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呢?不要不和我说话。”贺之昭说,“我向你道歉,那天你发烧,我不该没洗手就想摸你的额头,对不起,我已经充分认识到了洗手的重要性。我特地学习了七步洗手法……”
最后,他承诺,“我会改的。勤讲卫生。”
许添谊退后了两步,表情更加模糊了。
过了会,重新凑近些,说:“哦。”
哦是什么意思,贺之昭不是非常清楚。于是他问:“你接受我的道……”
许添谊却打断他的话:“你摸我额头,是想关心我吗?”
“是的。”
“许添宝发烧呢?你会摸他的额头吗?”
贺之昭思考了下:“如果有需要的话。”他想,小谊真是重视自己的弟弟,总是嘴上挂着宝。
“你会主动摸吗?别骗我。”语气有隐忍的急促。
贺之昭决定说实话:“应该不会。抱歉。”
许添谊又沉默了很多时。应该不会就是正常情况情况下不会,会主动摸他但不会摸宝,那大概贺之昭更喜欢他。
推论出自己想要的答案,许添谊顾左右而言他:“好吧。”
“你原谅我了吗?”贺之昭问。
“嗯。”
“好的,谢谢。”贺之昭如释重负,想接下来说自己要去加拿大的事情。
这几天,许添谊常翻来覆去,后悔和茫然交错。究竟是哪一步走错才到今天?
夜里睡不着,他总独自看着客厅的天花板反省。他之前勒令不准贺之昭有其他好朋友,不准贺之昭上了初中找其他人玩,甚至不准贺之昭长大以后结婚。这确实有点过分了。
所谓如果不同意开窗,就主张掀了房顶,这样反对的人就会同意开窗了。许添谊的心境莫过如此。
现在他决意痛改前非,来挽救自己岌岌可危的友情。
许添谊擦了下额角的汗。他酝酿词句,开口:“我之前和你说的,你都忘掉。你上了初中也可以找别人玩,长大了要结婚生小孩,都可以。就是,我们俩,得……”他吸了口气,“得是……朋友。一直是。”
本想说最好的朋友,最字也吃掉。
说完这段话,他心里震颤,百般无奈,像做出无与伦比的退让和舍弃。
贺之昭并不知道伙伴心中那厚重的心理变化,只莫名觉得,许添谊好像放弃了什么。
他说:“好的。”加拿大还是下次说吧。
像什么闯关通过,许添谊终于打开了纱门迎接失而复得的朋友:“你要不……进来看会电视吧。”
没了东西遮掩,贺之昭看清挚友的脸,如释重负,雨后天晴。他情不自禁道:“小谊,我喜欢你。”
四个字直击心灵,许添谊猝不及防,深受震撼:“啊?”
“我能亲你吗?”贺之昭问,他还挺喜欢这种靠近距离的感觉,而且许添谊的脸很软。至于两个男生亲来亲去合不合理不在考虑范围内。
这么一问,按照许添谊的性格,就不方便说能了。
他果然道:“不能。”其实是想的,并不排斥。
“就一下。”贺之昭请求。
许添谊没再说话,贺之昭就凑上去,对着他脸颊揿了下。
气氛轻松,许添谊终于笑了一下:“明天放学,我们去吃烤肠吧。妈妈给了我十块钱零花钱。我请你吃,一人一根。”
“好,谢谢你。”好,好。什么都好。
贺之昭觉得许添谊笑起来,十分美观。这份妥帖难以准确形容,让他常想起填上数独最后一个数字的时刻;雨停了打开窗一瞬间的冷空气;吃巧克力,刚化开在嘴里的滋味。
他还能想起一次偶然在草丛旁边看到的小猫,端坐在那里,背面看就像一截雨后冒出的春笋。等听到声音回过头看到他,立刻跑了。
但这些形容都太抽象了,难以确切描述。他决意用喜欢二字概括。喜欢这个词更复杂,他喜欢数独,喜欢摆放东西都有秩序,喜欢吃甜食。这些喜欢和喜欢和小谊待在一起类似,可后者优先级更高,高很多。
他看着许添谊的面孔,突然感受到一种保守秘密的沉重。他,不能在这个时候打破这种笑容,这是犯罪。
如果花瓶一定会碎,他希望越晚越好,如果两个人一定会分开,他希望那如同追悼的道别能无止境拖延,只是提前一秒的事情。
第21章 我和你绝交了
许添谊终于与贺之昭恢复友好外交关系,周一放学后两人去吃了淀粉肠。因为心情很好,许添谊大方地给宝也买了一根。十块钱用剩一半,存好了,当成启动资金——明年十分特殊,二月的最后一天将迎接许添谊的生日。
许添谊决心在年底这几个月抓紧敛财,届时才有钱请贺之昭去吃奶油小方。
大院中又有消息传出,称政策再次变动,院子的确确凿千真万确要拆了。年后会有政府的人来谈判。
家属院要拆这件事,前年也提过一两次,但一直都没后续,像只是所有人的杞人忧天。更何况隔了两条街的二村也总说要拆迁,说了四年了,一直没拆——不过产权性质不一样,有区别也是正常的。不管怎么说,大部分人都将信将疑。
但无论如何,这条消息的再次传播还是让许建峰看房子的速度加快了。他和于敏常拿回很多花绿绿的楼盘介绍册。
册子油墨香味喷发,印刷的小区的效果图都像另一个世外桃源。
许添谊表面什么都没说,这自知之明当然有。
但心里许愿,想要一个自己的房间。
在姜连清的陪同下,贺之昭办完了最后一批退学手续。坐在教务处时,负责的老师指导他填资料:“这里,你和妈妈都签字,妈妈留个电话,没有手机就写座机。爸爸电话,有的话也留一个。”
房间开了暖气,烧得贺之昭脸颊发红。他说:“我爸爸去世了。”是他出生那年,早到完全没有记忆。
“哦,这样。”老师转开话题,指点他其他的表格怎么填。
填好表,姜连清拿着表格去到处签字,一路签到校长室,再敲好红章。算是暂时了结了。
有始有终。姜连清今天穿了双底很硬的皮鞋,下楼、走路,噼里啪啦的声音回荡在走廊上。他们一同穿过空着的形体房、美术教室,两人之间的沉默显得刻意为之。
走到校门口,姜连清终于开口:“我和Johnny结婚,是我们多一个家人,对Johnny的家人来说也一样。”
“我知道。”贺之昭点头,“我支持。”
“谢谢你哦。”姜连清佯装感动地受不了。
有时候,她分不清做出每个重要的决定,是她自己做出,还是依靠贺之昭给的勇气。
贺之昭从校门口折返回班级,许添谊见人来,迫不及待凑上去,问:“你干什么去了,这么久?”
贺之昭想,该说实话了。说了并不比不说更糟,当然也不会更好。
胡恺回过头嘻嘻哈哈地接话:“拉屎去了吧?”
许添谊不允许别人说贺之昭任何不好,尽管拉屎也没什么政治不正确的,他还是斥道:“你才拉屎,你一天到晚拉屎。”
说、谎、很、难。
但看着那张脸,贺之昭不自主选择了沉默。不想做让小谊生气的事情,这个念头比任何其他都强烈。
虽然这种隐瞒无比脆弱且愚蠢,但是,但是。
贺之昭道:“嗯,数学老师找我。”充满破绽的谎言脱口而出。
“找你干什么?”许添谊紧张问。一般老师找没什么好事情。
贺之昭并不擅长说谎,他心中草拟一番,几秒后才开口:“因为……我作业有一页忘记写了。”
好在许添谊百分百信任,把那种迟疑错认成坦白的羞耻。
他一改面对胡恺的凶悍,说:“你怎么这都能漏掉呢,老师不得骂死你。”一边指了指桌上新发下来的练习簿,“默写本发下来了,我俩都全对。”意思是此处正有件好事发生。
放学回家,许建锋和于敏正在厨房那张餐桌上面看各种房源的宣传册。看到他们回来,迅速把东西收了起来。
两人先前似乎恰好在辩论,如今即便在战后收拾东西了,许建锋仍旧不甘示弱地补充:“我跟你说,肯定是这套的性价比高,三十万而已,以后这地方,家门口就会建地铁,一建,四通八达,房价也会上去。”
于敏用抹布擦桌子,端菜上桌,说:“差五万!不是五千块!”
“总价,又不是首付要一下子掏出五万块。”许建锋不在意道,“你再好好想想,不过呢,反正两房嘛,新楼盘选择也多。实在不行,就再看看吧。”
开饭了。
许添谊协助把碗筷摆好,把饭菜端上桌。“两房”这个字眼触动了他的神经。前段时间,因为许添宝大了,念书了,于敏搬回大卧室,同许建锋一起睡了。宝独占小卧室。
如果他的理解没有错,新家仍旧将是两间卧室。
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这太难分配了。父母二人住去掉一间,还剩一间。
许添宝会愿意和他挤一间吗?
大概不会吧。
第二天起床,天阴湿,也冷,云层的灰色是悲伤的灰色。许添宝穿上了鹅黄色的羽绒服,天真无邪。许添谊带着他上学,像赶胖鸭子上架。
许添谊经过一夜,做出了重大决定,即,既然家里容忍他的空间有限,他决定初中开始住到学校去。
他已经打定主意了,只是希望朋友也能加入。
午休时候,许添谊装不经意问身边人:“诶,我听说初中住宿挺好的,大部分都有空调了,六人一间。”此为铺垫。
贺之昭点点头。他正在负责吃两人份的胡萝卜。
许添谊压着期待,问:“我听说二附中能住宿,你会住么?”
贺之昭困扰地看着盒饭,答:“我不会住。”住不了。
许添谊目标明确,被拒绝了,并未立刻气馁。他继续游说道:“可是呢,我们家……以后可能会搬家。如果住宿舍,到时候我们俩晚上也可以呆在一起,你说呢?”
贺之昭摇头。
贺之昭想也不想就再次拒绝的样子让许添谊感到讶异,这不在他的预料中。
就没有一点点也想晚上一起学习的念头么?为什么都没怎么想就拒绝呢?
他再次争取道:“反正、反正你想家了也可以随时回去的……”
贺之昭继续摇头。
被连着无情且干脆地拒绝了三次,许添谊有些尴尬,自作多情过猛。他本自信地以为贺之昭大概率会答应的。
他抿着嘴快速回转身,强装体面道:“切,不住就不住,反正我要住!”还是生气了。
至此,心中也不免失落和嫉妒。许添谊希望有个空间做点“自己”想做的事情,可以把自己藏起来,不用怕发那种“病”了,给于敏看见。
但这自我的重量在庞大的家庭机构中显得过于轻微,不足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