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
乌憬在御花园蹲着吃完那盘糕点,毁尸灭迹之后,午时之前,就被今日在他身边当值的宫女带回去了。
午膳还是一碟没油水的青菜。
他吃完就睡了会儿午觉,等到了下午,却没看到本该当值的燕荷,按理说这个时辰,燕荷早就来叫醒他了。
可今日却破天荒的没个人影。
没人管着他,乌憬不用装疯扮傻,乐得自在,他把今日装糕点的那个瓷盘用帕子擦干净,然后塞进了龙床底下。
小心翼翼地跟昨日那个碟子叠在一起。
一直到傍晚,乌憬才瞧见端着晚膳过来的燕荷,跟前几日没什么不同,还是这么难吃。
燕荷看着这小傻子皱着眉头,闷闷不乐地吃完,才道,“今夜早些睡,明日得去趟御书房。”
乌憬自顾自地吃,装作没听见。
燕荷看这傻子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有些气道,“好心劝诫你一句,你这傻子还不听。”
“明日见了九千岁,可不能失了礼数大喊大叫,否则阎王爷来了都救不了你。”
“叮——”
乌憬挖饭用的银勺倏然撞上瓷盘,他装作是不小心的,小心地用帕子擦了擦溅出来的汤水。
燕荷恨铁不成钢,“你听没听见?”
乌憬呐呐点头,“听见了。”
等燕荷端着食盘下去,殿内再没其他人,乌憬才猛然站起身,绕着案桌转了一圈,喃喃自语,“怎么办怎么办……”
那个杀人魔怎么突然要见他?
难不成明日就是第十日了吗?
还有,怎么见面要在御书房见?
去那做什么?
他还没去过御书房,也不知这见面什么流程,那杀人魔总不能真的是看他过得好不好吧?
乌憬看了看自己手腕。
宽袖下露出半截伶仃瘦弱的腕臂,仿佛轻轻一握就能弄折了。
他都瘦成这样了,
这不是一眼就能瞧出来他过得不好吗?
到时候看一眼他就可以走了吧?
乌憬无头苍蝇一般在殿内转了两圈,直到半夜才睡着,没睡多久,又被梦中那只苍白的死人手猛然惊醒。
他喘着气把自己蜷缩进被窝里。
少年身形不大,从远处看,被褥间就鼓起一个安静的小团,半响都没动静。
只有乌憬自己知道,
他现在害怕得快哭出来了。
他不想死,也不想受伤。
他最怕疼了。
平日里摔个跤,家里人都唯恐他出什么大事,从小到大,都将他捧在手心上哄。
就算生气了,骂也不过骂两句,爸妈都没动手打过他。
现在,乌憬手腕上还有前日在御花园,被那个抬尸体的太监捏肿的青印,到现在一摸还疼着。
他咬着唇生生硬憋着,难受着难受着,稀里糊涂地又睡着了。
翌日巳时,
闷在被子里的乌憬被燕荷叫醒。
他迷迷糊糊间只听到燕荷着急的语气,“陛下怎么还在睡?昨日不是说过了要去御书房见九千岁吗?”
“快些起来。”
“九千岁下了早朝,刚见完内阁学士们,此时正在御书房批折子呢,安总管说了,千岁出宫前得见着陛下。”
乌憬霎时清醒。
第5章 赐座 可怜又可爱
乌憬起迟了,在燕荷一声又一声的催促中,他像个僵硬的木头一般被推去洗漱,而后披了件还算入得了眼的外袍。
一身素白,
乌发垂落到身后。
乌憬连早膳那碗白粥都没来得及吞进肚,一口未碰,就带出了养心殿中的寝宫。
御书房就在养心殿的西暖阁内,来回不过一刻钟的路程,一路上,乌憬头一次见他住的宫殿被收拾得这么干净。
目之所及处纤尘不染,连那宫门口镇守的青铜狮子都被擦得光滑噌亮,墙上的黄色琉璃影壁近乎能见人影。
不停有宫女太监来来往往,每隔五步之处就必有一佩刀侍卫肃穆地镇守着。
这架势吓人无比。
仿若这九千岁一来,他平日里像冷宫一样的地方就活了。
好多人。
乌憬这些时日大部分都是一个人独处,这是他穿过来后第一次瞧见这么多人,此时装傻装得都快装不下去了。
只敢低着脑袋,伸出根指尖去拽着燕荷的衣角,紧紧跟着对方的步伐,不敢落后半步,也不敢抬眼乱看。
乌憬咬着唇,怕得不行。
燕荷低眉垂首地向前走着,用余光向后旁一扫,见他这幅模样,也只能安慰一句,“陛下别怕。”
乌憬收紧手,呐呐点点头,“我不怕,燕荷姐姐保护乌乌。”
燕荷却没应声,无能为力。
她只是一个宫女罢了,能护好自己周全都难。
乌憬见她没出声,却不怨燕荷。
对方虽然也喊他傻子,之前没得他同意还吃了他半条鱼,但这个宫女姐姐可从没有故意欺负过他。
他已经很满足了。
穿过最后一道宫墙红廊,燕荷停下脚步,回身道,“陛下,到了。”
乌憬偷偷抬眼看了一眼,见这御书房的殿门前守着两个小太监,燕荷上前两步,低声说了些什么,对方也放低声音道,“千岁在批折子,你们在门外稍等片刻,切莫吵到里边。”
燕荷连忙应是。
随后就有个太监进去通报了。
燕荷垂首退回来,轻声,“陛下,松手。”
乌憬看了一眼自己拉住燕荷衣角的手,深呼吸一口气,收回指尖,藏进了宽大的袖袍里。
只有他自己知晓,他现在手抖不停,眼睑颤颤巍巍,呼吸都忍不住屏住放轻。
没过多时,那太监就又出来了,“千岁准了,进去罢。”
燕荷,“是。”她回首,“陛下,快进去罢,别让千岁久等。”
乌憬吞吞口水,眨了眨眼,“去哪里呀?”他佯装不懂,“燕荷姐姐不跟乌乌一起去吗?”
燕荷摇头,“陛下,奴婢不能进去。”
乌憬抿唇,摆出抗拒的状态。
他是真的不想进,总觉得这里面有断头台在等着他。
燕荷哄他,“陛下乖,里边有好玩的好吃的,快些进去。”
乌憬心中欲哭无泪,“那,那乌乌进去了。”他分外不舍,“燕荷姐姐在外面等乌乌好不好?”
燕荷,“好好好。”
乌憬一步三回头,被守门太监领到里面,殿内燃着暖香,虽然才入秋,但清晨的天仍旧是有些凉的,待走进了,他隐隐约约能闻见热茶的茶雾香。
在鼻尖萦绕,
又飘忽吹走。
乌憬不敢乱看,就低着脑袋,站在殿中间,为了缓解心中的紧张,安静地抠着自己的手。
宽长的袖袍把他的半只手都遮了大半,只露出几根细瘦的指尖,没抠一会儿,就把指腹都揉捏红了。
可这么久过去了,都没人理他。
乌憬只能听得见座上人静静翻折子的声音,笔墨声不绝于耳,一旁似乎还有太监正在磨墨。
他闻着鼻尖的茶暖及笔墨纸香,只觉着周遭静得他都能听见自己的呼气声。
今早他还未吃早膳,这几日又日日都吃不饱,只站了这么一小会儿,乌憬就已经受不住了。
他好像低血糖了,头晕眼花的,胸闷气短,胃也在喊着饿。
哪哪都很难受。
乌憬看过一些宫斗剧,他就好像里头故意被人晾着给难堪的小炮灰。
惨得不行。
突然间,座上人似乎停了笔墨,杯瓷交碰声随后响起,紧接着,一道有些熟悉的嗓音响起,“茶凉了。”
再是一道有些尖细的嗓音,“奴再去叫人斟一壶来。”
乌憬有些耳鸣,听不太清,周遭的声音似乎都跟他隔着一层屏障,离他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