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知后知后觉地把胸口里堵着的气呼出来,立刻要吸气的时候又被牧长觉捂住了。
“再来五秒。”牧长觉数完,“吸气,慢慢的。”
燕知跟着他,差不多过了十分钟才慢慢有了自己呼吸的节奏。
他的脸上已经满是泪痕,还留着牧长觉帮他呼吸时压出来的苍白指痕。
燕知的白发被汗浸透了,湿漉漉地贴在他的额头上。
牧长觉轻轻帮他理开刘海,“怎么样了?稍微舒服一点儿了吗?”
燕知眨一下眼,眼泪就往下掉一颗。
他的声音虚弱又委屈,“为什么会痛感缺失?你受过伤吗?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没有受伤,我怕你心疼才那么说的。”牧长觉小心地给他揉胸口,“其实我可疼了,疼得快受不了了。”
“那流那么多血你为什么不说啊!”燕知绷了一整晚的情绪终于溃堤了。
他忍不住地痛哭,“你疼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啊?牧长觉你是要用这种方式报复我吗?”
“不是,不是,”牧长觉伸手把他拥进怀里,一下一下地轻拍,“我知道天天在意我,我怎么舍得呢?”
“你不就是这个意思吗?”燕知哽咽着反问,“你觉得我不告诉你是折磨你,所以让我体验一下。我知道你心思多我一直都知道,我不用牧如泓或者我妈妈或者任何人告诉我。你要是敢,牧长觉你要是敢伤害你自己……”
“我不敢,我怎么敢。”牧长觉护着他的胸口,“不着急,我们不说了,缓一下宝贝。”
燕知忍了一晚上,一哭就停不住。
之前他说他想要一点时间,但其实他根本不知道他要多少时间才能想出一个结果。
没有牧长觉的每一条路,好像都是死胡同。
“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牧长觉。”他内心最深的恐惧终于兜不住了,“我要是治不好了该怎么办?我想不出来我以后要怎么办。”
“你有我。”牧长觉很轻地贴他的脸颊,“要是天天更喜欢‘他’,那我就可以扮成‘他’,我之前不是演得很好吗?演一辈子我也愿意。但是如果天天更喜欢我,我心思这么多,总有办法不给‘他’机会。”
他十分恳切地求证,“天天选牧长觉,是不是?”
第50章
“天天选牧长觉”是燕知小时候当成口头禅似的一句话,经常在他嘴边挂着。
现在牧长觉这么问,问得他心里全是后悔和委屈。
沉默了片刻,燕知看着牧长觉,很轻地点了一下头,“嗯。”
“那不哭了好不好?”牧长觉用纸巾极小心地轻压他的眼睛,单手扶着他的胸口,“呼吸慢一点儿,你跟着我的手。”
燕知的胸腔贴着他的手心起伏。
呼吸刚恢复一些节奏,燕知带着浓重的鼻音说:“赶紧去医院包伤口,我们别开车了,出去打车吧。”
“你再说一遍。”牧长觉愣了一下转过头,用目光含着他。
“说一遍什么?”燕知又有点着急,“包伤口,还流血呢。”
牧长觉揉了一下他的手,低低地笑了一声,“你知道吗?过了这么久,你第一次说‘我们’,让我想起来你小时候第一次叫我‘哥哥’。”
燕知情绪波动太大,靠在座椅上几乎有点动不了。
听见牧长觉这么说,明知道是在安抚自己,燕知还是不由自主地放松了许多。
他看见牧长觉把车倒出车位,又确认了一遍,“刚才说的痛感缺失,真的不是真的,对吗?”
牧长觉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握他的手指,“我都不知道痛感缺失是什么样的,只是刚刚在你们学院一楼的学术海报上看见了这么一个词,现学现卖罢了。”
学院一楼也大多是神经方向的实验室,谈及感知觉障碍也很常规。
但燕知还是认真看着他,“真的吗?”
牧长觉坦荡地回视他,“我怎么舍得骗你?”
燕知稍微松了口气,“那就好。”
“不担心,没事儿。”牧长觉揉揉他的手指,“你休息一会儿,到了我叫你。”
燕知累得睁不开眼。
手被牧长觉握着,他心里踏实,很快就睡着了。
等他再睁开眼,已经是在熟悉的卧室了。
房间里亮着一盏小夜灯,窗外有淅沥的雨声。
燕知撑着床坐起来,在四下摸了摸。
都是空的。
“牧长觉?”燕知低声喊了一句。
没有回应。
燕知揉了揉眼睛,踩进拖鞋,刚站起来就顿住了。
卧室不知道什么时候重新装了门。
“天天。”牧长觉的声音就在门后面,很温柔。
燕知稍微定了一下神,走过去握住金属门把手,缓缓拧开。
门的后面还是门。
同样的材质和款式,紧闭着。
燕知的手心不停冒冷汗,贴着浑圆冰凉的铜球,几乎用不上什么力气。
牧长觉又在门外喊他,“天天?”
燕知坚持着推开五六扇门,眼前的场景仍然没有变化。
他走不动了。
像是一只察觉危险的鹿,他盯着门的下缘。
看到血从门下漫出来的时候,燕知本能地后退。
却退到了另外一扇门上。
卧室也消失了。
这是一个梦。
燕知冷静地分析。
但心跳却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变快,让他感觉到了空气的稀薄。
“牧长觉……”燕知踩着血走向那扇他打不开的门,用力地敲,“牧长觉!”
“天天,天天。”牧长觉一直在轻轻揉他的手,“醒醒,天天。”
燕知睁开眼的一瞬间就起身把牧长觉搂住了,“牧长觉你是真的吗?”
“我是,宝贝,我是。做噩梦了是不是?”牧长觉护着他的后脑,不停地捋他的头发,“我是真的,噩梦不是真的。没事儿,我在这儿。”
“这一切都是梦对吗?”燕知的声音忍不住地颤抖,“这些年都是梦对吗?不然你为什么一直不来。”
他起身太快,眼前又黑了一片。
“我的错,宝贝。现在我来了,不害怕了天天。”牧长觉握着他冰凉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上,“摸摸,我在这儿,是不是?”
燕知立刻抓紧了他的衣服,用力地深深呼吸。
“没事儿了,没事儿了。”牧长觉轻轻抵着他的额角,“天天看看我,放松一点儿。”
燕知不想抬头,往他的怀里躲得更深了。
“好了,宝贝放松。”牧长觉牢牢地托着他的背,声音极温柔,“这些年不是梦,是我没做好,让天天过得不好。但是天天一直特别坚强,做得特别好。现在我们已经开始解决问题了,对吗?”
燕知没回答,抓着他的指节已经泛白了。
“我不是没有找天天,也不是不要天天。是我太笨了,一直没找到。”牧长觉安抚着他颤抖的后背,“现在我好不容易找到了,我觉得我特别幸福。我也一点都不担心未来,因为只要天天在我身边,我觉得我是什么都解决得了的。”
燕知的呼吸逐渐均匀了,声音也平静下来,“牧长觉,我总是很害怕。”
“害怕是很正常的。我家孩子一个人支撑了那么久。”牧长觉爱惜地在他头顶蹭了蹭,“现在你不是跟我在一起吗?慢慢就不害怕了。”
“我担心你是假的,担心又是一场梦醒过来,”燕知的声音低了很多,“你又不见了。”
“那怎么会呢?”牧长觉单手护着他的肚子,很轻地揉了揉,“牧长觉这么不负责任吗,嗯?”
燕知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那天天担心点别的吧。”牧长觉的声音里带着些失落。
燕知清醒了一些,有点不好意思,“担心什么?”
“天天现在就已经很厉害了,一提起你,稍微懂一点学术的人都听说过。啊,师承诺奖,大学是世界顶尖,年纪轻轻就是国内顶级学府的正高。”牧长觉一直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你再看看我,年纪一大把了,除了带孩子和演戏什么都不会。以后被天天带出去见世面,别人第一眼看见天天这么漂亮就得说我‘这男的怎么会运气这么好’,第二眼把你认出来又要说你‘燕教授这么聪明还做慈善扶贫凡人’。”
“你怎么就年纪一大把了……带孩子又是什么?”燕知躲在他怀里,嘴角弯了弯,“你还什么都不会,你还想会什么?”
“我只要会哄孩子就行了,别的不用会。我孩子又聪明又漂亮还乖,只要他开心,我什么追求都没有了。”然后他故意用很紧张的语气问燕知,“我把天天哄好了吗?这可是我为数不多的长处了,你别打击我啊。”
燕知放松多了,直起腰,小心扒拉了一下他胳膊,“怎么就到家里了?你伤口处理好了吗?”
“给天天看看。”牧长觉把袖子卷起来,露出来整整齐齐包着敷料的上臂,“是不是没事儿?”
燕知想起来那天陈杰在片场说的话,“当时不是被道具车剐了一下吗?怎么会划成这种锐器开放伤呢?”
牧长觉撇了撇嘴,“车身主要撞在我肋骨上了所以没什么事,但是我当时被带倒了,车身一侧的铁皮划在我胳膊和血袋上了,弄得很热闹,才被路人拍下来了。”
这前后就能都说通了,燕知刚松了一口气又皱眉,“那你当时怎么没跟我说划得这么深?不是说没事儿?”
“怎么没事儿?”牧长觉亲亲他的耳廓,顺便就在他耳边说了,“哇我都要疼疯了,但是我怕我天天担心。而且我多有职业素养,肯定咬牙带伤坚持拍摄,对吗?”
燕知想了想牧长觉三天两头说歇就歇,没有任何制片和导演能按着他拍。
如果他还能坚持拍,那当时应该也确实不会太严重。
只是不严重也不代表他不担心。
燕知用手指碰碰伤口附近,“可是这都好久了,怎么还流血?总是愈合不了肯定也不对,我们还是应该去医院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