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长觉会看出来。
然后他点头。
“那你现在是去见他吗?”牧长觉问真心话不再需要赢。
燕知又点头。
“他是最近联系你的?”牧长觉继续问。
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不确切。
但燕知还是点头。
漫长的沉默。
“那我就不陪你去了。”牧长觉的声音仍然很轻,轻得燕知觉得嘴里太苦了。
好像他这辈子吃过所有的药此时此刻都通过喉咙返上来,只要他一张嘴就会全吐出来。
“燕知,我没有怪你,我永远也不会因为任何事指责你。”牧长觉的声音里有很淡的疲倦,“其实和你猜的一样,我知道了你走那天的一些情况。包括从前、现在和以后,你做出任何的选择我都会理解,并且尊重。尤其在当时那种情形下,我宁可你有人陪着。”
他抬头看着燕知,“错从来不在你。”
他的声音太轻了,如果不是如此清晰的内容,燕知简直分不清究竟是不是他说的。
“只要能让那时的你感觉好一点,我很希望有人可以弥补我的缺席。”
“少喝点儿。”牧长觉走的时候拿走了桌子上没开的酒,留下了自己的外套,“另外替我谢谢他。”
时间晚了,小店里的学生越来越多,逐渐热闹起来。
燕知能听见老板在挨个查学生的身份证,“没成年的同学不许喝酒啊……差一天不行!差一个小时都不行!”
燕知想起来那部从小时候就喜欢的电影,说差一个时辰都不算是说好的一辈子。
一辈子多奢侈啊。
看电影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懂了,结果还是许了要跟牧长觉一辈子在一起的愿望。
燕知不知道这一次他有没有做到一个好的告别。
他想自己会想方设法地回来。
但是如果他没找到办法,那他也很难想象如何让牧长觉目睹那个支离破碎的自己。
他想给牧长觉一个恰到好处的伤害。
如果他不能以完整的自我回来,那牧长觉最好可以觉得自己没有他也可以过好的生活。
就像他无论是不是发自内心地说过的那样:有人弥补他的缺席。
至少他们当中有一方不那么遗憾。
燕知以为这会是很难的。
他看着牧长觉从头到尾没有碰过一口的酒,莫名有一种破釜沉舟的轻松感。
酒精混着最空虚的如愿以偿,他对着空气笑了,“你听到了吗?他叫我‘燕知’。”
第38章
燕知赶了第二天最早的一班飞机飞往地球另一端的帕市。
上飞机前他跟实验室交待工作,把这周的组会改成线上汇报。
实验室群里一片哀嚎:“干嘛呀燕老师怎么又出差了?”
“不是前两天还不舒服吗?燕老师你倒时差会不会太辛苦啊?”
“是什么事必须得回去?”
燕知拿回去顺便办的另一件事搪塞他们,“之前我跟惠特曼教授一起做的一个药,快要完成转化了,需要跟他一起当面讨论一下。”
小孩们就是好骗:“哇转化!!@——@”
“那是不是很多钱!!燕老师我们最近很喜欢一个零食!!”
“梅时雨你怎么就知道吃啊?”
“是不是那个忘情水?超酷的!”
“呜呜燕老师你到时候进军药物市场会不会不管我们了?”
“戏少点儿你个戏精!”
燕知感觉自己最近在实验室的时间的确是有点少,可能让他们没有安全感了。
他找到自己在经济舱的座位后,回复他们:“零食现在就可以买。转化完成之后我不会参与市场运营,所以也不会影响实验室的工作。另外上一次你们发给我的进度总结我应该已经给所有人都回复过了,如果还有更新,任何时间都可以跟我线上讨论,不需要考虑时差。”
“燕老师您别听梅时雨瞎扯!我们严重鼓励您疯狂发财!”
“没错!您做的药都可以转化了,就应该狠狠发财!”
“呜呜这个药要是做成了,是不是就能自己买大房子和小汽车了?”
“我听免疫组有个老师之前药物转化成功了,直接不用申科研经费顺带整个实验室飞升了!”
燕知看他们的关注点已经完全偏移了,直接等平飞后吃药睡觉。
他买的直达航班,十一个小时的航程被他囫囵睡了过去。
中间他做了许多梦,像是一种自发的回溯。
燕知想起那么多的牧长觉。
好像又可以平静一些。
当他带着一身倦意走进帕市的耀眼夕阳,立刻被来接机的林医生紧紧抱住,“哦……知,我们太想你了。”
“谢谢你们来接我。”燕知吻了一下林医生的脸颊。
自从上次燕知离开还不到一年,惠特曼教授除了头发剪短了一些,并没有什么变化。
他等着林医生松开燕知,撇撇嘴抱上去,“我们的小男孩,抱的第一个人不是我。明明是我先认识他的。”
燕知忍不住笑了,感觉心情轻松了许多,“休,我也很想你。”
去酒店的路上是惠特曼教授开车。
他戴着一副三角墨镜,看起来像是刚从派对上离开的快乐老爷子,而不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诺奖得主。
“知,我听说你在康大的实验室建立得非常顺利。”惠特曼轻轻吹了一个口哨,“我非常为你自豪,并且我将永远为你自豪。”
“快得了吧,你每两周都和知视频一个小时,还用得着从哪儿听说吗?”林医生做了一个跟燕知说悄悄话的动作,“但他真的很自豪,我们每去参加什么聚会,他总是要提起你,就像一个炫耀自己新生孩子的傻瓜。”
她学着惠特曼教授脱墨镜的动作,“‘我不允许任何人没有听过我的学生燕知,他是我见过的最——有天赋、最——热爱科研的人。他现在回国内发展了,如果任何人能和他有合作,请一定把重要的经历分享给我,我会愉快地嫉妒你们’,现在不只是学术界,休这个大喇叭已经喊得全世界都要知道你了。”
“休,你真是太好了。”燕知靠着后座,由衷地笑着,“你和林都是我见过最好的人。”
“很难相信,我们要这样一路互相吹捧到家吗?”林医生扭头看了看燕知,“累坏了吧?别搭理那个老小孩了,你躺下睡会儿,到家了我们叫你。”
惠特曼教授很想跟燕知聊天,“现在刚刚下午,他睡了不会影响晚上倒时差吗?”
“惠特曼教授,请你收敛你的热情,”林医生稍微挑挑眉,“知很辛苦。”
“当然,”老人无奈地耸肩,“当然,你才是他的医生。”
燕知确实累,并且跟惠特曼夫妇又没有太多拘束,稍微道过声谢就侧身在后座上休息。
他并没有睡得很沉,所以当林医生来叫他的时候很快就醒了。
林医生很温柔地揉着他的手,“亲爱的,不着急,休已经把你的东西带上楼了,还在你的房间里。”
她知道他的习惯,靠在车门上耐心地等他。
燕知稍微缓了一下才从车上下来,发现自己的行李已经被惠特曼教授全拿走了。
其实因为不是长期停留,只是来快速解决事件,燕知并没有带很多东西。
他甚至原本预定好了酒店。
但是在林医生告诉他家里帮他收拾了房间之后,他没好意思提。
之前他因为身体问题被学校强制监察。
如果当时不是惠特曼教授主动提出可以让他住到自己家里,燕知可能就要被迫入住统一管理的临时“家园”。
“家园”只是一个客气的说法,实际上却是方便学校集中观察问题学生或员工的集体宿舍。
惠特曼夫妇没有孩子,只有一条叫“凯蒂”的德国牧羊犬。
燕知刚进门,半人多高的凯蒂就“哈吃哈吃”地扑上来,一跳一跳地要他抱。
“凯蒂!”林医生摇摇头,“知刚下飞机,不要打扰他。”
凯蒂立刻在燕知脚边站好,用头蹭了蹭他的裤腿。
“乖。”燕知揉了揉凯蒂的头。
他一路走,凯蒂就一路跟在他身边。
惠特曼扭头看着燕知撇嘴,“你看林,教训凯蒂就像教训我一样。”
惠特曼的家里有着燕知熟悉的烤派和玫瑰香气。
他像是短暂地逃进了一个完全分割的世界,神经也得到了片刻的放松。
他们吃晚餐的时候,惠特曼教授讲了很多极具他个人风格的冷笑话。
林医生给燕知拿了一条干净的毛绒毯子,“亲爱的,别被你的导师冻坏了。”
凯蒂趴在燕知身边,用肚子捂着他的脚,时不时地抬眼看他,又安静地靠在他的小腿上。
直到第二天燕知跟着林医生走进她的诊疗室,仍然是燕知熟悉的干净温馨的装潢。
但他接过林递来的温水时,却没拿稳,把一整杯温水洒在了地上。
“没关系,别紧张。”林医生跟他一起把水擦干净,换成中文,“现在只有你和我。”
燕知在柔软的沙发上坐下,拿着一杯新倒的水,“林医生,我想问药的事。”
“当然,我知道。”林医生跟他坐在同一侧,鼓励地冲他笑笑,“说说你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