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楼燕知也略有耳闻,但都是听学生添油加醋地讲,他没亲自去看过。
现在听着邻桌三个学生聊得飞起,他真的有点后悔为什么要跟着牧长觉出来吃饭。
“‘佛家姿态,道家做派’。”男生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有个层主是他在斯大的校友,据说他在读PhD的时候就是学院高光。燕知一周只在实验室工作三十个小时,那科研做得,一路火花带闪电,文章刷刷地发。还有仰慕者给他写过十四行诗,在斯大最大的食堂公开朗读。”
确实有读诗这个事。
但燕知当时工作时间短倒不是什么“佛家姿态”,只是要做兼职赚医疗费,每天下午都在校外打工。
燕知刻意不去看牧长觉的表情,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又发烧了,忍不住用手背贴了贴两边的脸颊。
怎么什么丢人现眼的事都能有人记住?还发到论坛里?
邻桌聊得风生水起。
燕知听得水深火热。
等白米粥底上来,燕知沉默着给自己盛了一碗,闷头喝了一口,差点把上颚皮烫掉。
牧长觉也盛了一碗,不紧不慢地喝,“什么十四行诗,还记得吗?”
他稍微凑近了一点,声音压着,“白发,禁欲系,年轻天才教授?她们老公,是谁?”
牧长觉身上的淡香又压过来了。
燕知含糊着摇头,“不知道。”
“嗯。”牧长觉并不追问。
过了一会儿服务员端上来两碟肉片,看见两个人都在喝粥底,稍微露出一丝困惑的表情,没说什么就走了。
燕知正有点想问,就听见隔壁桌的小姑娘在笑自己朋友:“别老帽儿了,这粥底是涮肉用的,现在还不能直接喝。”
他看了一眼牧长觉。
既然是这的熟客,他肯定知道这火锅是怎么吃的,但还是跟着他喝了一碗粥底。
牧长觉这时候又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了,又从容地喝了一勺粥底,才慢悠悠地夹了一筷子牛肉涮进锅里,“燕老师回国这段时间,倒是挺高调。”
该来的总会来。
燕知反而放松了一些,“大概是招生季,学校想宣传,能理解。”
他咬了一口新上的流沙包,面皮柔软,馅料细腻。
又甜又烫,是他小时候最喜欢的点心。
“你刚回国发展,有知名度不是坏事。”牧长觉把烫好的肉片放进他碗里,“而且这次的合作对双方都有利。至于我,你不必很在意。”
不知道是不是被热气熏得,燕知眼睛前面雾蒙蒙的,“好。”
当年他都没能很好的告别。
牧长觉没追究。
那天晚上的事。
牧长觉也没再追究。
说到底,牧长觉还是体面人。
吃了一顿热乎饭,燕知头脑清醒了。
如果牧长觉今天没把话说清楚,他大概率不会同意这次的合作。
现在话说穿了,说不难受是不可能的。
但他终于像是把九年前的告别补上了,真的画了个句号。
以后就算再碰面,大概率也只是因为工作。
工作和情感,燕知自认一向分明。
就算不分明,也不是在现实这一部分。
饭桌上都是他喜欢的菜,燕知吃得比往常慢,每一个菜的味道他都想记住。
两个人吃得差不多,牧长觉出去接个电话。
他的风衣外套留在沙发上。
燕知看到他衣服手肘的位置上还沾着那道薄灰,下意识地伸手拂干净。
等反应过来,他才感受到自己指尖上,还残存着牧长觉真实的余温。
不过分温暖,很快就消散了。
不到两分钟,牧长觉回来了。
燕知掩饰着低头喝粥。
看见他还没吃完,牧长觉在他一侧不远不近地坐下,“我助理小陈打过来的的。”
虽然燕知根本没想知道,他都这么说了。
燕知只好问:“有什么事儿吗?”
“没什么大事儿。”牧长觉还是风轻云淡的语气,“我房子着火了,烧了点东西。”
“啊?”燕知立刻放下勺子,“严重吗?现在需要你过去吗?”
“可能需要跟保险核对一些财产,另一个问题比较严重。”牧长觉的样子完全不像房子烧了,表情还没他刚才听见“十四行诗”的时候丰富。
燕知顾不上刚完成心理建设的告别,皱着眉追问:“什么问题?”
“房子的事处理好之前……燕老师,我需要一个地方,”牧长觉波澜不惊的眉心终于轻微地起了一点皱,“借宿。”
第5章
刚被便宜爸妈扔到牧家的时候,燕知还是个走路都打晃的豆丁。
牧家的屋子倒是不少,还专门给他收拾出来一间儿童房。
但是他实在是岁数太小,对环境又陌生,一到晚上就哭。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得牧家灯火通明。
那时候海棠已经是很有名气的大歌星了,还开过玩笑,“天天这嗓门高啊,以后也能去唱歌。”
牧如泓执掌康市最大的银行总行,每天白天也挺忙,但还是很负责的给燕知换了好几个保姆。
然后他就明白了为什么燕北珵夫妇没有自己找保姆。
因为燕天天小朋友实在是太难带了。
嗓子哭哑了都哄不好,而且哭多了还容易发烧。
一大家子围着他发愁。
“不哭了。”还没上小学的牧长觉把嗷嗷大叫的豆丁从围栏床里捞出来,看得牧家夫妇胆战心惊,“你别把他摔着!”
但是小崽子真还就一瞬间就不哭了,搂着牧长觉的脖子,含着泪花,委屈死了。
嫌他领悟得太迟了一样。
燕知开口说话很晚,那时候还只会吭吭唧唧。
他把小脑袋搭在牧长觉肩膀上,很伤心地睡着了。
从那往后,燕知就睡牧长觉房间,而且必须粘着他。
偶尔牧长觉水喝多了半夜上个厕所,小崽子都能干嚎着醒过来。
海棠跟支璐分享牧长觉的育儿风采时乐不可支,“昨天早上我叫牧长觉起床参加入学考试,发现他把奶瓶托胸口上,在看故事书。天天宝贝一边睡一边嘬。真的,燕天天小朋友,很牛。我从来没见过牧长觉被任何人拿捏,你儿子有一套。”
她乐完还补充,“那故事书是给6-18个月的小宝宝讲的,你明白吗?牧长觉自己当小宝宝的时候,特酷,对这种故事完全不感兴趣。现在也不知道从哪个旮旯把他小时候的书刨出来了。”
支璐还有点不好意思,“长觉真有当哥哥的样子。但他自己也还是孩子,会不会影响他?要不我……”
“别要不了。”海棠打断她,“现在你家天天的事儿,咱们四个大人谁也做不了主。就跟天天是长在他身上的一块痒痒肉一样,人牧长觉碰都不带让别人碰一下的。你跟他提带走天天试试,肯定跟你翻脸。”
她声音还刻意压低了,“你看着牧长觉特懂事儿特听话似的,其实弯弯绕多着呢。我跟他爸从来不真得罪他,我劝你俩也别找那麻烦。”
燕家提过好几次把他接走。
因为燕知随支璐,体质实在不怎么样。今天发烧明天闹肚子,甚至有一段时间视力模糊到看不清碗里的饭。
但是就算不消停,好在没出过大问题。
为了能跟牧长觉在初中有重叠,他还能耐在小学连跳两级。
这样一拖二拖的,燕知在牧家合情合理地住到十岁。
结果刚被接回自己家一个礼拜,燕知就病倒了。
和往常不同,这次燕知的病来势汹汹,直接半夜送急救。
两家住得近,他凌晨一点进医院,一点十分牧长觉就来了。
跟燕北珵大致问过情况,牧长觉很安静地在急救室外面等着。
燕知被推出来的时候已经醒了。
当时他眼睛又看不见了,但他立刻就知道牧长觉在。
本来难受了一晚上他都没哭,一碰到牧长觉的手他就憋不住了,“你怎么才来啊……”
“没事儿,”牧长觉根本没管四周多少人看着,俯身把他护住,“我来太晚了,吓坏了?”
因为眼睛看不见,燕知根本不知道当时牧长觉的脸色有多阴沉,只是终于疲惫又安心地再次昏睡过去。
等燕知出院,就又合情合理地回牧家了。
两家大人也以为这事只是要等小朋友眼睛好了,缓缓再提。
结果两家人一起吃年夜饭的时候又提这事,牧长觉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别人照顾天天我不放心”。
海棠看燕家夫妇脸上有点挂不住,打圆场:“你燕叔和璐璐姨家离咱家有两公里吗?生离死别似的这么夸张,受不了。”
牧长觉脸上也还带着笑,“是不远,叔叔阿姨过来看天天应该也很方便。天天上次休学也是一直跟着我,他回家可能反而休息不好。”
海棠眯着眼打量他儿子,“牧长觉,我怎么突然发现你一点儿也不可爱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