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长觉揉了一下眉心,脸上显现出一点倦意,“燕老师,跟我聊一会儿戏。小陈,你先去别的地方忙。”
“好,我去看看单导那边有没有什么要交代的。”陈杰给燕知留了一条毯子,很快就消失就消失了。
“聊哪一部分?”燕知从包里掏出来剧本。
“还是聊赵楼。”牧长觉往他手里放了一罐精华,“麻烦燕老师。”
燕知不知道这又是哪一出,“麻烦我?”
“我跟你说戏,不方便别人在旁边,麻烦燕老师帮我涂下脸。”牧长觉还解释,“我年纪大了,睡不好总影响皮肤。今天还拍高中,总不能显得状态太差。”
“你年纪怎么大了?你不是刚三十多点儿?”燕知低下头,把面霜拧开了。
他就是不愿意让牧长觉这么说。
“不是你总说我年纪大吗?”牧长觉闭上眼,躺到了燕知腿上。
“……”燕知左手食指上已经挖了一块面霜,跟拿着面霜的右手对称地举着。
“燕老师,虽然没人看着,但也别把我推开。”牧长觉这么说着,也并没有一个真正担心的样子。
燕知低头,把面霜一点一点涂到牧长觉脸上。
虽然牧长觉自己总说自己年纪大了,但他的皮肤实际上很好。
他的肤色比燕知深,看起来很健康。
要非常仔细地看,才能在他的眼角和唇边发现一点细纹。
另外就是可能最近没休息好,他双眼下面各有一层淡淡的青色。
燕知慢慢地把面霜揉开。
很难避免地想到自己小时候,总要缠着牧长觉涂香香。
他洗完澡之后像是只小考拉一样挂在牧长觉身上,等着牧长觉给他涂完润肤就黏糊糊地搂着,“天天是不是最香香的!”
“你最香香。”牧长觉怕他着凉,仔细用浴巾裹住,走到哪抱到哪。
一会儿带着给喂一口热水,一会儿又抱到客厅看动画片去了,不用他长腿似的。
海棠看见都麻木了,只是叮嘱:“牧长觉,你给人天天头发吹干点儿行吗?别又跟上次似的把我们孩子弄感冒了。我买了个新吹风机,说是专门给小朋友设计的,不那么吵。”
“知道了。”牧长觉就抱着他回卧室,重新给他吹头发。
牧长觉的皮肤很温暖,手指滑过的时候有很温柔的阻力。
燕知可以赋予幻象犹如实质的触感,也可以虚构不存在的温暖。
但是真人摸起来还是不一样。
燕知很克制,始终只用一个手指,仔细把面霜涂均匀。
“燕老师,”牧长觉一直闭着眼,神情似乎放松了一些,“我跟编剧聊了聊,对于赵楼的看法产生了一点分歧。”
“嗯?”燕知小心地把面霜涂到牧长觉鼻翼两侧,在那里的小窝上轻轻揉了揉。
“你觉得赵楼在认为江越已经死了之后,会喜欢上别人吗?”牧长觉问道。
燕知记得剧本里面并没有其他人和赵楼的感情戏,有点不理解,“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我不记得有相关的剧情。”
“你的记忆没错,只是我想帮助理解这个人物。”牧长觉的语气很柔和,“赵楼把江越看成最重要的人,并且从失去他的这件事里承受了重大的打击。那会不会有一种排解悲伤的方法,就是开始另一段感情?”
燕知涂面霜的手指停住了,“开始另一段感情?”
“这应该很容易理解,”牧长觉分析,“我跟编剧有分歧的点就在于,如果赵楼没有像设定里那样,每天能有一个小时认出江越并且和他相处,他会不会跟其他的追求者在一起。”
燕知轻声问:“是谁觉得赵楼可以爱上别人,你还是编剧?”
感觉脸上稍微有点痒,牧长觉睁眼摸了一下,立刻从燕知身边坐了起来,“怎么哭了?”
燕知自己也吃了一惊,匆匆抬手抹了一把眼睛,“没有。”
他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掉眼泪。
这个问题只是一个特别常规的、用于理解人物的选择题。
过去牧长觉跟他讲戏,问他的意见,经常会问他类似于“如果你是主角,遇到这种情况,你会怎么做”的问题。
确实不需要真正有相同的剧情出现,只是多一个刻画人物的角度。
燕知对此是熟悉的。
其实和机器学习的模型是相同的。
当时他想要刻画幻想,也回想过牧长觉当初教他的这些立体化人物的技巧。
他没理由哭。
“可能只是视疲劳。”燕知平静地解释,“不好意思,失态了。”
牧长觉看着他的眼睛,“这有什么失态。视疲劳,不是人人都会有吗?我有时候也这样。”
他的态度转换得极快,语气一下就松弛了下来,“说起来,我周末想去做个系统体检,燕老师一起吗?”
“系统体检?你怎么了?”燕知原本还在想那个问题的答案,但他立刻就被牧长觉的话抓走了注意力。
“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可能年纪大了,偶尔觉得累。”牧长觉稍微活动了一下颈椎,“正好我朋友在医院工作,给了我两张全身体检的券,我一个人也不用检查两遍。”
“为什么累?”燕知脑海中开始检索自己的专业知识,“是哪一种?休息不好吗?还是有什么地方感觉不舒服?”
“没事儿,没事儿。”牧长觉的手搭到了他背后轻轻拍,“只是说刚好能做个体检,我就顺便的话一起去查查,燕老师有空吗?”
燕知有点犹豫。
他想确认牧长觉的健康。
但是他又想保持距离。
“没人把体检当约会吧?”牧长觉笑了,“燕老师不用这么谨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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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检当天,燕知按照约好的,一大早去敲牧长觉的门。
“今天有点降温。燕老师穿这样会冷,你进来。”牧长觉带了一下他的小臂,把他领进屋子。
牧长觉的房间比上次来的时候多了一些东西,看来是真的有人住。
不像第一次那么局促了,燕知安静地在门口站着。
过了一会儿牧长觉从卧室里提出来一件大衣,“你穿这个好吗?”
燕知低头看了一下自己身上,“我穿这个就行的。”
他还穿着之前回国带来的衣服,其实是很合身的。
只是帕市一年四季降水少光照足,很少有气温低的时候。
燕知回国又赶在春天,也没必要专门去买一些保暖的衣服。
“这件衣服是小陈前两天给我买小了,放在家里也没人穿。你试一下。”牧长觉并没有一直看着他,说完就到厨房去了。
燕知一看衣领下的商标,他印象里这个牌子只做定制,“这么贵的衣服,不合适就拿去退或者改吧。”
“小陈送过来的衣服都是拆了牌儿的,退不了,而且小也不能改大。”牧长觉拎着两包早点出来,“现在我另一处房子还放着一打新衬衫和毛衣,比我的号要小两码。”
小两码刚好是燕知的号。
燕知心里面很偏向陈杰,不想归咎于他,“衣服的码数这么不准吗?”
“是有一段时间拍戏要求大幅消肌买的,有一些没穿到就结束了。”牧长觉叹了口气,“要是我知道什么人能送给他就好了,我也觉得很可惜。”
燕知没说话。
牧长觉说的确实有可能。
因为他虽然天生衣服架子,但是燕知也见过他为了戏骨瘦如柴的样子。
只是为了回避心酸,燕知从不主动去想。
“下次小陈再买错东西,我真的要从他工资里出一部分。”牧长觉把早餐放进背包里,“正好那些衣服不贵,他也出得起。”
“要不你转卖给我吧。”燕知抿了抿嘴,“刚好我也没时间去买衣服。”
如果不是很贵的衣服,他节约时间也能帮陈杰抹平错误,勉强算是双赢。
“那燕老师可帮我大忙了。”牧长觉看他,“不用钱,就当是燕老师陪我体检的谢礼吧。”
燕知还想说:“可是,体检的票也是……”
“体检的票我没花钱。我即将耽误燕老师宝贵的一整天,如果燕老师不接受任何感谢,我会觉得过意不去。”牧长觉一两句话,把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拉开。
燕知再拒绝好像是在否认什么边界。
他把大衣穿上,发现极为合身。
尤其是肩腰,几乎像是为他量身订做的。
这让他想起来他小时候,他的衣服都是牧长觉挑的。
那时候牧长觉对这个事有点莫名的执着。
燕知刚搬到牧家的头几年,支璐和燕北珵还每半年送来一些衣服。
小孩子见风就长,亲爸亲妈按照标准儿童尺码买的衣服不是大了宽了就是有点紧巴,但要说穿也是能穿的。
后来两家人一起出去自驾游。
燕家牧家各开一辆车,牧长觉带着燕知两边倒。
支璐就发现她儿子途中换了好几套小衣服,她一件也没见过,“天天的衣服是又买了新的吗?我们上次送过去的已经不能穿了?”
牧长觉恭恭敬敬地回答:“阿姨,天天长胖了一点,那些衣服穿着小。”
燕知拧着胖嘟嘟的小身子,皱鼻子,“天天不胖,天天苗条。”
他新学了一个词,迫不及待地用。
“苗条苗条。”牧长觉跟他说话的时候声音会特地放温和,“你最苗条。”
支璐毕竟当妈的,从牧长觉的话里听出些滋味,“那长觉你给天天花了多少钱买衣服,你告诉阿姨,阿姨还给你。”
牧长觉还是那个温文尔雅的态度,“不用,我压岁钱正好没地方花,放假的时候我买衣服也顺道带着天天一起。他很开心,衣服大都是他自己挑的。”
燕北珵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还嫌不够热闹似的裹乱,“我还说这衣服这么好看,看着也软乎乎的。长觉可以,比我俩会挑。但是你是小孩,钱得我们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