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怀砚尽量简短地说了重点:“这次是沈家先挑衅的, 沈家老爷子想和薄西沉重新交好, 沈家有人不愿意,他们违逆不了老爷子, 就主动找了薄西沉麻烦。”
蒲续白皱了皱眉:“薄西沉不是那种会任由别人欺负的人,他们干什么了?”
薄西沉不会和人主动起冲突, 但不代表薄西沉好欺负。能在刚成年时就靠着自己掌控整个公司, 把那些远房亲戚打压得死死的,薄西沉不可能对付不了沈家。
蒲怀砚语速快且平稳:“沈家几个小少爷在二楼走廊上追逐打闹,不小心把东西掉下来, 正好砸到了薄西沉身上。这是我没来之前他们对来赴宴的外人的解释, 说是小孩子不懂事。”
“我来之后他们改了说辞, 把错都揽了过去。沈家模糊了重点, 没说那几个小少爷是故意的, 砸到薄西沉的东西……”
他停顿了一下, 才说:“是薄西沉母亲的遗物, 那几个小少爷下来捡的时候还故意把遗物递到薄西沉眼前,薄西沉才动了手。”
蒲续白声音低冷:“他们说小孩子不懂事?多大的孩子?”
蒲怀砚停在客房门前,转头看了他一眼:“最小的十八,最大的二十一。”
蒲续白气笑了:“确实不懂事。”
他伸手要去推客房的门,被蒲怀砚拦了一下。蒲怀砚认真看着他,眉头皱了皱:“续白,他的精神状况不太好,你进去他可能也会动手。还有,你先冷静一点,他伤得不严重,也不是被打伤的,是拿着酒瓶打人的时候自己伤到的。那几个小少爷打不过他,现在比他惨。你懂我意思吗?”
“我懂,放心吧哥,我了解过他的过去,有心理准备。他的父母都是他的童年阴影,母亲造成的阴影更多。现在应该是看到遗物触发了他的心理阴影。”
蒲续白伸手把他哥向着旁边推了推,打开了客房的门。
客房亮着灯,蒲续白在一片明亮的灯光下,看到薄西沉站在客房中间。薄西沉双手沾血,右手还握着一个破碎的玻璃酒杯。
死死盯着这边的薄西沉直挺挺地站在那儿,像是不肯弯下一点脊背让人看了笑话,身体挺拔得有些僵硬。像离鞘的剑刃,整个人气势阴寒凌厉。
薄西沉上身只剩一件衬衫,衬衫格外凌乱,上面遍布褶皱,还沾着一点血渍。面色惨白,脸颊上有一抹刺眼的血迹。
那双死死盯着这边的眼睛黑漆漆的,像是望不见底的深井寒潭,随着蒲续白的走近,那双眼睛里的阴鸷和疯意就能看得愈发明显。只是眼神涣散,没有聚焦,仿佛陷进了什么回忆里,对蒲续白的接近毫无反应。
因为不放心站在门口的蒲怀砚皱了皱眉,想到刚才只要有人踏进客房试图靠近薄西沉,薄西沉就会动手。但现在他弟弟都走到薄西沉眼前了,薄西沉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薄西沉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在靠近他,但他依旧陷在回忆里醒不过来。他仿佛回到了他母亲放火的那天,又像是回到了更早之前。
他不知道自己回到了过去的哪一天,他的过去每天都一样,日复一日,像重复着永远醒不过来的噩梦。
他恍惚间看到了过去的自己,在母亲歇斯底里的喊声里像个木偶一样被母亲拖拽到桌边,被按在桌上学习。他眼前的家教老师被吓得脸色苍白,却不敢伸手阻拦。
他的一天大部分时间都在书桌上度过,很多时候也会因为做错了题目或者犯了其他错被关进柜子里。他习惯了在桌上和柜子里睡觉,也习惯了在睡梦里被母亲拖到地上拳打脚踢。
他总是没有安全感,整天惊慌失措,因为他的母亲会随时找到他,用他泄愤,理由都是因为看他不顺眼。他的母亲每天都很吵,却会要他保持安静。他安静得像是死了一样,他甚至不敢呼吸,却还是会被打。
母亲总说他不乖,可他明明比母亲养的所有宠物都要乖。他已经很听话了,可母亲总说他不够听话。
母亲经常会给他讲故事,讲她自己的经历,翻来覆去的讲,也会讲他名字的来历。
他母亲告诉他太阳东升西落,太阳是最美好的东西,能生活在充斥着阳光的白天里,是最幸福的事。母亲说与白天相反的黑夜是阴森又危险的,只有坏人才会喜欢黑夜,黑夜总是会和肮脏罪恶挂钩。
他母亲说他的名字叫“西沉”,西沉是太阳从西边落下的意思,太阳落了,黑夜就会来临。她说她希望着,他能像自己的名字一样,感受太阳落下的绝望,迈进不见天日的黑夜。
像他这样不被期待出生的孩子,永远不配拥有太阳和白天,只配活在漆黑的夜里。
他小时候听不懂母亲话里的隐喻,只知道母亲很讨厌他。他被讨厌是因为他的父亲。他总是见不到他的父亲,他曾经以为自己没有父亲。他几个月才会偶尔见到父亲一次,父亲也很讨厌他,每次见他都会打骂他,但跟在父亲身边的女人和比他大一些的两个孩子,却能得到父亲的笑脸和爱护。
他听母亲讲过,他的母亲当年很喜欢他的父亲,也是他的父亲先对母亲好的。他的母亲是个富家大小姐,他的父亲却家境贫困,但他的母亲不在意这些。他的母亲说当时她家里人都在反对,但他的父亲很努力,依靠自己的能力得到了她家人的同意。
婚后他的母亲也很幸福,依靠着母亲家里的资助,他的父亲公司越办越大,资产越来越多。直到他的母亲发现他父亲在外面有情人甚至私生子。
他的父亲直接摊了牌,说从来没有喜欢过他母亲,只是为了利益,才会哄骗他母亲,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场骗局。他的父亲说商场如战场,为了得到想要的利益,欺骗感情只是一种手段,所有的一切都要怪他的母亲自己蠢,他母亲的家人也一样蠢。就连他母亲发现他父亲的情人和私生子,都是因为他父亲不想装了,才会被发现。他的父亲说如果不是觉得已经不用装了,他的母亲能被一直骗到死。
他的母亲很生气,让家里人和父亲作对。他的母亲对父亲又爱又恨,不想轻易放过父亲,也不喜欢在得知一切都是骗局后才生下来的他。
他从小被母亲关在家里不能出门,母亲只找家庭教师教他。母亲希望他长大后能胜过私生子,把他父亲的一切都抢回来。所以他从小只能学习,睡觉时间很短。
后来母亲家里的公司因为父亲打压濒临破产,母亲受不了打击,觉得对不起家里人,觉得都是因为喜欢上了他的父亲才会导致这一切。
所以母亲把父亲和情人、私生子、还有父亲的亲人,连同她自己一起关到了别墅里,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他的母亲和那些人一起死在了火里。母亲可能没有想起被关在衣柜里的他,所以忘了把他带上。也可能,母亲是有一点点爱他的。他远离起火点,才能从别墅里逃出来。
他看着自己从别墅里逃出来,尽管他那时候茫然无措,可一切还是在那场大火后结束了。但下一秒,他又想起了砸在后背上的东西。那是母亲的遗物,是母亲最喜欢的饰品。还有从楼上跑下来的人,把怀里的衣服展开放到他眼前。
在他眼前摆动的是母亲的旗袍,那件旗袍把他又扯回了很久以前。他又听到了母亲在他耳边歇斯底里的喊声,他再一次被母亲从衣柜里拖拽出来,按到了书桌上。
眼前是被母亲吓得脸色苍白的家教老师。他从家教老师那双恐惧的眼睛里,看到了狼狈的自己。他难堪得想要去死。
可眼前的场景突然变换,他恍惚间看到自己缩在窗户边。透过窗户,他看到一个孩子从院子角落损坏的地方挤进来,朝着他飞奔过来。
那个孩子把身后书包里所有的零食都给了他,笨拙地给他包扎伤口。临走之前,还和他拉钩,约好了明天会再来。那个孩子说会带他回家,会陪他长大。
他看着那个孩子离开的背影,知道那个孩子不会再回来了。
他终于明白了他母亲曾经说过的话,他看着他的太阳出现在他的世界里,又很快离开。就像他母亲所希望的那样,他就像他的名字,感受着太阳落下的绝望,迈进不见天日的黑夜里。
他只配活在……
“薄西沉。”
有冷冷淡淡却带着轻叹的嗓音出现在他耳边,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反应有些迟缓,眼前突然一片模糊,但他看到了突然出现在他眼前的人。
他眨了眨眼,努力去看清眼前的人。他看到一个年轻男人正弯着腰,屈膝半跪在他面前。男人眉眼低垂,面色不太好看。即使弯腰屈膝,他也能看出眼前的人身材优越,应该长得很高。
脸也好看,五官英挺又俊朗,只是表情很淡,看起来有点凶。还有点眼熟。
薄西沉眨着眼,努力分辨了一会儿,才看出了眼前的人是谁。是蒲续白,那个帮过他的小太阳。
但他的小太阳怎么变得这么大了?明明他看到他的小太阳才刚离开,怎么一眨眼的时间,他的小太阳变得这么大。
他的小太阳好像又回来了,还变成了大太阳。
“你怎么长得这么快?”
薄西沉分不清现实和虚幻,他的疑问和惊叹相当真情实感。
把薄西沉从沈家带回来后,终于听到薄西沉开口说话的蒲续白:“……”
“我哪里长了?”他知道薄西沉还不清醒,一边低着头给薄西沉包扎伤口,一边随口问。
他把薄西沉一路带回来都很顺利。薄西沉在沈家客房时,除了他之外,其他任何人接近都会被薄西沉攻击,只有他靠近时薄西沉毫无反应。可能是因为薄西沉熟悉他的气息,他把薄西沉从客房一路抱下楼薄西沉也没有反抗。
薄西沉站在客房里时站得笔挺僵直,他还发愁怎么把薄西沉带回家。但没想到他一碰到薄西沉,薄西沉挺直的脊背就朝着他弯下了,顺从地贴在他怀里,被他抱起来。
上次薄西沉对他又抓又咬,在他怀里一直抗拒挣扎,身体也紧绷着。这次却在他怀里安安静静的,随他怎么摆弄都不反抗,很乖地搂着他的脖子,身体柔软得不像话。
因为薄西沉抗拒医生的接近,他只能把薄西沉带回家,自己给薄西沉处理伤口,幸好薄西沉伤得不重。
但薄西沉一直对外界没有反应,别人靠近就被攻击也像是身体本能的自我保护。也一直不说话,只是一路上都在他怀里安静地哭。偶尔会在他怀里轻颤,像在害怕着什么一样,紧抓着他寻求庇护。
现在他终于等到薄西沉开口说话,但薄西沉看起来还是不清醒。
薄西沉声音很低,因为在蒲续白怀里哭了很久,声音听起来有点哑:“你一下就长大了。”
“什么?”蒲续白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长大了,有这么大。”薄西沉伸手想给他比划,却被蒲续白按住了手腕。
蒲续白叹了口气:“别乱动,还没包扎好呢。”
薄西沉听他这么说,才突然发现自己的双手都受伤了。他低头看着正在给他的手上缠纱布的蒲续白,下意识和刚刚看到的小太阳做比较。
他能看出蒲续白包扎的很熟练,不像小时候那样笨拙。
薄西沉定定地盯着蒲续白,因为眼里还有泪,眼前有些模糊。他还是有些分不太清楚现实和虚幻,盯着蒲续白看了一会儿,才低声问:“你为什么,不呼呼了?”
小太阳帮他包扎的时候还会对着他的伤口“呼呼”,为什么大太阳不会“呼呼”。
蒲续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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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大学生×总裁(26)
◎“要和我试试吗?”◎
“薄西沉,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蒲续白抬眼看他,语气懒散,“还要呼呼。”
薄西沉用那双漆黑又沉郁的眼睛盯着他, 但眼里含泪, 眼圈发红, 一双桃花眼没有半点威慑力。反而莫名像在勾人。
薄西沉抿唇盯着蒲续白看了会儿, 也没等到蒲续白改变主意。他垂了垂眼,声音听起来像是有点儿委屈:“你现在大了,一点都不可爱。”
蒲续白语气依旧不紧不慢的:“那你是不喜欢我了?”
薄西沉没有犹豫,目光紧盯着蒲续白, 相当坦诚:“喜欢。”
“我不给你呼呼,也喜欢?”
“喜欢。”
蒲续白语气认真了些:“这么喜欢我吗?”
薄西沉身体前倾, 向他靠近了点, 点头说着:“嗯,喜欢你。”
蒲续白没说什么, 只是捧起了他的手,低下头在他缠着纱布的伤口上, 轻吹了几下。
薄西沉手心感觉到蒲续白温热的气息, 他蜷了蜷手掌,看着蒲续白眉眼低垂,神色平静温和。听着蒲续白低缓的声音, 像是在哄孩子一般说着“呼呼, 痛痛飞走。”
“是要这样吗?我记不太清了。”蒲续白抬眼看向他, 温声询问, 神色看起来十分认真, 认真得像在问什么正事一样。
薄西沉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浑身都有些不太自在, 他双手动了动, 把自己的手从蒲续白手掌里抽了回来。他低垂着眉眼,避开蒲续白的目光,轻“嗯”着应了声。
没过一会儿他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他看了蒲续白一眼,问:“是因为我说喜欢你,你才给我呼呼的吗?”
蒲续白愣了下,发现自己刚才的行为确实像这么回事。他和薄西沉的目光平视着,正色又语气认真平静地说:“不是,是因为我喜欢你,才给你呼呼的。”
薄西沉像是没听懂他的话,没有再应声,只是抿唇盯着他看。
“看什么?”蒲续白有点疑惑地问,“是对我哪里不满意吗?”
薄西沉摇了摇头。因为没再哭了,他眼里的泪也因为他一直眨眼越来越少,他渐渐能看清眼前的事物,而不是只能看到一片朦朦胧胧。
他像是从回忆里走了出来,慢慢清醒了。他看到自己眼前是布置了玫瑰花束和小彩灯的室内,仔细看能看到面前是蒲续白的卧室。
蒲续白的,卧室?
“我怎么回来的?”薄西沉刚刚清醒,但脑子还有点乱。下一秒,他想起了自己刚才做过的事。虽然还是没想起来他是怎么回来的,但他想起来的那些,已经让他很尴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