全部都是女孩儿,没有一个是儿子。且女孩儿在刚出生的半个时辰内有蛇尾,半个时辰之后蛇尾会被身体吸收。在很早之前这是‘神迹’的象征,后来慢慢地,女娲后人就成了怪胎。再后来……我曾经在千婴塔里见过无数的女娲后人,有些还挂着尾巴。所以现在这一脉已经很少见了,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已经绝脉。”
“神农或许还能找到,而神算一族后来被大量囚养,供给德高望重之人推算天机,恐怕到现在也绝了。”
田洪生一边听一边记下:“所以,你曾经吃过一个女娲的后人?”
“是吃掉了她变成的鬼,我没有吃她。”钟言认真给他区分这两者的差别,“她的女儿也是女娲后人,只是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小鬼吸怨,最是厉害。”
说着,钟言看向了旁边的飞练。
飞练反应了一下:“我不是小鬼,我大。”
“差不多。”钟言揉着平坦的小腹,“算了,咱们先去医院再说吧。”
既然不能完全想明白,那钟言还是选择顺其自然,因为他不主动去找事,事肯定主动过来找自己。有这个时间不如养精蓄锐,多休息休息,这样想着钟言便闭上了眼睛,直到肚子上有了奇怪的热意,睁眼一瞧,飞练正用一只手轻轻地揉自己的肚脐。
“你做什么?”钟言立刻捂住了。
“摸一摸师祖。”飞练说得无比自然,仿佛他来摸钟言就是什么天经地义的事情,根本就不需要解释的。
可这话在钟言听来十足扎耳,车上还有外人呢。“你……你没事摸我做什么……”
飞练的手不仅没停,还往下压了压,仿佛忽然之间听不得这种话:“师祖,你都摸过我了,为什么我不可以摸你?鬼和鬼也要讲究礼尚往来吧?”
“我什么时候摸过你?”钟言据理力争。
“你……你明明……你刚刚……”飞练脸红了,明明师祖就是摸过,还摸了自己的敏感部位,那条触足就是那个嘛,师祖还摸了凸起和凹陷。
“你想错了,我就摸过你的脑袋。”钟言再次抬起手来,真奇怪,飞练怎么一副要自己负责任的委屈像?
车继续朝着第六人民医院行驶,田洪生见钟言彻底没事了才放心,转过身准备看路况。前方的路况有些拥堵,越往市中心走就车越多,田洪生点击导航,更改了一条较为顺畅的道路,忽然间,觉得右眼的余光里有什么东西。
他没转头看,而是用余光打量。
一个浑身青紫的小女孩儿,贴在他右侧的车玻璃上。
作者有话要说:
钟言:生了!
飞练:这算谁的啊?!
第131章 【阴】妴怪裂8
田洪生经历了今天的第三次发懵。
他默默地收回余光,嗯,这就是钟言刚才生出来的那个小家伙。
鬼果然生鬼子,都说小鬼难缠,这小丫头八成是要跟着他们一起行动了。
剩下的路程十分平缓,由于路况微堵,车时开时停。钟言已经累坏了,一直在补觉,飞练除了手臂又额外探出两根触手,共同搂紧师祖,将人环绕在自己制造出来的空间里。
看着钟言睡觉的神态,飞练忍不住碰了碰他的耳朵尖。
“嗯,别碰……”钟言无意识地嘀咕着,耳朵尖却着急地抖动几下,像是敏感得禁不住触碰。飞练也是头一次发觉师祖好小啊,缩成一团的时候可以这样环抱住。
怎么说呢,就非常适合把整个人打包偷走。
他还想再碰碰耳朵,碰碰手指尖,或者碰碰脚心,师祖的哪里他都想碰一碰,很新奇又很可爱。可能在活人的眼里鬼形非常恐怖,但在鬼的审美里头,这是飞练见过的最可爱的鬼形了。
居然像小兔子。
飞练不自觉地压了压上挑的嘴角,落在背后脊椎骨的那条隐形铭文开始闪闪发亮,灼烧着他的皮肤。同时手腕上的铭文也出现了,好似朱砂和金粉给他戴上了镣铐,遏制他的本能天性。疼痛感在身体上蔓延,给阴生子敲响警钟,提醒他脑子里不要有那些罪恶的念头。
这场面也被田洪生尽收眼底,他不自觉地握紧手中的武器。阴生子很不好对付,指不定现在正在想什么大开杀戒的事,不然镇压他的铭文不会出现。
手腕上的朱砂烧成鲜血一样的颜色,飞练默默地看向窗外,尽量说服自己,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
可是他好像说服不了,师祖都快把自己摸遍了,结果不承认也不负责。飞练陷入了纠结,不过不怕,自己有的是办法让师祖承认。
崇光市第六医院的正门已经堵得水泄不通,尽管车流入口和步行入口完全分开,可是仍旧无法和看病就医的人群抗衡。特殊处理小组的车并没有停太近,田洪生又额外叫来了小组里的房车,一队人换了便装才出来。
同时他们也给钟言和飞练两个鬼提供了便装。
已经恢复了人样的钟言直皱眉头:“能不能不穿一身黑?”
“不是非给你打扮,而是你要去的地方是每天都有人生病的医院,穿一身红不合适吧?”田洪生好言相劝。
“也是,人生病是世上最无能为力的事情了。”钟言像想起什么,接了田洪生手里的便装,等到他下车时飞练刚好从另外一辆上下来,同样换好衣服。
他已经成年,不用再像小时候那样穿学生妹妹裙,现在上衣是一件短袖的白T,下面配牛仔裤,帆布鞋,外加一件黑色的冲锋衣。如果不是他还有一束无法忽视的黑色高马尾以及那双眼睛,现在的飞练走在街上就是一个普通的男大学生。
飞练也知道自己的双眼不好融入人群,长发倒还好说,现在不少男性都留头发,为了避免纷争于是主动戴上了墨镜。戴上后看什么都暗了一层,适应了一会儿才好,而钟言刚把自己的头发扎好就来帮他弄,一时间场面十分奇特。
田洪生手下的这几个人都是风里来、浪里去的老队员,结果现在围成一圈,看着这俩人互相梳辫子。
“这样就好了。”钟言帮飞练扎好,从兜里拿出那根短短的续命绳给他当头绳带。
“谢谢师祖。”飞练往上推了推墨镜,“我戴这个好看么?”
钟言比了个大拇指:“小酷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