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捷看到沈烬后顿了顿,但也不觉得沈烬会管闲事,所以马上把阮竹的头往水龙头下摁:“清醒清醒,死娘炮。”
他一手抓着从阮竹脖子上硬拽下来的银色细链,一手转开了水龙头。
水声哗哗炸开,阮竹完全没有还手之力,或者说,他习惯了别人的暴力对待,根本没想过还手。
他的声音细弱,只是求着程捷:“程捷……我的项链……项链还我……”
“……我艹你妈!”程捷微微怔了几秒,怒意陡然更盛,抓着阮竹的头发就想摁着他往池边撞,满嘴污言秽语更是彻底炸了。
日光炫目,就在阮竹即将磕到水池边缘的瞬间,沈烬出手拽住程捷手臂,不由分说将两人拉开了。
“?”程捷明显没想到他会有此举动,眉毛不由压紧了,“沈烬?我劝你别多管闲事。”
可十几岁时,沈烬就挺能嘴毒了:“他当初被人踹的时候,不也是你多管的闲事吗?”
阮竹怔住,回神后慌忙把水池里的项链扒拉起来,先握在了发抖的手心。
程捷的眼皮肌肉剧烈抽动,食指几乎压到了沈烬鼻梁:“你tm是在找死。”
程捷不仅是校篮球队队长,还是C市市队的预备役,认识不少大学生和社会青年——这些沈烬都知道。
但他还是看着程捷,一脸我就要找死的表情:“打算牢里见还是医院见?”
年少时的怒气一刻也控制不住,双方立刻撕扯衣领扬起拳头要动手,但这时,一个声音忽然冷冷响了起来:“让开,你们挡着我用水了。”
程捷和沈烬在学校里都是没人敢惹的主儿,但这声音却足够冷漠,就像完全不关心两位校霸之间的你死我活。
“我叫你们让开,听不懂人话?”
双方不禁同时松了松手侧过身——轻风树影之下,站着汗湿了几缕头发的顾屿,满脸都是冷淡。
他从他俩中间穿过,眼神斜斜瞥了瞥沈烬,说:“真想被开除的话,要饭的时候记得避开明月大街三期,免得我出门就看到你。”
沈烬一口气憋在胸腔里说不出话,顾屿则懒懒移过视线,用同样的眼神打量程捷全身,说:“这双鞋只在原产国限量1000双,你这个……是假的。”
程捷的呼吸狠狠一滞,脸上当即一阵红一阵白,就连沈烬都张着嘴有点发懵,顾屿却仍继续道:“怎么?我说错了?每个颜色我爸都买了一双,我没要全扔了,只是你这双假得太明显,没人敢告诉你,我还不至于认错。”
树影晃动,那一刻沈烬在想:我来明月大街三期要饭顺便给你收尸,应该就是我俩故事的结局了。
第23章
远处响起一拨人声,看来是有小半个班的人过来了,程捷的目光狠狠瞪着顾屿,问:“还挺眼熟,你哪个班的?”
沈烬刚想让顾屿快滚,这家伙倒好,直接回答:“17级16班,顾屿。”
“唷,还是重点班?”程捷说,“好,老子记住你了。”
说完他转身离开,不忘踹了浑身发抖的阮竹一脚。
事情的正常发展,当然是程捷找人打顾屿一顿了事。
沈烬知道这口气程捷咽不下,所以连续几天都偷偷跟着顾屿,不想让自己盯上的猎物被别人撕了。
自然,程捷也足够自信,周五放学后叫上两个朋友就来拦人,以为对付顾屿这种乖乖学霸,三个人怎么都够了。
所以当沈烬出现在巷口并站在顾屿那边、堪堪和他们打了个平手时,程捷脸上的肌肉抽动得厉害。
沈烬想让顾屿走。
恩怨归恩怨,他还不至于真想断送对方前程,可顾屿像没听见他说话,反倒拉他到身侧,该往外招呼的拳头一拳没落下,要不是后来那场雷雨下得太大太突然,双方估计真得医院ICU见。
那时有同样的电闪雷鸣,沈烬察觉到顾屿不对劲,所以赶紧拽着他跑掉,躲进了认识的兄弟家里。
沈烬拿快生锈的备用钥匙开了门,扔顾屿在沙发上就打算走,但对方却忽然埋头伏到扶手上,好像很难受。
沈烬驻足,骂道:“又tm怎么了,雨里有硫酸?”
他抬脚虚虚踹顾屿小腿,对方不动,他只能扶人起来,满眼不耐烦地拿来浴巾擦那些雨水,说:“刚才老子要你走你不走,这会跟你爹装娇生惯养小王子了?”
顾屿依然没说话,他额上青筋突突跳动,整个人都冒着冷汗靠在沙发上,一动也不动。
一道闪电随着震耳雷声刺破天空,他更是攥紧手心,嘴角也咬得即将变形。
沈烬多少明白过来,不仅没有同情,甚至直接嘲笑:“我艹……都tm多大的人了,你不会是怕打雷吧?”
顾屿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但在阵阵惊雷里,他根本无暇和沈烬争执,只是摁着额头突起的青筋,闭紧眼睛试图控制自己的呼吸。
沈烬嘲讽几句,翻出个老旧耳机塞给顾屿,又随便往他的伤上涂了点正红花油,没再管他。
等雨小了,顾屿才逐渐恢复往常神情,抬头问:“程捷……还会再来找你吗?”
“搞清楚,他找的是你。”沈烬懒懒回答,“不过程捷这b也没到穷凶极恶的地步,他当你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乖学生,3打2还打成平手,估计嫌丢人不会再来了。”
更何况对学霸动手风险极大,程捷还不会蠢到天天来找事。
沈烬边拧衣服边说:“我猜他喜欢那个阮什么……心里不愿意承认,所以恼羞成怒了。”
就在阮竹求程捷还项链时,沈烬看到了程捷的犹豫。
程捷想拿水龙头淋阮竹,又刻意避开了脖子侧后方的两道伤口,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但顾屿不解:“喜欢他,还这样对他?”
“谁知道呢,我又不是心理咨询师。”沈烬说,“喜欢谁就欺负谁,天下傻b男的也就只有这点事儿干了。”
顾屿嘴角平了,难得和他说这么多话:“也对……总有人自以为喜欢,却从来没想过给别人带来多大伤害。”
沈烬顿了一下,应道:“哦,可我看阮竹还挺喜欢程捷的……”
他听起来好像是在为程捷辩驳,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说出这种混账话。
潮湿的房间里,顾屿的语气带着少有的起伏:“阮竹喜欢的,大概也只是一开始救他的那个程捷,不然,受害者怎么会喜欢施暴者?”
沈烬张张嘴,也没反驳:“……我就瞎jb说两句而已。”
两人就坐在同一张沙发的两头,他随口问:“所以……要是有人一直这样欺负你,你是不是也不可能喜欢他?”
他没想到,对方远比他认真。
顾屿握紧手心,额头上再度浮起青筋,暴露了几丝沉闷:“不会……不会理解不会原谅也不会喜欢,更不可能和这种人结婚生子……过一辈子。”
“……”沈烬哦一声,想:老子就随便问一句,怎么都扯到结婚生子过一辈子上了,想得倒挺美。
他不耐烦打发顾屿走:“你要是恢复了就赶紧滚,一会儿我兄弟回来了还以为我俩在他屋里干了啥,衣服头发都湿透了。”
天色晴了,顾屿把毛巾给他后起身离去,沈烬闷头倒在沙发上躺了许久,只记得自己睡着前迷迷糊糊想:你这不是打架挺厉害的吗,那……我俩之间不能算我欺负你,顶多是以牙还牙,礼尚往来而已。
*
后来那些年,沈烬和顾屿想过帮阮竹解决麻烦,但阮竹却并不愿与他们有什么接触——他仍然受人排挤,仍然独自吃饭学习,有时候还会追着程捷。
据说程捷经常骂他让他滚,却又在毕业的关头想跟他和好,但他还是选择归还项链远走他乡,从此与程捷相隔千里,整个年级没人再有他的消息。
年少时的心事尽数埋葬在大雨里,那年离校时沈烬同样以为,自己和顾屿的故事不会再继续了。
然而此刻,他置身一样的雨中,还是在乐园中找到了顾屿。
隔着沉沉雨幕,那个身影坐在一处供人拍照的布景里,架子上缠绕的人工树枝看似有所遮挡,其实在大雨中的作用十分有限——顾屿整个人都被淋透了大半,没动,大概也不想动。
怎么会走到这种地方的?
沈烬急起来:生怕开车的工作人员找到你?
他立刻跑过去想拽起顾屿,却发现对方小腿上有血流下来,估计在哪里摔到或者擦伤了。
“……我艹。”沈烬赶紧搁了伞蹲下查看顾屿伤到哪儿了,他声音很大,试图引起对方注意,“顾屿……还能走路吗?”
顾屿弯腰捡了伞挡住他,看起来多少比高中那次好些:“……不用这么大声,我听得到。”
“皮外伤还是伤到骨头了?”沈烬看着那片黏糊的血肉痕迹,心急如焚又不敢随意摆弄,顾屿则望向他湿了大半的裤腿,没理他在说什么:“你不要淋雨,回去,我待会就来。”
沈烬喉头轻动,一时有点恍神。
对方的眼睛缓缓张合,很显然在刻意控制自己的情绪,沈烬猜测对方是走不了路了:“别扯淡……医务处离这儿近,我背你过去。”
顾屿却用词简短:“不需要,背不动,你走吧。”
沈烬连哄带骗都劝不了,半天才察觉自己手机在震动——无数个未接电话,他刚接起来就被许停云劈头盖脸骂:“我*,人呢?!”
向来温柔的许停云很少这样发火,沈烬仍旧蹬鼻子上脸:“桃花林长椅,快点,三分钟内到,不然要你俩陪葬。”
听筒里传来电竞圈最有素质的中国话,几分钟后,沈烬还是等到他们和工作人员,好歹把顾屿扶走,离开了那片灰蒙蒙的雨幕。
*
医务处躲雨的人多,沈烬到处问了一下有没有吹风机,又匆匆找工作人员借了件衣服让顾屿换上,憋不住问:“医生,他的腿怎么了?是不是残疾了?要不要截肢?现在的医疗技术能治好吗?”
年轻的医生抬眼看他:“你俩有仇?”
“……”沈烬喉结滚动,只好回答,“确实有仇。”
好在顾屿着凉不严重,还算有救。
“那就说得通了。”医生一边查看顾屿的腿伤,一边说,“摔的吧,以我的经验是轻微骨裂加皮外伤,我先做个简单的消毒和固定,你们赶紧叫车带去最近的医院照个片吧。”
“骨裂?”沈烬看看眉头都没怎么皱的顾屿,不自觉吐出脏话,“我艹,你是不是痛得没知觉了?医生,他不会真有截肢的风险吧——”
许停云早已出去用地图软件约车,沈烬则心急不已地站在一旁看医生处理伤口,再度发出疑问:“这真的是酒精吗?”
毕竟伤口猩红一片,但顾屿还是在他面前忍着,表情没有太大变化。
“是我被你质疑医术后流下的眼泪。”医生回答,“年轻人,感情可是男人行走江湖的大忌——你要是不放心就喝两口确认一下酒精度数,待会跟他一起进医院。”
沈烬哑口无言,手臂又被顾屿紧紧攥着,整个人都动弹不了。
没办法,他权当可怜的胆小鬼经历这场雷雨后,需要一两个熟人带来的安全感。
所以他全程都在骗小孩儿似的念叨“好了好了”、“不痛不痛”,要不是医生还在场,他大概能剪朵小红花贴顾屿脑门上。
几分钟后,许停云叫的车终于来了。
雨小了一些,走出医务处时,沈烬似乎在人群中看到了某个认识的身影,但他实在无暇他顾,还是先哄着顾屿,把他扶上了车。
*
当天快天亮,几个人才从医院出来。
医院诊断为小腿末端轻微骨裂,没伤及关节,问题不大。
消炎照CT,用石膏固定后回去静养几周,定期到医院门诊复查即可。
学校那边只能请假,他们送顾屿回到公寓后,多少还有点犯难。