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前,匡延赫并没有觉得自己的父亲有哪里不好,甚至是值得他骄傲的,但在那一刻之后,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心间坍塌了。
匡继冲让匡延赫叫“哥哥”,匡延赫一时间很不情愿,因为他觉得自己被冷落了。
但匡峙却很听话,他不仅乖乖叫了“弟弟”,还把草莓圣代递给匡延赫,问他想不想吃。
儿童时期的匡延赫做了一个让现在的匡延赫每每想起都会尴尬到无地自容的举动——他接过了匡峙手中的草莓圣代,一声谢谢也没说,坐在沙发里旁若无人地吃了起来。
当时的他很愚蠢,想用这种方式来挑衅匡峙:你做你的乖小孩好了,我才不会这么虚伪。
匡峙的心理素质很强大,对年幼的匡延赫笑了笑,匡继冲则板起了脸,让他跟哥哥道谢,否则不能吃圣代。
“你看哥哥多懂事啊?你怎么回事?一点礼貌都没有。”
匡延赫本来想说的“谢谢”,又被匡继冲的这几句话给顶了回去,把圣代重重放回桌上:“不吃就不吃,谁稀罕?”
匡继冲“啧”了一声,扬起手来。
匡延赫吓了一跳,二话不说就跑了,连带着那些不见天日的奖状和奖品,还有他弱小的、不值一提的自尊心。
在那之后,匡延赫就没有再主动去公司找过匡继冲,也没见过匡峙,但有关匡峙的信息,却总是阴魂不散地飘进他耳朵里,成为他逃离不了的噩梦。
比如匡继冲打电话时,会交代助理买一些玩具送到和平苑,也就是匡峙和他前妻居住的地方,作为匡峙考年级第一的奖励;
后来,匡延赫又听项凌说,匡峙提前保送进了清华,学的是计算机专业,连项凌都让匡延赫好好向哥哥学习,别整天插科打诨,否则匡家的产业,指不定要被谁继承了。
而上一次看到匡峙的消息是在一则公众号推送的新闻里,匡峙与几位挚友在十年前合伙创立的游戏公司于2018年初向证监会提交上市申请,公司下半年推出了一款女性向换装游戏,火爆全网,收益远远领先同类型游戏。
匡峙的野心并未止步于此,公司的核心就是创新,到了2019年底,推出一款自研的科幻世界模拟冒险游戏,两个月后,游戏正式开启全球同步公测。
2021年,该公司进入中国游戏发行商收入排名前五,而在2022年统计的数据中,该公司位列第一,匡峙本人已挤入“胡润中国500强”第201名。
匡峙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的能力,以及,他根本不屑于匡家的一分一厘。
这则新闻,更像是匡继冲当年那个没有来得及落下来的巴掌,重重扇在匡延赫脸上,疼得厉害。
匡延赫将手机放回桌上,不多说话,任由父亲发作,因为他打小就知道,辩解没有用,无论他说什么,父亲都是有理由斥责他的,就像普通民众无法在绝对的公权力面前说一声:不。
即使到最后发现理由不充足了,匡继冲也仍然可以搬出匡峙来,说一句魔咒般的话语:“你哥就不像你这样。”
匡延赫下意识去摸香烟,发现烟壳已经空了。
项凌转移话题道:“过几天你爸生日,我们就一起回国了,你要不要抽空回趟北京来?陪你爸把生日过了。”
匡继冲的生日一向操办得很隆重,跟每年的淘宝双十一活动似的,要提前预热一波,邀请四面八方客。
匡延赫小时候觉得很有意思,因为每次生日都在不同的地方过,有时候是沙滩,有时候是游艇,总有漂亮的风景和品不完的新鲜食物,来宾也会为匡延赫准备礼物。
但自从匡延赫听懂了大人们推杯换盏间的潜台词之后,这生日就变了味。
与其说是生日宴,倒不如说是一场盛大的年会活动。
匡延赫觉得没意思,去年就说工作忙没参加,今年也以映月湾即将开盘为由,拒绝参加。
匡继冲的脸色一变:“早干吗去了,现在开始忙了。”
“一天的时间总还是抽得出来的。”项凌道,“我都帮你把新衣服准备好了,下午林姨帮你签收了,你试穿了吗?”
匡延赫想起刚才路过会客厅时瞥见的蓝色礼盒。
“还没,我明天试试看。”
“我还是按照你原来的尺寸定制的,这两个月没长肉吧?”
“没。”
“那就好,那应该可以穿。”项凌笑眯眯地说,“西服我帮你准备了两套,白色的休闲一些,中午穿,另一套晚上穿。”
匡延赫皱了皱眉:“又不是明星走红毯,为什么要换来换去的?”
项凌顿了一下,说:“衣服我让Josie设计的,到时候你让她看一下效果,有不合适的地方再让她改改。”
Josie是国内著名的独立服装设计师,也是匡延赫的远房表姐,项凌参与宴会的服饰有三分之一都由她亲手设计打样,而男士西服领域是近几年才涉猎的。
匡延赫不疑有他:“好,我知道了。”
忙完工作两点整,匡延赫仍无睡意,大概是白天咖啡喝多了。
他合上电脑,回到客厅打开电视。里面放的内容他并不感兴趣,只是在不工作不睡觉的时间里,他喜欢家里有点声音。
之前有想过把北京的那只缅因接过来,但最近项目部的事情太忙,就搁置了,他怕自己忙起来没时间陪它玩,它会变抑郁。
他在这儿请的保姆不是住家式的,一周只需要来两趟,把家里收拾干净就可以走人。
他不想辛辛苦苦下班回家,和一保姆大眼瞪小眼,况且他在这个家里的东西很少,也不常在家里吃东西,压根不需要人天天蹲点伺候。
电视综艺里的主持人笑得捶地,匡延赫根本没在意,给唐蕴转了一万块咨询费。他想匡又槐之后大概率还会找唐蕴咨询,于是跟唐蕴说,这钱算是充值,以后少了再补。
唐蕴没回他消息,大概是睡了。
匡延赫刷了两条短视频,看到有卖东西的,忽然想起来唐蕴说私下在做直播。
游戏主播吗?
看那电脑配置不像。
也不像是卖东西的。
那难道是在网上接一些法律咨询?
头部的直播平台就那么几个,匡延赫尝试在几个软件中搜“快乐小法师”,半分钟不到就被他找到了和唐蕴微信头像一样用户。
介绍那栏写得很详细:南城澜锦律师事务所执业律师小唐,咨询收费,v13601234211
匡延赫点入详情,发现那个在两小时前就跟他说“晚安”的人,此时正在直播中。
唐蕴的粉丝体量超乎匡延赫意外,都这个点了,在线观看数仍有两千多。
匡延赫暗暗揣测:“是不是买的啊?谁这么无聊大半夜不睡觉在这看一男的做直播?”
第十四章 擦边
匡延赫观察了一会儿,发现真有人在刷留言,也有人申请和主播连麦,咨询法律问题。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申请连麦成功,介绍了一下自己的基本情况,然后告诉唐蕴,自己前几天发现妻子出轨了,出轨对象还是常常来家里做客的好闺蜜,他现在想要和自己的儿子做一下DNA比对。
唐蕴拧着眉,一脸纳闷:“不是,你的老婆的出轨对象是女的,你为什么会怀疑孩子和你没有血缘关系呢?她俩又不能生小孩。”
那人说:“她出轨一次就有可能出轨第二次,她万一还和别的男人有这种关系呢?”
“那你的老婆现在是处于一个什么状态呢?她知不知道她和她闺蜜的情况被你发现了?”
“她知道了,我感觉她现在已经是一个破罐破摔的状态了,说想要跟我离婚,房子归我,孩子归她。”
“哦,这样啊,那你们孩子多大啦?”
“孩子五岁了,我以前就听身边很多人说孩子跟我长得不太像,现在这种感觉更强烈了,我和我老婆都是双眼皮,但是孩子居然是小眼睛。”
“这个咱们也不好道听途说……”
“我不是道听途说啊,是他们亲口在我耳边说的,说孩子长得不像我,所以我决定要去做一下亲子鉴定,如果确实是我的话,我还是想要孩子的。”
虽然这情况是挺惨的,但匡延赫实在没忍住笑了一声,看得出来,屏幕里的唐律师为了维持住律师形象,憋得也很累。
在直播间里的故事就好像一出出荒诞剧,总给人一种出乎意料,但合乎情理的感觉。
其实很多问题都不是律师几句话可以解决的,甚至连法律都没有办法去约束,不过唐蕴还是给予了当事人最大的尊重,像白天为匡又槐解答那样,不厌其烦地向当事人提供建议。
视频连麦是需要付费的,价格不贵,有的人觉得唐蕴的建议很有帮助,会在取消连麦后再刷一点小礼物。
匡延赫第一次玩直播,不是很懂,查了一下才知道唐蕴直播的这段时间里收到了五十多朵玫瑰花和一辆小轿车,相当于人民币两百多。
等匡延赫冲完澡回房,唐蕴仍然没下播,匡延赫又翻了翻唐蕴的个人动态,里面是他往期直播的录屏。
评论区除了法律咨询就是一些胡言乱语的土味情话。
有人夸唐蕴长得帅,问他有没有对象了,如果没有的话,现在有了。
吃啥才能瘦:【你已被我看中,速速放下羞涩与我恋爱!】
裤衩子掉了:【戒过毒吗,怎么忍住不回姐留言的?嗯?】
M属性大爆发:【你好特别,你和我认识的男生都不一样,你不仅风度翩翩、才貌不凡、才思敏捷,你还给我一种冷静自持、深沉稳重又有点捉摸不透的感觉。你仿佛是带刺的玫瑰,带一点危险;又仿佛那崭新的人民币,在引诱我犯罪。即使你面无表情,都会吸引我的目光。如果思念是犯罪,那想来我已经被判无期徒刑。什么时候才给我机会,让我对你服刑。】
匡延赫被这群无聊的网友逗笑,忽然,屏幕上再次出现礼物特效,有人送了架价值二百五的游艇。
一个连网名都有金色闪光特效的榜一大哥出现了。
大家似乎对这个人都很熟悉了,纷纷刷起留言。
【喜闻乐见的娱乐项目来了】
【我又有眼福了是吗?】
匡延赫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只见唐蕴喝了口水,心情好像忽然变得很好,笑眯眯地对着镜头念道:“谢谢‘这把糖齁甜’送的礼物。”
这把糖齁甜:【要下播了吗小法师?】
“还没呀,这不是等你来吗?”唐蕴的嘴角依旧挂着笑。
他的这个笑,匡延赫前几天在餐厅里见过,很真诚,很灿烂,叫人难以分辨这是句玩笑还是发自内心。
匡延赫忽然意识到,原来唐蕴的那个小梨涡并不只在特定的场合出现。
这把糖齁甜:【要表演一段才艺吗?】
匡延赫的舌尖顶了顶后槽牙,心说这人是不是幼儿园老师啊,职业病犯了?还是把直播间当成老上海的百乐门了?
唐蕴,一个正儿八经的执业律师,除了解释法律问题还能有什么才艺?跳艳舞吗?
紧接着他就听见唐蕴爽快的声音:“好,那就跳最近比较热的吧,我刚学的,可能跳得不是很好。”
匡延赫呛了一下,瞠目结舌。
节奏音乐起,唐蕴将椅子往边上搬开一些,露出全身。
他已经洗过澡了,换上了宽松的睡衣睡裤,口袋处带有动物印花,看起来十分幼稚,可是偏偏睡衣的款式是成熟的,V字领口,敞开的部分刚好露着漂亮的锁骨。
直播间炸出来很多留言。
【小唐小唐,舞界称王!(欢呼)】
【不要拘谨,反正我们都不是好人。(do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