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清点完人数,带着团队入闸口,没等后面的人反应过来,就强势地同游奇上了一只皮划艇:“我和你一起。”
许添谊原本已经不想参加活动,但总得负责组织到底。况且车等在漂流完的登陆点,距离有十多公里,不上船辗转,就跟不上大部队的节奏,后续吃饭和返程都成拖累。
从今早起,他就若有似无地疏离贺之昭。这是单纯的尴尬。
实在太尴尬,昨天晚上说的有多痛快和撕心裂肺,今天早上睡醒眼睛肿胀就有多后悔,想直接让漂流的河水淹死自己。
因此只能退而求其次。
至少,不和贺之昭坐一起。
踩着登上去时,艇在水里晃了晃,许添谊心里跟着抖三抖。不会游泳就是不会游泳,意味逗小孩的水深都紧张。
入座完毕,皮划艇漂走了,后面一只临港。
王磊笑着拦着贺之昭的肩膀,两人一同登了上去。
尽管水位低,但借助水道走势设计和人工造浪等多种手段,皮划艇在水中不停颠簸起伏,远比想象中还要刺激。
每个人都戴着头盔,穿着救生衣,手里拿着水枪和水瓢用以相互攻击。水面漂浮着嘻嘻哈哈的声音。
但这只皮划艇十分沉默。许添谊和游奇面面相觑。
两个人的手都紧紧抓着艇内两侧的把手。
许添谊差不多猜到了:“你不会游泳?”没加也字。
被这么揭穿了,游奇有些破防,嘴硬说:“那怎么了!又没说一定要会游泳才能漂啊!”
许添谊很深沉地点了点头。这一点他们立场一致。
所幸是没人对泼他们两个大男人有兴趣,也不敢拿水枪对准许添谊。两人平安无事地抵达了激流道的入口。
此地不断涌现大团白色浪花,水流湍急,每艘皮划艇都要顺着窄口直接滑下去。
他们只能看见前一只艇上的同事原本还在大声尖叫,等真的下去了就像被吞没了,艇与声音一齐消失不见了。
皮划艇载着他们悠悠逼近,像坐在过山车前进上升的轨道上。
谁都不说话,大有赴死的凄凉之感。
游奇先坦白了:“啊——怎么办啊!我不想玩了!”
许添谊也害怕,但到底自尊心强一些,没吱声。
他下意识四处寻找起贺之昭在哪里。因为习惯了不以自己的第一意志做决策,所以现在有点后悔,他或许应该和贺之昭坐一起。
周围人都穿着类似,坐的艇也颜色雷同,实在找不到。
皮划艇卡到了入口。
工作人员拿着竹竿让稍作停顿,紧接着猛地开闸,船立刻冲了下去。
巨大的冲击力让两人东撞西撞,七荤八素,好容易稳下来,未料中档的缓冲池聚集了好几只没及时离开的皮划艇。将他们硬生生横着截停在了刚下去的地方。
紧接着后面传来王磊的声音:“啊——”
王磊中年发福,贺之昭个高肌肉多,船只吃水很重。
只见下来后,船头猛烈地撞向了许添谊他们的皮划艇,随后如锅铲一抬,将两人直接铲进了自己的皮划艇内。
莫名其妙地乾坤挪移。许添谊跟着呛了口水,这下头晕目眩,脑袋发懵,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他扭头猛烈地咳嗽,回神才发现自己的手竟然撑在贺之昭的胸上。
尽管穿着厚实的救生衣,离直接碰到还相差甚远。但这是位置上的意义。
许添谊还是骤然觉得河水像滚的开水,烫的他想缩手,又不能。
他脸涨得通红挣扎起来,随后一个不稳又跌下去,直摔在贺之昭身上:“抱歉,抱歉。意外。”真不知除了这个还能说什么。
贺之昭坐着,像对付小孩,双手伸到胳膊下把他撑起来,随后也没松手,依旧不放心地抱着,安慰说:“坚持一下,还有一段,马上就到下游了。”
许添谊手撑着他肩膀,咬着牙没说话。
贺之昭抬眼看他挂着水珠很臭的脸,忽的笑了:“别害怕。”
这么说,许添谊就出离愤怒了:“我没害怕!”
一只小小皮划艇计划外地挤了四个男人,精疲力竭,苟延残喘,有漂不动的趋势。好在身后来船助力,像座头鲸把他们硬生生推了下去。
游奇紧抱着王磊的脖子,撕心裂肺大喊:“啊——王总,对不起——”
再紧接着,是一个急转弯。
于是理所当然,他们翻船了。
第41章 现在是什么关系?
皮划艇撞到岩石,一整个缓缓倾覆,将四个人掀进了水里。
眼前的波纹,像童年看到的光线透过鱼缸,倒映在水泥地上。耳朵也听到水流动的声音,如同回到羊水,身体就属于这里。内心很平静,还有很微小的悲伤。
早知道就该学游泳,但错过小时候,长大再去,趴着泳池边沿觉得好丢人。他的自尊心总过分强。
除此以外,如果时光倒转,他还有很多要做的事情。
他要踩着单车回家,大院外的警戒线被撤下来,尘土漫天和施工队一起退出去,倒下的老楼又拔地而起,水英坐在门房间,他要路过说:“阿婆好。”回家把金鱼缸里太多的饲料捞出来,然后等清晨的到来,黑车停在水泥地上,那是他站在窗边凝视过无数次的中原地带,他从房间走出去,绕过阿姨妈妈,对自己刚要跨进车里的朋友说:“祝你幸福,我会想你的。”
卡带无——限——放——慢——
下一秒,忽然有藤蔓抓上他。眼皮一红,皮划艇被掀开,他被整个从水里用力挖了出去。
许添谊睁开眼睛,灵魂归位,伏在人背上开始了更加猛烈的咳嗽。
贺之昭喘着气托着他,紧张说:“还好吗,小谊?小谊?”
“……活着呢。”许添谊答,只是脑子像蒙层雾,说话要反应一下才能答,“我淹了很久?”差点把前半生都回顾一遍。
“没有没有。”王磊抹着脸站在浪花里答。“就大概十几秒。”
期间,一边是他扶起可怜的不知道姓名的下属,一边是贺之昭很快挪开皮划艇,将压在下面的许添谊抱了起来。
王磊心说真奇怪,觉得滑稽,想笑又忍住。贺之昭一本正经抱许添谊的样子让他想到自己年轻时候抱女儿,抱的高,怕磕着碰着。没朝夕共处多久的同事竟然能关系这么好?是利益共同体的缘故,还是另有蹊跷?
游奇站在水里不动了,犹豫着,小心翼翼搭上王磊的胳膊:“王总对不住,我感觉自己要被冲走了……”再来十吨浪也冲不跑他这个吨位的。
王磊便又打消了猜想。
不能有性别歧视,有些男人也是需要被多多呵护的嘛!
工作人员姗姗来迟,沿旁边的坡滑下来询问他们的情况。
“你们这个太吓人了啊。”王磊说,“我们的同事差点就被淹死了!”
“哎呀,不好意思。”工作人员道歉,“水浅,意外情况、意外情况啦。”这人把皮划艇重新拉过来,问:“你们还坐么?不坐的上岸,我可以喊我们工作人员开车把你们送到终点。”
好比在儿童泳池溺水的许添谊没说话。
柏油路热气蒸腾,两人站在路边等面包车来。周围蝉鸣不绝。夏天。
呼吸间尽是湖水气味,衣服的水分被慢慢晒出去。许添谊倚着热栏杆,一肚子脏水,不想说话。
贺之昭问:“身体还有难过的吗?”应该是难受。
许添谊凉凉答:“没有。又以为我要死了?”
贺之昭摇头:“这次心里有把握。”
两人沉默了瞬。一闭嘴,气氛就古怪起来。
许添谊低头看路上影子,觉得影子也糊弄他。心里的不真实感因为淹了趟水更深刻。
尽管他记了大半辈子,可这并不稀奇,他从小就心胸狭隘,斤斤计较。但现在却告诉他,贺之昭也一样。
情感浓烈至此吗?对他这样的人?
手机震了震,宠物店又发来壮壮今天的遛弯视频。许添谊干巴巴递过去:“给你看壮壮。他被我送到宠物店了,今天回去我要接回家……”
贺之昭头凑过来一起看。许添谊的目光从手机游离出去,看地上影子叠到一处,形变厉害,但仍旧一只大些,一只瘦些,像依偎着,心惊肉跳。这样蠢的小事也彰显美意,让他满足。
然而回程第二天上班,许添谊在去往公司的公交车上收到了贺之昭的新邮件。对方称自己感冒发烧了,今天请假一天。
许添谊内心斥责这羸弱,犹豫两站路,随后请了假,下车直奔便利店和旁边药店,买好东西再出来,就径直打车去了贺之昭的住处。
贺之昭的家人理应都不在身边,生病了只能自己一个人硬抗,这怎么行?总得有人照顾。况且他这秘书是领钱吃饭的。
尽管冒然登门并不合适,但他还是这么做了。
按门铃前许添谊还是做了假设,如果贺之昭有人照顾,他就放下东西离开。
贺之昭头重脚轻,听到门铃声挣扎起来开门。没想到门口站着许添谊。原本眼睛都没怎么聚焦,等看清了亮起来,像冬眠刚醒就有人做三菜一汤端出来:“小谊,你怎么来了?”
许添谊也吓一跳,从头至脚扫贺之昭身上那套舒适的睡衣:“我……你生病了,我来看看啊。”
以往他看到对方,大多数时候西装革履,极少时候运动装,都有着一样的规整,又长相好个子高,多少有精英风范。
眼前人套着睡衣,看上去懒懒洋洋的,十分放松,最后那点距离感也自然地消除了。
“没人来照顾你?”
“嗯。只有我回来了。”贺之昭捋了下自己的头发,像大狗跟在许添谊后面,一边找了只口罩给自己带上,“没事,我一个人可以。”
许添谊听出话外之音,又在说那秘书的工作职责。他道:“你当我换个地方上班?我自己想来才来的。”
说的最暧昧,抱也抱过、亲也亲过,居然敢还泾渭分明论这些,太不把他当……朋友。
贺之昭面有错愕,刚要继续绕在后面,被许添谊撵了,于是很听话躺回床。
许添谊偷看房间少得可怜的摆设,和小时候一样,连个海报都没有。唯独床头柜上东西多。
他没地方放带来的一塑料袋的冰宝贴、温度计和其他药,便说:“你这书、本子、笔,我给你放抽屉里,行不行?”说着就极为自然地拿起柜子上那厚实的记事本。
却未想病榻上的人行动比他更快,立刻捞过,转手拉开抽屉丢了进去。
“好了。”贺之昭示意。
许添谊顿时心悸了一下。当时杨晓栋也是这么避免他看到自己手机的。
但贺之昭不是杨晓栋,他们现在只是同事,还有似是而非的朋友关系。
只是刚有得意忘形,不知自己定位的倾向,现在贺之昭一个动作又将他抽得清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