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松涛帮他拿了笔记本和包,“一块儿到我车上拿酱菜吗?我帮你拿到家里。”
也就很短的一个瞬间,燕知听见了另一个声音,“不跟他去。”
他很快低下眼睛,“好啊,竹姐给拿了多少啊?我一个人也吃不多。”
那声音好像有点生气,又好像在笑,“不许去,不许吃,燕天天,怎么什么人都能去你家,就我不能去?”
燕知整理了一下手上的皮筋,漫不经心地弹了一下手腕内侧的皮肤。
他皮肤白且薄,立刻泛出一道红线。
“那咱们走?”
“燕老师,不给我也签一个名吗?”
两个声音一起响起来。
只是隔了一次橡皮筋带来的短暂疼痛,牧长觉的声音似乎低沉了一些。
燕知只回答望松涛,“走。”
燕知埋着头,想不著痕迹地从那身影旁边让过去。
望松涛还在,他不能对着空气签名。
他没看望松涛,边低着头走在前面,边不动声色地把手腕上的皮筋尽可能大幅度地拉起。
就像每天醒来后要通过默数度过低血压,燕知一度为了戒掉对一个人声音、样貌和气息的渴求,在最热的夏天也只穿长袖出门。
因为他不想让别人看到他手腕上突兀的淤紫。
燕知知道这一下松开,他就又有几天不能把衬衫袖子挽起来。
好在四月天还凉。
好在他习惯了。
就在他松手的一瞬间,一只手握上来,把他的手腕护住了,“啧,干嘛呢。”
“别碰。”燕知下意识地向回抽手,又立刻转头去看身后。
望松涛目光中饱含讶异。
燕知不由自主地想要闭上眼睛。
太阳底下走了一阵,他都快忘了被人当疯子是什么滋味了。
第7章
还在斯市的时候,学校给买的保险能覆盖很大一部分医疗费用。
但是剩下的一部分药钱,还是需要燕知打两份工才能勉勉强强供上。
一周一百六十八个小时,燕知只有周日下午有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
他租的房子靠近铁轨,车站旁边是一间社区教堂。
教堂四周种着红白两色的玫瑰,在帕市充足的日照里漫成整面的花墙。
燕知不信教。
但病过那一场之后,他时常会来这里打发每周空出的两小时。
周日下午礼拜已经结束了。
燕知趺坐在窄小的忏悔室里。
透过菱形镂空的窗格,他能看见五彩玻璃照下来的影子。
火车从不远处经过,颤动从老迈龟裂的大理石地板下传来,伴随着悠长的鸣笛声。
神父早就离开了。
燕知出神地望着忏悔室向上凹陷的尖顶。
那里雕刻着一尊小小的天使像。
过了来到斯市的第一年,好像他有二分之一的世界已经永久性地停留在了离开故土的那一刻,剩下的二分之一又随着支璐的离开凝固。
燕知竭力地让其他部分的时间走上普通人眼中的正轨。
除了每周的这两小时。
他用来修补和平复。
那一天天气很热,来时的路上有小朋友围着教堂门口的喷泉,在吃冰激凌。
燕知小时候也喜欢吃冰激凌。
但是牧长觉老不让。
燕知都上小学了,买小零食还得看他眼色。
这一点很快就被班里的同学发现了,勾肩搭背地笑话他:“天哥在学校里耀武扬威的,在家被他哥管得可严了。我妈管我爸都没这么大阵仗,好歹给我爸留一百块零花呢!”
“天哥学习这么好,原来是你大哥教的呀!”
“哦哦哦!天哥天哥不怕天,天哥天哥不怕地,就怕他哥发脾气!哦哦哦!”
别说在班里,六岁半的燕知在整个二年级也是说一不二的“狠角色”,那肯定不能落下“哥管严”的名声。
放学的时候他恶狠狠地抱住牧长觉的大腿,“牧长觉,给我买冰棒!”
这种熊孩子行径,牧长觉在他身上见得不太多,还觉得挺有意思。
他揉了揉小崽子的脑袋瓜,“什么冰棒?燕天天,我听错了?”
崽可杀,不可辱。
燕知跟他拧,“我们学校门口新卖的一种绿舌头冰棒,全班都吃过,就我没吃过。”
“嚯,全班就你最独特,不好吗?”牧长觉弯下一点腰,“我背回家,给你做牛奶布丁,蒸小豆包,好不好?”
燕知觉得不好,太没面子了。
他又不是自己没钱。
当着牧长觉的面,他去小超市花了三块五,买了一根最流行的新款冰棒,威风凛凛地拆开。
牧长觉在他身后,抄着兜跟着。
虽然那时候牧长觉也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但个头还是比体弱多病的燕知高大多了。
燕知拿着凉飕飕冒白气的冰棒,瞟了一眼杵在一边的牧长觉。
牧长觉神情淡淡的,不阻拦也不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燕知伸出一点小舌头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冰棒。
他从小被牧长觉养得嘴巴极刁,什么东西是不是真正好吃,只要尝个味就知道了。
青苹果味的冰棒凉凉的,甜丝丝的,乍一尝很爽口。
但仔细一咂摸就只是一股工业糖精味,跟牧长觉平常给他投喂的水果和点心根本没法比。
明知道不好吃,燕知还是有点较劲,边舔嘴唇边口是心非,“这个还挺好吃呢,你要不要尝尝?”
“嗯,你自己吃。”牧长觉嘴角甚至还带着一点笑意,“一整根都吃完,你今天晚饭就吃这个。”
燕知头皮麻了。
牧长觉很难跟他发一次脾气,但是一旦脸上露出来这种笑,基本就总有些大事不妙。
可是燕知又不愿意就这样示弱。
谁愿意老让别人觉得自己什么都得听哥哥的啊?
他不要面子啊?
牧长觉腿长,跟他说完那句就率先朝车走了。
明显是要遂他的愿,不管他了。
某小短腿举着一根不尴不尬的绿冰棒,在后面吭哧吭哧跟着。
到了车里,牧长觉没像往常一样陪他坐后排,兀自坐进了副驾驶。
到底还是个很小的孩子,燕知悄悄把冰棒塞回了包装袋里,大气不敢喘地在后座坐着。
牧长觉一路没跟他说话,燕知就假装自然地看车窗外的风景。
但他怎么想怎么委屈。
自己就跟平常的同学一样想吃冰棒,那不是很正常吗?
牧长觉凭什么冷落他?
他都上二年级了,不能哭。
牧长觉下车的时候,后座上的小孩一直没动静。
他拉开后座门,“怎么不出来?”
里面扬起来一张湿漉漉的小脸。
牧长觉立刻弯下腰,皱着眉问他:“怎么哭了?”
燕知摇头,“没有。”
“不舒服了?”牧长觉一边给他擦眼泪一边小心把他从车里抱出来,“怎么了?”
燕知伸手把他的脖子抱住了,一手黏糊糊的甜汁全揉在了他校服上。
牧长觉全然不在意被他弄脏的校服,抱着他一路往家走,“天天,说话,为什么哭?”
“肚子疼。”燕知哭得很没面子,只能瞎编一个理由。
牧长觉把他抱得更紧了一些,“马上回家了,坚持一小会儿。”
燕知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扑到他颈间,“哥哥抱。”
“哥哥抱。”牧长觉边哄边看他手里攥着的冰棒袋,发现他应该没吃多少,依然轻轻揉着他的后颈,“哥哥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